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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的身体冰冷,一直这么冰冷,比我的名字,更冰,更冷。直到那一天,为那股热情所温暖,心里暗燃的火焰,从此未曾熄灭过。
      我已不复记忆幼年时的事情,只模糊地记得那时身处在漆黑冰冷的岩石中。最初的主人,我也并无印象,只记得他也带给我过短暂的温暖。
      他从胸口处小心翼翼地掏出我,递给一位中年男子,“莫老爷,您看,这可值几个钱么?”那中年男子掂量我一下,不禁笑了,“一块青色的石头罢了,能值得什么?”石……头?原来我的名字是石头。
      “那末这样吧,你进一趟城也不容易,给你五两银子算作赏钱,以后有什么发现别忘了给我过过目,也算是记得我莫明宗了。”
      “谢谢,谢谢莫大老爷。”
      我被握得紧紧的,自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不过,从他的话语里,也听得出他感恩戴德的情绪。
      无聊地咀嚼了一番他们的对话,正欲再沉沉睡去,却被一个特别的体温所吸引,我于是见到了第一任为我所承认的主人。
      红润圆圆的脸颊,天真无邪的笑容,明亮灵动的眼眸,而最令我动心的,是她温柔的体温。
      “爹爹,”她将我打量了又打量,“这……难道,这就是青璃?”
      “不愧是我的女儿,对,他就是青璃。”
      “呀,这等稀世珍宝,父亲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说来实在是机缘巧合,一名农夫在山上开荒时无意得到的。想当年为了找到一块青璃,我雇人挖遍了史上有载的青石峰也毫无所获,如今却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花了区区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女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怎么只五两呢?璃儿不明白。”
      “他并不知道这是青璃。”
      “怎么,父亲没有告诉他吗?”
      “匹夫无罪,怀璧有罪,青璃价值连城,人人俱想占为己有,我当然不能明说。”
      “可是,那也不能只给他区区五两赏银,太不公平了。”
      “一块青璃的价值,岂是钱财所能估量的?对于一个农夫来说,五两足够了。”
      “爹爹,这块青璃,是不是给璃儿的?”
      “自然了。”中年男子爱怜地抚一抚少女的头顶,“这青璃与你同名,想必是会庇佑你的。”
      “那好,璃儿愿出私己赏那名农夫,可以么,爹爹?”
      “也好,就依璃儿。”
      我终于弄明白了我的身份,我是价值连城的青璃。但这是比不上小主人给我的意外之喜的——我被她佩在了胸前,日夜相随。
      随她去见旧主人,是一段很长的路。山路崎岖,轿子也颠颠簸簸,好半天,才到了那残破的村庄之外。小主人与父亲在村口稍待,管事进去寻访那农夫。
      不一时,管事青白着脸回来了。“老爷,小姐,那农夫……阿二,他前日已死了。”
      “为何猝死?”莫明宗担心地看看女儿刹那间雪白的脸,问道。
      “听闻是为了五两银子遭了劫。现在凶手还没抓到。”
      “哎,”莫明宗长叹了一声,“他家里,可还有什么亲人?”
      “只一个寡妻,已被娘家接回去了,不几日就要改嫁,可怜这阿二连后事也无人料理。”
      “那……莫白,你留下来替他办了后事吧,办厚重些,不过,别陪葬什么了,要不,这穷地方,只怕他连尸首也不得安生的。”
      小主人几乎眩晕着被父亲带回了家。
      “璃儿,你记住,千万别暴露青璃。要不然,咱们的命运不会比他好。”
      我被置于最靠近她心脏的地方,听得见她急速的心跳,心底不禁流过了一丝怜惜。
      时光逝水,璃儿也长成了如花少女。当知晓她被许婚给武林世家——南宫家的幼子时,我心里竟有莫名不安的情绪,我是不愿她出嫁的,尽管自知并不会因此而分离。
      到那一天,噩梦终于成为真实。
      璃儿正在房中整理嫁衣,毕竟,婚期已近。莫明宗冲进来,“璃儿!”
      “爹爹……”璃儿的话未说完,已被他不容分说拉起跑向花厅。花厅里没有一个人,他却仍然环顾四周,才小心地推动一幅巨画,又挪动了柱子上的一个什么机关,画后出现一个暗室。“璃儿,进去,什么时候也不要出声。”
      璃儿什么也来不及问就被推进了暗室。她最后见到的是父亲脸上决然凄凉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璃儿终于找着机关离开暗室,但她所见的,是一个活地狱,眼前的血泊中,是再也不会醒来的父亲……与所有人。

      璃儿是在热孝中过的门,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希望,也就是她的夫家了。
      南宫老太爷在婚礼上亲口许诺为她报仇,可这诺言,久久也未实现。她一次次的乞求,只不过是将自家的产业,一步步交托给了他们。
      后来,她甚至听说,南宫家很满意那劫匪的,甚至还很有可能与那劫匪有所关联,因为如此一来,莫家的巨万财富便轻而易举地落入了南宫囊中,既然如此,又怎能指望南宫家替她找出凶手复仇呢?
      璃儿终于决定一切靠自己。
      她的方法简单而有效。她设法联系上最冷血的杀手组织‘红’,他们的开价是三百万。已经无法动用自家产业的璃儿决心变卖我。
      事实上,她已找到了秘密的买主,差一点点,我的命运就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可是,璃儿却遭到了又一次覆灭的打击。从而,也让我,逐渐成为了现在的我。
      我永远记得那个夜晚,南宫谨意外地较早回来,喝得烂醉。璃儿忍着厌恶想安顿他睡下,才碰到他,便被一把推开,“滚开。”璃儿咬咬牙,转身欲走。“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
      “哼,商贾之女,无情无义。”
      “请你不要侮辱,我的父亲!”璃儿的脸由青转白。
      “连娘都没有,难怪少教化。”璃儿转过身去,强忍住泪。
      “哼,”南宫谨的语气里充塞着不屑和恶毒,“你怎么能和珍儿比?要不是我爷爷那老糊涂,你想给我做洗脚丫头都不配。”
      “够了,南宫谨,我知道你和伊莲珍青梅竹马,但婚事,也不是我插手的,也不是我能插手的。现在你在外面酗酒,赌博,我都替你瞒着,也算我仁至义尽了,你不要太过分!”
      “你!”南宫谨恼羞成怒,冲上前来,一把揪住璃儿的前襟。“咔”的一声,我尚未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就发觉自己跌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南宫谨低头欲拾,“不许你碰!”璃儿推开他,紧紧握住我。“拿来。”南宫谨一指弹在璃儿的麻穴上,璃儿一松,我已落在南宫谨的手中。
      “还给我!”璃儿气怒交加地冲上前,一低头咬住南宫谨的手。“找死!”南宫谨一记手刀,璃儿瘫软下去。“糟了,忘了她不会武。”试过璃儿的呼吸,“也罢,反正莫家的财产已经到手,爷爷应该不会在意她了。”
      看到南宫谨用满不在乎的目光打量我,那一瞬,我相信我真的什么都没想。我只知道我的身体一阵灼热,然后,我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红,我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来,我发现我在南宫老太爷的手里。他一边玩赏着我,一边吩咐下去:“不必多猜,就是中原七狼干的。他们一向斩草除根,但这次,莫青璃已嫁入了我家,他们居然不给一点面子,还殃及了谨儿……本来还想放他们一马,免得两败俱伤的,这下,不让他们死无葬身之所,我们南宫家颜面何存?恪儿,就交给你了,不让他们一个个受尽折磨再死,我难解其恨!”
      当中原七狼果真悉数死在南宫家的手段下,我为璃儿告慰了,只怕他们到死也不知,南宫谨那失血而死的惨案是我造成的吧。连我自己,也时有怀疑,被南宫老太爷拥有,是我一生中最为苦痛的经历,一想到他对璃儿所做的事,每每让我有杀他的冲动,可不管怎样厌恶,始终无法再来一次了。
      终于可以离开他的时候,我不知多么地欢喜畅快,尽管一早得知我的下一任主人将是出了名丑怪冷血的翡翠山庄庄主姜羽雪。无论换了谁,总比他好吧,我对自己说。
      我是和一大批珍玩古物一起进入那以神秘著称的翡翠山庄的。和它们在一起,我才发现自己单纯得象个孩子。这些珍玩古物经历了战火和乱世,见识过人与人之间的各种贪婪和野心,它们的故事,颠沛流离,惨烈悲痛。
      它们慢慢地散去了,我却一直留在藏宝阁里。发觉到身边的古剑格从来都保持着缄默,于是跟他搭话,他不回答我,沉默良久,才说:“你相信人类吗?”我想说不,璃儿的温暖却缓缓地流过我的心脏,于是我说:“是的,我相信。”他笑了,“那就好了,孩子,这些天我真怕你受他们影响太深。他们沾染上了人类的坏习气,抱怨太多,并不客观。一切事物都不应一概而论,对人类也好,对我们自身也好,是应该要抱持希望在的。”
      我果然是幸运的,在藏宝阁的那些年,有古剑格这样的智者相伴,我失去小主人的伤悲和被恶人占有的痛苦都在这样的岁月里慢慢平复。
      平复伤痕靠的是时间,心扉再启靠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那一日,藏宝阁开,人还未进,清脆的笑声已传了进来。那笑声竟让我也不禁心动了一下,好半天,才把笑声的主人盼到了我的面前。纵是这几年进出藏宝阁的侍女都有着过人的美貌,眼前的少女仍让我不由得赞叹,想来不过十二岁,有着北国少女的高佻身材和南国少女的俊雅灵气,最令我叹服的,是她纯净的气质与体温。她一把握住我,“好了,就是你了。”
      忘了有多久尘封于藏宝阁了,温和的阳光,轻拂的风,还有她暖人的体温,这一切都令我沉迷乃至迷醉了,却听见有人说:“悦儿,你选的什么,拿来给娘瞧瞧。”
      “好啊。”新主人兴冲冲地递过我,一凉,我已在另一人手中。“哦,是青璃?书儿,这是谁送来的?”
      一旁的侍女微微一笑,“楼主,这还是您大喜之日南宫家送来的。”
      “哼,他家的东西。悦儿,换一件吧,这个,娘不能给你。”
      “不。”女孩的脸上满是倔强,“娘,你有答应悦儿十二岁的礼物可以任选的,您不能赖哦。”
      “可是这样东西不行。”女子表情冷峻,话语也严肃得可以。我却没有留心母女二人为我的命运归属争论不休,我仔细的打量她。
      刚刚那侍女称她为楼主,竟然她就是名震天下的翡翠楼主,她看上去不过二十余岁,虽然表情略显冷硬,却有一张连石人都会动心的美丽容颜,完全不似江湖中丑怪女人的传闻。流言果然害人,我感叹着。
      “什么事你们又在争呢?悦儿没怎么惹你娘生气了?”随着说话声,林中走出一名青年男子,论态度是温和可亲,论行止是俊逸非凡,让人眼前一亮。
      “爹爹,是娘说话不算啦,不是悦儿,我选的青璃,娘又不给了。”
      “白云,你怎么来了?翡翠楼到这里可不近,有没有不舒服?”姜羽雪自他出现,眼神就变得温柔了,连声音也软软的。
      “不碍事的。”他笑一笑,“什么青璃你不肯给悦儿?”
      “南宫家的东西,能有什么好东西,我怕沾了他们家邪气,对悦儿不好。”
      “我看一看。”他接过我。更凉,却觉得很舒服,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这块青璃,我认得,不是南宫家的东西,这块青璃是南宫谨之妻莫青璃的陪嫁物。”
      “莫青璃?莫非就是当年惨遭灭门的莫家的女儿?”姜羽雪若有所思地说。
      “是,当年她为了追寻凶手曾有意出让这块青璃,我家已验过了真伪,可惜未及交易那莫小姐就已含恨而逝了。”
      “这样,那给悦儿也还无妨。”
      “恩。”叶白云把我递回悦儿的手中,又说:“只是奇怪,当年我也见过这块青璃,却不记得它上面有这样一点红印的。”
      悦儿没有留意这句话,谢过爹娘就自顾自找穿我的绳线去了,我却听在耳里,痛在心里。

      和悦儿在一起很快乐,她的纯洁美好渗在她的体温中,给我无限温暖。可她也有烦心事。她父亲叶白云的病一日重过一日,母亲陪着他,也无暇顾及她了。相伴悦儿的,只有她的贴身侍女簌簌,她是寂寞的。而且,她深爱她的父亲,害怕失去他。在这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悦儿得到了非一般的成长,但也变得日益沉默了。我看着伤心,却没有什么可以为她做。
      当叶白云终于离开人间,姜羽雪几乎痴傻,几日不进饮食,在翡翠楼里守着他的尸首不肯下葬,悦儿在门前跪了三日,才令姜羽雪清醒过来,葬了叶白云。也许在这众人都为姜羽雪的深情感动之时,只有我知道悦儿的悲伤不下于她的母亲,只是,可怜她小小年纪,居然支撑着,还在照顾她的母亲。
      屋漏偏逢连夜雨,叶白云过世后,翡翠山庄接二连三地有人离奇死亡,开始时,姜羽雪虽然惊异,却由于未洗却伤痛而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下令封锁消息全庄彻查而已,但偏偏不久后,簌簌也被人在一雨夜扼死在悦儿所居住的听雨楼外廊上。这就等于悦儿也处境堪忧,姜羽雪当夜就把悦儿接进了翡翠楼中。
      与悦儿日夜相随,我当然知道悦儿有多么地开心,她一直就是那么地想与母亲亲近,可是姜羽雪并没给她太多的机会,也许她不是不爱悦儿,但繁忙的事务和久病的丈夫占去了她太多的精力。
      终于进入了翡翠楼,自从我跟随悦儿,这也只是第三次进入翡翠楼,前两次都是孕儿探父病时进来的。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那古剑格就在这里,看到它时,我们交换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笑容,我总觉得他想对我说什么,但我们隔得太远,不到可以交流的距离。
      翡翠楼的格局特殊,材料也有特殊之处,它墙上的涂料是碧绿色的,看上去有翡翠宝石堆积而成的美丽效果,事实上却只是加入了一种叫苑青的植物汁液。这种名贵的植物也许只有我们这些能相互交流的物之间心里明白是有灵气的。所以选这个地方做悦儿的庇护所,我理应放心,但不知怎地,远远的古剑格的感觉,又让我有些隐隐的不安。
      悦儿被安置在离母亲很远的另一个房间,这让她很有点失望,辗转反侧了一阵,毕竟年轻,还是睡得很香。
      翡翠楼的夜格外静谧,突如其来的声响也就格外地明显,窗外的黑影令我心头一紧,立刻集中起全身的力量想唤醒悦儿。
      几乎在同一瞬间,黑影已逼近床前。危险!
      惊醒的悦儿惊慌出声,声音里的惊恐令我怒不可遏,那血泊中的璃儿又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不!不可以再发生!在那人捏紧悦儿咽喉的手捏紧前,我的力量已如决堤洪水一般爆卷袭去。
      “娘!”悦儿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一时震住了我,定睛看时,浑身的力量仿佛立时被抽干了。那面色苍白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姜羽雪是谁!
      “书儿,母亲就拜托你了,一定要安好地送到沂水山庄知道吗?”悦儿的眼睛红肿,深夜却冷静异常。“是。”书儿谦恭地行礼,象以前对姜羽雪般,然后退下。悦儿叹一口气,手不觉地掏出我握紧。她成长了,也憔悴了。
      我心疼着。
      思量了好几天,悦儿决定解散翡翠楼。这当然是了不得的大事,山庄里的人劝说的也不少,但主意竟是定了。
      悦儿是对的。翡翠楼遭此大变,虽然力量似乎尚未减弱,实际上却已有变乱的先兆了。此时解散,也就避免了与孤烟城的直接冲突。悦儿年岁还小,此事已处置得十分理智了。
      将母亲连同书儿秘密送往沂水山庄后,悦儿便速速处理翡翠楼解散的一众事务,终于告告一段落,才得以稍许休息。
      月清如水,房内虽静谧,我却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悦儿尚自好睡,两个黑影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床前。
      虽有黑纱覆面,却显见得是女子。虽然感觉不到杀气和敌意,一股寒意却不动声色袭上心头,恐怕,她们也不是一般人。
      “苑青,就是她吗?还是个小女孩呢。”身形略小的女子身量却不小,似乎完全不在意熟睡的悦儿。我心一动,她们做过了手脚,难怪这一阵子睡得极不安的悦儿今日如此好睡。我暗暗警惕。
      “小又何妨?培养得好至少可以用个二十年。我们青族和他们紫族,总该有个结果了。”
      一凛,竟是青族的人,传说中的古之民族中,紫族擅长于收集珍宝,绯族以杀戮和流血闻名,蓝族是绝对的水上仙子,而最为神秘的,是只有女性的青族。原来翡翠楼两百年的基业,是靠了青族的势力来维持的。这真是想象不到的事。
      “苑青……”
      “有什么问题吗,青苗?”
      “真的要这样对这样一个小女孩吗?”
      “原来你心软了,可是,这关系到我们与紫族的赌约,输不得的。想当年姜羽雪,也做过六年杀手,直到二十岁才接掌的翡翠楼。她现在年纪小,我们更有必要磨练她,反正,最危难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出手的了。”
      “真是个命运乖舛的孩子。”
      “别说她了。”苑青话题一转,“倒是想不到叶白云的存在能抑制姜羽雪的病症呢,那么严重的心疾,竟压制了十五年。早知道我就出手救治叶白云了,可惜了。”
      “苑青姐,你不是不知道吧,你真的不知道吗?”
      “呵呵。”她只笑一笑,并不答话。
      “走吧。”
      “不要闹脾气哟,青苗。这个孩子真聪明,超过我的预料呢。十年,最多十年里,赌约就该结束了。一定会结束的。”
      “可以赢?”
      “当然。至少我们还可以培养她,孤烟城的莫问天却连子嗣都没有。”
      “听说……莫问天是因为迷恋陌颜的缘故才不娶的。”
      “没错。陌颜那个笨蛋,居然犯下这种错误,赌约输给我,也应该心服口服才对。”
      “紫族和青族,两千五百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了。”青苗说着,眼里却闪过一丝惆怅。
      “这孩子,我们也不要太操心,她必须自己打败莫问天才能算赢。我们只要保证她不在之前死掉就可以了。”苑青看一眼她,又看一眼悦儿,眼神冰冷,“我们走吧。”
      沉闷的气愤并没有在她们走后立刻地消散,但天毕竟亮了,悦儿也醒来,我看着悦儿一无所知的表情,心里莫名地疼痛。
      走了的人走了,留下来的人还想劝悦儿改变注意,悦儿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我知道她心里也很难过。只是,暗地里支持翡翠楼的青族撤出力量的此刻,解散已成势在必行的事了。
      “大家去帐房取过分发的银两就走吧,必须快,在消息传出去之前。”悦儿话未落音,一个男声插了进来。
      “传到哪之前呢?翡翠楼主。”
      一名青年男子微笑着站在门前。
      男子不算俊朗,但那潇洒脱俗的态度,却再无人可学来,嘴角噙着一抹似讽似真的笑意,眼睛半闭,却掩不住锐利的光芒。
      悦儿与他眼神交接之时,都不禁微微一诧。
      “莫问天?”
      “叶心悦?”
      都有些了然,又有些钦佩,也有些不信。这场日后成为传奇的会面发生时,莫问天四十二岁,叶心悦十四岁。
      我知道悦儿惊的是什么,不仅仅因为莫问天蕴藏的力量是那末地惊人,也因为他远比实际年龄年轻的容貌。
      我也知道莫问天惊的是什么,悦儿超过年岁的内敛,灵动的气质,也确实不同凡响。
      收摄心神,悦儿起身,“莫城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莫问天也收起了微笑,庄言道:“陌颜说,我现在杀掉你,她的赌约就赢了。”
      我心一沉,紫陌颜!
      “不过,我不是来杀你的。”莫问天略略抑郁,“我做了和你一样的事。”
      “我没有孩子可以继承孤烟城——就这一点说,我羡慕你母亲。我爱的只有一个陌颜而已,但她始终不愿为我放弃紫族的一切。我,不过我至少谢谢她没有骗我……总之,我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了,我也不愿他们——别人的名利心,玷污了我一手创立的孤烟城。所以我也只有解散它。”
      是落寞的话,他却说的生气勃勃。我可以感觉到悦儿心里,有着和我一样的佩服。
      “叶心悦,真可惜。陌颜给我的药能让我终生年轻,却无法延长寿命,我未必还能再创建一个孤烟城,你却还可以再创建一个翡翠楼。要不,你会是个好对手的。”顿一顿,他转身,“我走了。”
      “莫问天!”
      他回身,笑一笑,“这是我第一次来翡翠楼。很漂亮,叶心悦。”
      悦儿犹豫了一下,终于没再说什么,目送莫问天飘然远去。我想,悦儿恐怕这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还小,而这,是很遗憾的事。
      十年过去了。
      十年后,再次回到翡翠山庄,翡翠楼却不在了。十年前,它被围攻山庄的“名门正派”们一把火烧掉了。我还清晰地记得悦儿当时的心伤。多年来,翡翠楼与孤烟城相互牵制,也相偕压制江湖中的各类势力,表面风平浪静,内里翻涌不停。当两大势力消歇,长期受压制的野心家们也开始了反攻。抽身快的莫问天逍遥而去,心悦便一人承担了所有压力。
      便是那一日,名为青璃的我逐渐变成了血红色,我至今无法忘记那日心悦从血泊中站起时的那句话。“一个也不能原谅。”也许不止悦儿,不,是心悦,连我,心都被恨蒙蔽了。
      我保护着她,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的,我的能力,也再也不能用。幸好,那时,心悦早已不需要我的保护了。
      不仅仅因为心悦的剑术依然非同凡响,几入仙流,也因为鲜少有人再敢向她下手了。
      心悦的追随者和支持者其实早已超过了翡翠楼的全盛时期,这也足以说明,心悦这十年,所作所为并非全是复仇了。她的心计已很深,深到连我也看不清的地步,只是,我依然知道,那最深处,依然保存着悦儿最初的温柔。
      十年了。翡翠山庄宛如旧时,只除了翡翠楼。这绝不是真正的昔日风貌,而是心悦决意在建立飞花时雨阁前回来一趟,因此有人秘密来整修过,当然,心悦也是知道的。所以,她人在这里,怀念却不在这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叶心悦?”
      心悦回头,阻住怀柔、曼韵的出手。喊她全名的,还只是个孩子。居然是个孩子。
      但是,似曾相识。
      “娘说,赌约尚未结束,你我还有一战。”
      心悦仍没有说话,身体却微颤了一下,我知道她也认出了眼前的少年和当年莫问天的相似。只怕,隐居多年的莫问天,也还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吧。
      心悦伸手,怀柔送上一柄剑,三年前心悦解剑时,我是以为她不会再用剑的了。
      我并没有错,是这少年的出生,错了。
      都只来得及出一剑。
      只一剑。
      一切都结束了。
      少年的剑,划断了挂我的链子。
      心悦的剑,贯穿了少年的心房。
      身体一烫。我终于碎了。
      我和我犯的罪,终于碎了。
      鲜血汩汩地从我的身体中流出来。心悦在我前面跪倒。
      禁锢在我身体中的冤魂,也随着一齐飘散。
      自来处来,往去处去。让我生于尘土,归于尘土吧。心悦的眼中流出两滴泪。那样的美丽呵,那样的宝贵。
      怀柔和曼韵也跪倒,同时伸手扶住了心悦,不让她仆倒在这片红土之上。
      最后,心悦伸出的指尖,终于触到我的一块碎片。没有情感的冰冷石片戳破了她纤纤的指尖。
      那里,流出几滴青色的汁液。
      意识已经模糊,最后飘离我破败躯体的那个魂灵,正是你啊,悦儿。
      已是什么都看不清了,也什么都感应不到,是完全地被毁坏掉,但又是谁的指责,真真切切在耳边萦绕。
      “身为‘物’,而有类于人的偏执,因为妄想而公然阻碍人道规律,几为妖。不过,你真值得青族骄傲……”
      意识归于清明。我看见并感觉到自己的躯体,“吁。”什么在心脏的部位狂跳。眼前,久违的青苗扶住那应死去的少年的身体,覆在他右胸前的手却有起伏。
      也许有些些悲哀,但,一切才刚刚开始。即使青璃已经不在了。
      即使我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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