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归零再生

5、英雄莫走

　　“君墨痕，你混蛋！”

　　晨光之际，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玉面剑神”君墨痕的踏雪山庄后院传出这一中气十足的叫骂，接着便是连绵不绝衣袂飞扬，铁器相撞的声响。

　　早早起来清扫庭院的小厮和手捧玉瓶采集花间初露的丫鬟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挂着无可奈何的笑容。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确是被这样激烈凶猛乃至动武的争吵吓得不轻，老管家数日之间掉了不少头发，真真成了秃瓢。

　　但是日子一久，眼看着这对当初在武林里卷起了轩然大波而今潇然归隐的夫夫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饶是庄子里最喜欢大惊小怪，一惊一乍的荭姒都能把这当成声响当成丝竹之乐无视了，更遑论其他人。

　　用那风靡一时的话本里的句子来说，就是“情趣”二字，他们这些下仆听着就是，哪还用得着去自讨没趣。

　　然而今日的这番打斗却持续了极久，直到天际大亮，后院里砰然巨响，随后眼尖的小厮便见空中略过一道浅白的影子，眨眼之间便落到了庄外。

　　什么情况？？？

　　众人大眼瞪小眼，完全搞不清楚如今的状况。

　　庄主，和楚随风大侠打出火气了？

　　怎么可能？！

　　依照往常的惯例，不应该是半盏茶的功夫后庄主就服了软，然后连劝带哄地拖着楚大侠回卧房吗？

　　他们的庄主，那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贤惠！（……）

　　还是辅佐了老少两代庄主，德高望重的老管家带着和大家如出一辙的疑惑，颤巍巍地往后院走去。

　　————————————

　　君墨痕着一身淡蓝锦服，身形濯濯，如松如竹，白皙修长的手指紧紧扣着君家世代相传的家主宝剑“天涯”，迷倒了不少女儿家的俊秀面庞上一片煞白，不见分毫血色。

　　整个后院一片狼藉，各色的奇花异草都被内力掌风折腾得东倒西歪，奄奄一息。

　　“庄主——”

　　老管家心中不安，深深弯下了身子。

　　他的这一声叫唤让君墨痕如梦初醒，浑身巨震，仓皇之中仪态全无，发出了咆哮。

　　“快拦住随风！”

　　“……楚大侠已经……离开庄子了……”

　　老管家艰难地回答道。

　　君墨痕的脸色顿时变得比之前还要惨白。

　　“恕老奴冒昧……庄主和楚大侠……究竟发生什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视爱侣为生命的庄主和楚大侠吵成这样？

　　对楚大侠，庄主可是一万分的千依百顺，就连那时不时的争吵打斗，也不过是顾着楚大侠好玩好动，闲不下来的性子而发生的，平日里那更是毫无原则地宠惜，怕是哪天楚大侠心血来潮要到那月亮上去，庄主也会乖乖地造一个登天的梯子。

　　“我……把随风床头暗柜里藏着的甜品点心都给扔了……”

　　君墨痕的语气里带着几许委屈。

　　“明明他这几天正害牙疼，却偏偏手不离甜食。”

　　老管家很大地咳嗽一声，连脑袋上的帽子都仄歪了。

　　“浪子随风”，在江湖之上久富盛名，除却他昳丽不似凡俗之人的容貌，豪爽开朗好管闲事的性格，知交遍天下的可怕人脉，独步武林的轻功身法，还有一点——

　　这位浪子大侠，嗜甜如命。

　　能够为了被水匪所劫的小镇上出名的蜜汁烤饼而连夜挑了三百余人水寨的怪胎，数遍武林通史，怕也是独一个。

　　庄主，你挑什么不好，偏偏挑了人家的逆鳞狠命戳……

　　————————————

　　“你很久没来见我了。”

　　雅致的林间小筑，微风拂动着轻纱，卷起倒茶之人绣着竹纹的衣角，写意不胜。

　　楚随风百无聊赖地叩着茶案，唇角勾起散漫不羁的弧度，衬着他艳若桃李的面庞，是惊心动魄，只一眼就可以叫人万劫不复的诱惑。

　　“……是吗？浮竹你也知道，我对时间向来是没什么概念的——你瞧，现在我不就来看你了么？”

　　“三十六日零四个时辰——距离你上一次来见我的时间。”

　　泡茶之人淡淡说道。

　　“啊——啊——浮竹对这种事情永远都那么认真……”

　　楚随风趴在案上，歪着头打量着动作行云流水，满满钟灵神秀之感，一举一动几可入画的对面人，却颇为奇怪地发现一抹绯红漫上他的两颊，灿若云霞。

　　“莫不是茶水太热？浮竹你的脸红得厉害。”

　　他拢了拢四下散乱的墨发，言笑晏晏。

　　“……自然不是……你还未曾说，今次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浮竹堪称拙劣地转移话题。

　　“难不成在浮竹心里，我就只是个遇到麻烦才会上门的惹事精不成？”

　　楚随风瘪嘴，装腔作势地挤出委屈受伤的神色。

　　明知是做戏，浮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希望抹平对方蹙起的眉峰，声音清朗而温暖。

　　“竹林小筑，有喝不完的茶，赏不完的景，有满山的碧草鲜花，也有聒噪不休的鸟畜走兽。四时常开，总有一个人在这里翘首以盼。只要是你，竹林小筑花开不败。”

　　楚随风语塞半晌，方才轻声感叹。

　　“美酒易得，知己难寻。世人皆道浪子随风知交遍天下，却不知其间真正交心的又有几人——浮竹，能够认识你，是我楚随风一生的幸事。”

　　“……知己？”

　　如果可以的话，谁想做你的知己呢？

　　浮竹是楚随风的知己，楚随风却不是浮竹的知己——

　　我的心思，身为浪子的你怕是永远也不会了解。

　　浮竹喃喃自语，神色微苦，自嘲低落的神色在楚随风看向他时瞬间便收敛。

　　“浮竹，那个君混蛋庄里的床我睡得不舒服，躺在上面四肢百骸都不自在——我特意跑来你这里休息几天，可不准你跑去告密。”

　　浮竹斜晲他一眼，笑意浓浓。

　　“别的不说，之前你跑来我这的时候，可有见过那家伙上门来寻你？”

　　楚随风顿时站起身往浮竹特意为他准备的卧房走去，确定房门紧闭后掏出一大堆七零八落的甜品零食，忙不迭啃掉几个后又像过冬储粮的仓鼠一般，细细包裹起来后藏进了床沿的暗柜里。

　　——就算原本床上没有暗柜，楚随风睡过之后就会有的。

　　————————————

　　“听说了吗？楚大侠因为嫌弃君庄主府上的床不好而抛弃他了——”

　　“这也行！”

　　“没想到当成君庄主追得那么辛苦，最后居然败在一张床上。”

　　“细节决定成败啊！”

　　“其实我家有一张祖传大床……”

　　“你想的太多了……”

　　于是在当事人楚随风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好床者得浪子”这样天雷滚滚奇葩万分的传言居然愈传愈广，不少名动江湖的高人亦都有所耳闻。

　　一时间各色材质，各种设计的木床价格可谓水涨船高，叫人目瞪口呆。

　　至于另一个当事人君墨痕？

　　寻夫之路道阻且长，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