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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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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七认识舒此情的经过,和世间许许多多少男少女邂逅一样,即使再普通,也总比日后的平淡更容易记牢。舒此情的爹娘算是京城显赫人物,南宫七是少年英侠中的后起之秀。南宫七注意舒此情的时候,舒此情也注意到了他。
舒此情风华绝代,武功算不得超群,却偶尔能技压群芳,引得追逐者无数,这些人有些折服于舒此情的爹娘,有些倾慕于舒此情的美貌,更多是冲着两者而来,南宫七注意的却是舒此情的手,那手指好像剥去很多层皮的葱白,只留最最中间那柱雪白挺直的芯子,末端是长圆闪亮的指甲,透着晶莹的粉红,他怎么也不相信那样小巧灵秀的手,能操武得了那些蠢笨粗硬的刀剑。南宫七忍不住走到她面前,开始解腰带。
你要干什么?舒此情厉声问道,见南宫七还是闷声不响只顾解腰带,惊怒之下劈手一个耳光。
南宫七被打得懵了一下,嗫嚅着说,这个,给你。说着把腰带一抖,一道星光呼之欲出,腰带竟变成一柄寒光四射的剑,这剑很细很薄,不同于寻常长剑。
这个才配得上你。南宫七说,他偷偷咽了一下唾沫,补充道,才配得上你的手。
所有人都晓得,但是没有人敢抢在舒此情她爹之前说,这不是江湖闻名的九月酒么?
九月酒不是酒,是一把剑,江湖上类似的软剑不止它一家,所以引人注目的首先是这把剑的名字,其次是死在这把剑下的人,最后才是这把剑本身。九月酒杀过一些人,打过一些胜仗,也输过不少战斗,主人也因此频频更换,最后落到了南宫家。南宫家本来还算殷实,也略有些名气,自从南宫七出生后便家境败落,十二年前,他爹和三个哥哥死于比武,他娘悲痛自尽,三个姐姐一步三回头地嫁往了别家,管家和仆从们掬着同情的泪水带走了剩下的家产,只留下九月酒和十二岁的南宫七。然而南宫七的这个名字仿佛江边的暗礁,可以丝毫不引人注目,却能让偌大的货船粉身碎骨,完事后依旧不起眼,江湖人的记性都不差,都知道九月酒是件不可小觑的杀人利器,却忘记了南宫七是它的现任主人。
九月酒叫九月酒不是无缘无故的,为它所杀的人,临死前竟醺醺然如饮甘醴,连受害者都被麻痹如此,莫说旁观人。无独有偶,和九月酒齐名的东西是吹雪剑,吹雪剑果然也不是剑,是一种酒,此酒入腹,寒气恰如剑尖吹雪,看似温柔的丝丝缕缕,悄无声息穿透层层肺腑和根根骨骼,最后洇出肌肤,化为细细密密的冷汗。
这不是江湖闻名的九月酒么?舒此情的爹惊讶道。
舒此情的爹名叫舒中天,名气也如日中天,本人更是仿佛跳出天际的一轮烈日,刺得人眼睛发疼,聪明人便晓得应该闭着眼睛享受阳光的沐浴,而不必琢磨太多杂七杂八。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舒中天问道。他和很多人一样,只知道九月酒,不知道南宫七。
我叫南宫七。南宫七答。
舒中天皱眉想了想,随后拈须一笑。年轻人,你够慷慨,只怕小女配不起这份大礼。
南宫七的回答很平静。如果您觉得您女儿很平俗,那么这把剑也无甚奇处,仍旧可以相配。
舒中天目光一闪,灼灼阳光把南宫七完全罩在其中,南宫七淡淡凝视着那双鹰样犀利的眼睛,毫无惧色。对峙片刻,舒中天大笑道,好好好,江湖上卧虎藏龙,老夫不得不服!随后吩咐仆人将南宫七带到后厅饮酒,这是舒家不低的礼遇,尤其对南宫七这么一个毛头小伙儿。
南宫七静静地啜着酒,在眼前缓缓勾勒着舒此情的样貌,他知道自己很欣赏她,主要是欣赏她的花容月貌,仿佛对着一尊完美的玉器,每个细微之处都不想放过。在见到她的时候自然细细端详,见不到她的时候就缓缓冥想,可惜冥想还没到一半,就被邻桌的客人给打断了。
听说雪里红尚在人世?问这句话的客人正把一块牛肉塞进嘴里大嚼,他的脸本来就长如骏马,张嘴塞肉之时则显得更长,下巴还略歪了歪,近乎一个鞋底。
南宫七差点把一口酒给喷出来,雪里红,还真有人肯叫这个名号么?他眼前顿时浮现出各式各样的腌菜坛子。
似乎有这么一个说法。回答这句话的客人很响亮地啜着酒,发出惬意的吱吱声,好像酒杯里被关进去了一只小耗子。这客人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一对招风耳,时不时还动一动,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
鞋底脸嘿嘿笑了笑,又塞了块牛肉到嘴里,招风耳专注地盯了他一眼,兄台刚才那话似乎不是疑问,难道传言属实?
属实不属实不好说,但雪里红当年也的确没有死啊,说他不慎坠崖,可有人见过尸首?他的轻功那般了得,万丈深渊奈何不了他,也是正常。鞋底脸摇头晃脑,对自己这番话语颇为得意。
招风耳怀疑地摇头,说,没有尸首也不能说明他没死,可能是仇家寻上门,落了个死无全尸。想那雪里红当年风光无限,如果没死,江湖老早就传言得沸沸扬扬,哪里能到现在留给我二人下酒唠嗑?
鞋底脸哈哈大笑,用筷子敲了敲招风耳的脑门,说,老李啊老李,说你笨你就是不聪明,雪里红武功深不可测,谁有本事让他坠崖?依我看,他才不是不慎坠崖,也不是被人打落悬崖,而是做了个幌子,让江湖上都以为他死了,也就是说,他坠崖殒命是假,退隐江湖是真。
招风耳不可思议地望着鞋底脸,问,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鞋底脸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牛肉塞进嘴里,用筷子拨拉着盘底的碎肉末,含混不清地说,这个,我可不敢说,我只能再说一句,就是雪里红没死,而且他就在京城。
南宫七竖着耳朵听得正有趣,忽觉得袖口一凉,原来一个仆人拎着酒壶来给他添酒,不知怎的壶嘴一歪,酒倒到了他的衣袖上,湿了一大片。那仆人忙给他擦拭,一迭声说着抱歉恕罪的话,南宫七没言语,也无怪责之意,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但习惯性地打量了这个仆人几眼,这一打量却让他有些惊愕,这仆人有四十多岁,乍一看去,绝对是其貌不扬,但与市井之人的其貌不扬相比,眉峰略蹙了点,眼尾略挑了点,眼珠略亮了点,嘴角略扬了点。他给邻桌那两个人添了酒加了菜,收拾盘盏轻步离去,南宫七的目光一直钉在他的背上,发现他的脚步轻飘飘的,脚跟似乎没有着过地。这个人是谁?南宫七很好奇,他迅速把酒杯喝干,高声唤着添酒,应声而来的却是另一个真正其貌不扬的仆人。
那个人呢?南宫七用指头叩着桌面,看似随意地问道。
公子,哪个人啊?
刚才给我添酒的那个。
噢,您说那个人啊,他是府上的花匠,专给老爷夫人养花养草的,今儿客人多,人手欠些,临时拉他来伺候,刚才见他往后园去了,想是给花草浇水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