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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怎么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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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怎么办
康沃尔郡的荒原一望无际,冬天时都是光秃秃的沙砾和沼泽,到了夏天,野草就开始呼啦拉地疯长起来了。风肆无忌惮地从一头吹到另一头,呜呜作响。往上看,云层都堆积在一起,天空显得很低,伸一下手就能够到般。
在这种宽广的背景下,远处石丘上出现的两个小小身影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雅各,雅各,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
“噢,不,我认为是你跑得太快了。”
“可是,我还想去那边。”
“不,那样我们就跑得太远了,到天黑会回不去的。并且我认为现在应该回去了,看天气可能会下雨。”
“那么好吧。”
淡栗色头发的少年顺从地将手交给戴着眼镜的少年,任由对方紧紧握着,拉着自己往回走。
这时成群的野马从少年们眼前奔驰而过,它们马蹄轻快,巧妙地避过草丛中深藏的沼泽。
德沃特家在康沃尔的庄园带着强烈的乔治一世时期烙印,混合着英式和德式的风格,显得古朴高深。夜色低垂,高大的彩色玻璃窗透下暗影。管家指挥着佣人们忙碌地走来走去,长长的桌子铺起绣花布,酒精灯上放着巨大的茶壶,烧得咕噜咕噜响。
道格拉斯先生抬起眸子,他看见年轻的公爵从楼梯一路跳下来,轻巧地穿过那些穿梭的佣人们。他差点担心对方会碰翻桌子上的酒精灯,但是,下一刻,对方已经稳稳地落进他的怀里,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噢,雅各!”
在他们还都只不过是康弗里津公学学生时,每一年,每一年的某些时候,复活节或者夏天,道格拉斯先生都会陪年轻的公爵回康沃尔乡下度假。那时小公爵同母异父的姐姐和哥哥也都在,他们都比小公爵大了十几岁,看起来就好像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大人。
而属于少年的世界里,只有道格拉斯先生和小公爵而已。
在荒原上追逐着野马奔跑,和草地上的牧羊姑娘们坐下来聊天,或是扛着和他差不多高的猎枪,牵着萨塞克斯猎犬在灌木丛中穿行,年轻的公爵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野性。道格拉斯先生愿意把此归结为特殊的遗传现象,因为小爱德华虽然贪玩,却并不具备这种冒险品质。
他们成天成天腻在一起,等到夜幕降临后,他们还会住在一个房间里。
“我最喜欢住这间卧室了,雅各。”
位于顶楼的漆成奶白色的房间,天花板是倾斜的。若是将天窗支起来,躺在床上就可以看见星星。
“哼。”
自己却故意背过身去,不理对方。因为这样做的话,小公爵一定会缠上来求他。
“噢,雅各,你是怎么啦?你生气了吗?”
“哼。”
“是因为我下午我跑得太快了吗?我真抱歉,我只是想……”
“听着,不许跑到我前面去。”
“真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雅各。那么你现在可不可以不要再不理我了?”
自己这才转过身来,差点撞上对方那尖挺的鼻子。
“好吧,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雅各,你看你看,星星真漂亮。”
他从床头摸索出眼镜戴上,慢慢地说:
“我认为,你看到的是由天琴座、天鹰座和天鹅座中的一等亮星组成的夏季大三角,瞧,顺着这条线往上看,你就可以看到大熊星座了。”
“噢,上帝,你懂得可真多。”
……但是这些对话都消失在遥远的过往里了,即使道格拉斯先生偶然会记起。
是的,他不能用他卑微的、罪恶的占有欲和嫉妒心来处理事情,他必须考虑到德沃特公爵本人的感受,考虑到这桩离奇事件会给一个名门望族的声誉带来损害,以及顺带也许会影响大不列颠帝国的美好传统以及光辉未来,——当然,这似乎想得太远了些。但不管怎么说,一个绅士不应该对自己朋友的困难坐视不理。
而且,在自己三十六年的人生中,理智总是最终战胜情感。
他将从《法国回忆录》里撕下来的书页纸订在墙上,上面有作者本人记载的配方。
『青蛙腿一只,苦艾草两根,蜥蜴干一块,将蝙蝠翅膀碾成粉末……』
道格拉斯先生全神贯注集中于手头的工作,金边眼镜反射出光芒。在他的面前,酒精灯正滋滋地燃着,上面用铁架支撑着一只大蒸馏瓶,蒸腾起紫色的雾气。
不远处的草坪上,公爵正陪着自己的儿子练习打板球。
“我认为,有我在的话,你所在的球队一定会获胜的。”
德沃特公爵拿起一只长柄球板,掂了掂分量,他站到柱门边上准备击球。
“那么爱德华,你先跑过去充当投球手吧,我给你表演一下远距离击球。说起来,我可是位著名的全能手。”
“好的,父亲。”
小爱德华跑到区域线内,将球投了出去,小小的板球在空中咻咻地旋转着。
砰地一声响,公爵手上的击球板撞上板球。他不得不沮丧地发现,他还不太习惯现在的身体,击球的力度和方向都受到了限制。
“噢!”
小爱德华惊叫了一声,这一球打得太高了。
它越过球场,远远地掠过树梢,朝校园南面的一栋建筑飞过去了,很快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几分钟后,一团紫色的云雾飘了出来。
“噢,那边是什么地方,爱德华?”
公爵放下球板,问。
小爱德华耸耸肩:“是校长先生的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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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管家格瑞斯太太最近感到闷闷不乐。
“唉,校长先生。”
当她给校长先生打扫书房时,这种悲伤的情绪依旧缠绕着她,差不多每隔三分钟,她就要重重感叹一次。
“唉,校长先生。”
终于连道格拉斯先生都忍受不了她的执著了。
“你这是怎么啦,格瑞斯太太?”
“唉,校长先生,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那条可爱的、漂亮的、您知道的,我们都管它叫露比的小斑点狗。它好像生病了,我怀疑它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它奄奄一息,连路都走不稳啦。”
格瑞斯太太边说,边忍不住捻起围裙擦拭眼角。
“不止是这样,史密斯太太天天抱在怀里的那只白波斯猫,它也病了,您想像不到,它浑身发黄,那景象真可怕。史密斯太太已经把它送到伯明翰的兽医那里去了,唉,医生说它活不久了。这真可怕,真太可怕了,您说是不是,校长先生?”
“砷中毒。”
“您说什么,校长先生?”
“不,我什么也没说,”道格拉斯先生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本书,“那么我认为,你可以结束打扫了,格瑞斯太太。”
一直等格瑞斯太太离开,道格拉斯先生才迅速起身,走进里面的实验室。
他从试管架上取下一支试管,里面盛着大约五分之一体积的粉红液体,咕噜咕噜冒着泡。
笼子里还关着一只兔子,道格拉斯先生毫不留情地抓住它的长耳朵,强迫它吞咽了一滴液体。这可怜的生物拼命挣扎着、抽搐着,最后终于一动不动了。
道格拉斯先生在垂死的尸体旁默哀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的决定是,他得将这批实验品也统统扔掉。按照那本书上介绍的方法显然行不通,这些配方充斥着不可预知的毒性。
是的,你总不能跟古代文学家讨论现代科学,对不对?
道格拉斯先生打开窗户,好让新鲜空气来冲散实验室里弥漫着的奇怪味道。这时他突然注意到校门口停着一辆豪华四轮马车,这让他感到有点儿紧张。
他回到书房,急忙摇铃叫秘书进来,而秘书的回答只不过是确凿了他的猜测。
“……是公爵夫人来看望德沃特小勋爵了。”
“我想,父亲您真是打得棒极了!”
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板球比赛,小爱德华边说话,边推开房门,下一刻他就瞥见自己的母亲坐在会客厅里啦。
上帝,她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为了把出口的音节又吞回去,小爱德华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迅速地用脚后跟将门关上,此举害得身后的公爵险些撞到鼻子。
“噢,母亲!”他故意大声喊着,暗暗希望门外的父亲能知趣地不要进来,“您是来看我了吗,母亲?”
“当然,当然,噢,我的宝贝儿。”
女人张开双臂将小爱德华抱在怀里,细细端详着对方有没有胖了瘦了,她对于婚姻唯一深切的眷念就是自己的独生子。
但看来小爱德华的良苦用心丝毫没有被德沃特公爵体会到,他揉着鼻子,一脚踹开房门。
“爱德华,我看你可太不象话了!”
下一秒会客厅里就寂静一片了,公爵夫人搂着自己的独生子,警惕地望向这位年轻的闯入者。
公爵注意到伊莲娜正盯着自己看,现在伊莲娜比自己高了,但是这种迟疑不过几秒钟,他很镇静地取下帽子,弯腰优雅地敬了个礼。
“夫人您好。”
伊莲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得站在一边的小爱德华都觉得心里发毛。但是这位夫人很快恢复了常态,露出优雅的微笑。
书房里的炉火腾腾地燃着,映得瓶子里盛着的百合花都像镀上了一层金边。我们的校长先生端起咖啡杯,又悻悻地放下了。必须得承认,和一位来势汹汹的高贵女士对话并不是桩太舒适的运动,他决定不绕无谓的客套圈子了。
“噢,不,夫人,这里没有别人,请您直说吧。”
“那么好,我丈夫……”意识到自己难以改口,这位女士顿了顿,“公爵他在哪里?”
“在伦敦,我想。”
“不,我发电报去伦敦,他的秘书告诉我他在伯明翰。”
“那就是在伯明翰,夫人。”
“我有事情找他。”
“他不在我这儿,夫人。”
“那么你一定知道他在哪。”
“您用的语气太肯定了,您应该用虚拟语气的。事实上,我不知道他的行踪。夫人,您很了解他,他有时自己一个人到处跑。”
“我不相信,巴普先生说,他要求将急电和重要信件转到这边来,他本人一定在这里。”
“噢,没错,他前一两天是在我这里,但是他又出去了,如果夫人您不着急的话……”
“不,我有的是时间等,”伊莲娜女士紧紧盯着道格拉斯先生看,“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请原谅,夫人,您用的是‘你’还是‘你们’?”
“那么好吧,道格拉斯先生,我知道他很多事情都和你商量。出于诚恳,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实话,我一直认为你是我丈夫的朋友当中最正直最可靠的一位。”
“您这么说我很荣幸,请问您想知道什么呢?”
“请告诉我住在小爱德华房间里的那个男孩的全部情况。”
“噢,他是小爱德华的堂弟,德沃特公爵的侄子。”
“请问具体是哪一家的孩子呢,我记得公爵他有六个堂兄和堂姐,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事实上是……”
“康弗里津公学入学手续是很严格的,道格拉斯先生,您不可能不知道,对吧?”
“噢。”
道格拉斯先生确实感到非常为难,想要在这位夫人面前编一个名字是不可能的。
“好吧,您不说的,那么我来说,”这位女士挑起她那对秀气的眉毛,“道格拉斯先生,请你如实地告诉我,那个男孩是不是我丈夫的私生子?”
“噢。”
“我只想知道,他打算把小爱德华放到什么地位上?如果他觉得不方便的话,小爱德华可以和我回法国生活。”
“夫人,我想……”
道格拉斯先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对面咄咄逼人的女士,飞速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但是书房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小爱德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校长先生!”
小爱德华很快注意到自己的母亲也在,他今天第二次硬生生将后半截话吞了进去。——他认为,如果他长期这样下去,他恐怕得死于消化不良。
他跑到书桌后,附在这位校长先生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道格拉斯先生很快明白了发生了什么状况,事故发生在拉丁课上。
因为不愿意继续呆在宿舍里面对自己的妻子,公爵决定和小爱德华一起去上课。要命的是,当拉丁文老师要求公爵翻译一段课文时,我们可怜的公爵显然是一个字也答不上来的。结果下课后,公爵就被径直拎去了办公室。
“我父亲进去差不多有一刻钟了,怎么办?他会不会已经被布里奇老师打死了?”
小爱德华看起来焦急万分,但是校长先生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他只是摇铃叫了秘书进来,镇定自若。
“请将三位拉丁文老师叫到我这边来,我想就拉丁文文法与英文文法比较学习法询问一下老师们的意见。”
又转眸望向屋子里唯一的女士。
“真抱歉,夫人,请允许我处理一下公事。”
他处理得如此干脆利落,小爱德华不由得冲校长先生投了一个崇拜的眼神。
“没什么,雅各,我只是和这位教拉丁文的布里奇老师聊了一会天而已。啊,放心,他没有惩罚我,”德沃特公爵倚在书桌前,托起下巴,露出狡诘的微笑,“我告诉他,我小时候骑马摔伤了,所以很难长高。我因为羞怯不敢去上学,一直一个人呆在乡下,教育程度自然不是顶好。”
“您可真能编。”
“我注意到他办公桌上还放着好几张马票,啊,所以我顺便和他聊了一会这次利物浦障碍赛的赔率。实话说,我们俩谈得挺投机的,他被你叫去开会时还依依不舍呢。”
“……”
“噢,你是在担心我吗,雅各?”
“不,我是在担心你会弄坏学校的风气。”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小爱德华勋爵可为您担心得要命。”
“得了吧,我猜小爱德华准没有跟你讲实话,我都快被他气死了!”
“这是怎么啦?”
“好吧,事情的真相是,布里奇老师确实是敲了我的桌子,让我翻译一段课文,当然,你知道的,以我的程度,我是一个字也看不懂的。看我半天回答不上来,小爱德华就塞给我一张纸条儿。瞧,它还在我这儿哩!”
道格拉斯先生接过这张纸条,念了出来。
“这是比德的《英国人民宗教史》中的一段儿,我认为这个孩子翻译得很正确,看来他的拉丁文大有进步。”
“很好,那么请你翻过来看看吧。”
道格拉斯先生将纸条翻了过来,很明显这是从笔记本上随手撕下的半页纸,画着无聊时的信手涂鸦,以及一行歪歪斜斜的字母,‘布里奇老师是只顽固的老髦狗’。一瞬间他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不得不用咳嗽声来掩盖自己的笑意。
“咳咳……”
“要命的是,小爱德华递给我的时候我拿反了!我就把这上面的话一字不漏地念了出来,上帝,我多少年没有经历过这种哄堂大笑的场面了!我真是丢脸透了!”
公爵咬牙切齿地跺着脚,皮靴在地毯上发出噔噔的响声。
“我绝对要好好教训小爱德华一顿!”
他这种少见的激动神情让道格拉斯先生一瞬间感到很可爱,他伸手将对方搂进自己的怀里,揉揉那头柔软的栗子色卷发。
“伊莲娜女士怎么办?她现在怀疑您是您的私生子。“
“噢,她可真有想象力。”
“上帝,您可别乱动。”
道格拉斯先生忍不住轻轻捏住对方那小小的、尖尖的下巴,低头覆盖上对方的嘴唇。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推开了,露出了伊莲娜女士的颀长身影。女人腕上的刺绣手袋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她显然是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弄得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