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盛大的》事情

3、最近的那颗星星

　　（一）
　　2008年8月8日，接近凌晨。
　　我裹着被子窝在床上看奥运会开幕式看的昏昏欲睡，房间没有开灯，电视屏幕白惨惨的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伸手把两个枕头揪过来叠在一起靠着，然后就看见了被我藏在枕头下边的录取通知书。衬着电视机的光亮，可以看得到大红色的封面和烫金的字体。
　　“夏小粥同学你好，恭喜你被××学校××专业录取……”
　　我把这几张纸虔诚的叠好放进床头的抽屉里。
　　开玩笑，这可是寒窗苦读十余载，一路斩妖除魔耗光血条值才换来的！有些纸虽轻却重于泰山，说的就是准考证和录取通知书。
　　电视里不断地响起各个国家各式各样的国歌，吵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干脆关掉了声音，看五颜六色的国旗在屏幕里摇来摆去。
　　爬到床下捡起被我踢下床的手机，翻了半天翻出一个号码，随手就打了出去。
　　音乐循环，再循环，冰冷的女声响起，无人接听。
　　再打，无人接听；继续打，还是无人接听。
　　打到第十遍就睡觉，我给自己打气。
　　第六次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谁啊？”没睡醒的声音。
　　“醒醒醒醒，是我啊，夏小粥。”
　　“哦……怎么了？”
　　“你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没有？”
　　“恩”
　　“你录取到哪里了？”
　　“北京。”
　　“哦……你在睡觉呢？”
　　“废话。”
　　“哦……”
　　“……”
　　我坐在地板上呆呆地看着五颜六色的国旗在屏幕里摇来摆去，电话那头也没有声响。几分钟后，我说：“晚安。”
　　那头说：“恩。”
　　我坐在地板上呆呆地看着五颜六色的国旗在屏幕里摇来摆去，手机被攥在手里黑了屏也没有放开。
　　我打了一个喷嚏，谁他妈把空调温度开的这么低，冷死我了！
　　（二）
　　后来童小七告诉我，她活了这么多年也就我一个神经病会在凌晨给她打电话。我嗤之以鼻，一看就知道你没有谈过恋爱！她更加不屑，说得好像你就谈过一样啊，我就是谈恋爱也不找你这样的！谁他妈大半夜不睡觉一遍一遍打人家电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煤气泄漏爆炸了！而且每次都是说一堆的废话，你家有钱专门用来打电话是吧！还有啊……
　　我堵上耳朵不听她的念叨，心里一直默念，老子是女的，要谈恋爱找别人去！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本来挺好的一个柔弱姑娘，遇到什么伤感的事情就喜欢哭鼻子，怎么熟悉起来之后就变得这么啰啰嗦嗦的，活该嫁不出去！
　　后来转念一想，算了，啰嗦就啰嗦吧，总比哭鼻子好。
　　（三）
　　我和童小七的友谊历经了十年的长跑，要不是性别不对我们也是可以称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小学的时候，童小七还只是一个只会打酱油的小屁孩，被同年纪的男孩子揪着小辫子推到在地上，哭的死去活来又不敢还手。我踩着五彩祥云，带着万丈光芒如神祗一般从天而降，如泰山一般的伟岸身影挡在了童小七身前。
　　臭小子你敢欺负我的人！
　　等我挥舞着板凳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之后，童小七看我的眼神就变得相当崇拜了。
　　不用太感激我，我也就是随便拯救你一下。
　　之后童小七恭恭敬敬的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叫做《我最好的朋友夏小粥》。

　　我的初恋和失恋前后相差不到两个月，我的告白和我的失恋前后相差不到30秒。
　　我很难过，非常非常难过。
　　我蹲在树下难过的看着被退回的情书的时候，许久不见的童小七慢悠悠的飘到了我的身边，我们一起沉默的蹲着，然后我捅了捅她。
　　童小七问：“怎么了？”
　　我瘪着嘴：“我腿麻了。”
　　然后我们坐在凉亭里，我一看童小七摆出了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架势头皮就发麻，在她开始说教之前坦白罪行。
　　我说：“我真他妈不应该表白。”
　　童小七恶狠狠的拍我的脑袋：“那你早干嘛去了？还有，不许骂人！”
　　这个悍妇！
　　我不说话了，童小七也不说话了，我们一起把那封信给埋了。然后童小七说：“夏小粥，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我吓了一跳：“谁他妈这么倒霉？”
　　童小七恶狠狠的拍我的脑袋：“鬼才会告诉你！还有，不许骂人！”
　　这个悍妇！
　　后来我把不长不短的头发剪短了，顶着一个蘑菇头开始做学霸，一天到晚的悲春伤秋趴在桌子上做厚厚的题目。童小七啧啧摇头看着我说：“夏小粥，不就是失个恋吗，你至于连画风都换了吗？”我不听她的，继续拉着她跟她讲我最近思考人生发现的人生哲理。

　　我们不在一个班，但是数学老师是同一个。数学老师姓童，是童小七她爹。
　　老爷子中等身高长的精瘦，仙风道骨，就是头看上去比其他人大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缘故。童小七这个丫头，长的跟她爸一点都不像，人高马大不说脑子还不好用，数学糟糕的一塌糊涂。她爸每次看成绩单都是一脸的悲痛，然后把我扯过来说：“你看看人家小粥……”
　　于是万年吊车尾的我在童小七面前也可以当一回“别人家的小孩”了。
　　然后我就兴高采烈的拉着童小七继续看漫画。
　　（四）
　　如果童小七是我的闺密的话，那我们一定是最奇怪的闺密组合，我们永远不记得对方的生日喜好，我们永远都在嫌弃对方，我们的对话永远都是非常直接，简明扼要一针见血。
　　一天放学后，我们围着小商店里的饰品转来转去。
　　我矜持了良久，说：“这个四叶草的吊坠真好看。”
　　童小七说：“恩。”
　　我说：“四叶草代表幸运诶，听说得到它的人会幸福一辈子！”
　　童小七说：“恩。”
　　我不死心的还想再说些什么，童小七就面无表情的说：“你自己直接说想让我送一个给你不就行了。”
　　我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你丫就不能委婉一点！
　　我没有买，她也没有送给我，我很生气，非常生气！
　　这个悍妇！
　　后来有一天，我又非常委婉的提醒她，我的生日快到了。童小姐笑得温柔，带着我到了货架前，指着一排巫毒娃娃说：“挑一个吧。”
　　你丫要诅咒谁呢！
　　于是我开始很认真的挑选。恩……原来巫毒女孩是光头，巫毒男孩是扎辫子的，稀奇稀奇真稀奇。
　　然后我买了一个巫毒女孩，她买了一个巫毒男孩，我自己付的钱。
　　这是哪门子的生日礼物！
　　我拿出娃娃里配套的针，脸带微笑，一下一下的扎在娃娃的左心口。
　　真好玩啊哈哈。
　　这个悍妇！

　　听说两个人在一起待久了性格会变得很相近，我对此深信不疑。童小七在我这个文艺青年的熏陶之下也变得有些小清新，她也逐渐开始思考人生，我们经常一起探讨人究竟为什么活着以及自杀的艺术。
　　有一年我终于想起了她的生日，由于经济实力不足以及不愿意挑选礼物，我最终决定写一封信给她。
　　几日后，上厕所回来的路上，楼梯口，她一脸娇羞的向我跑来，递给我一张折好的纸然后迅速离开，我拿着那张粉红色的纸浮想联翩。
　　想跟我告白不用这么委婉的，你可以直接一点嘛，反正我也不会答应。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会和童小七一起，我们会相互嫌弃的过一辈子，直到变成没有牙齿的老太太。
　　（五）
　　有些事情我很久以后才想明白，比如有时候努力是没有回报的。
　　就像我夜以继日的努力看书也逃脱不了物理以34分惨淡收场的下场。
　　物理老师召唤我去了办公室，慈眉善目的看着我，我处变不惊。每次物理考试结束都会有这么一段，这个年过50还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女老师总是会安慰我：“努力就好了，最重要的无愧于心。”
　　我也希望无愧于心啊，可是年纪排名会让我妈心肌梗塞啊老师！
　　我已经准备好接受同情的慰藉了，但是老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夏小粥，你快乐吗？”
　　什么鬼……
　　我愣愣的点了点头。
　　老师叹了口气，然后开始跟我说什么成绩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过的开心，我呆呆地听着，想着老师可能也是觉得我每次物理都是40分以下太可怜了吧。
　　从办公室出来，我去教室门口堵到了正要回家的小七，我高兴的说：“哈哈，小七我们今天一起回家吧！”
　　然后我们就一路沉默着回家了。
　　从学校到我家，一共20分钟的路，我们一直没有说话。
　　不是有一句话说过吗，一个人如果在乎你，就可以一句话也不说却陪你走过长长的一段路，不觉得无聊，只是陪伴。
　　童小七是唯一的那一个。
　　我不说话，她也没有离开，我们路过了家门口，在后边的体育场里绕圈。
　　一圈，两圈，三圈……
　　我抱住了她，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小七，我好累啊。”
　　童小七拍拍我。
　　我说：“小七，我以后会过怎样的生活啊，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不就是这样。”
　　我说：“小七，为什么20岁的人要过40岁人的生活啊，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童小七抱着我：“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一个院子，不是很大，但是可以种上花花草草，养一条小狗，和自已心爱的人在一起，对吗？”
　　对你妹，我才不想当农妇！我的梦想是坐在宝马车里哭！
　　但是气氛太好我不敢破坏。
　　我默默的点头。
　　童小七说：“难过的话就写下来吧，哭出来也行，我听着呢。”
　　然后我就哭了。
　　我趴在她的肩膀上，一遍一遍的说：“我很难过啊小七，我真的很难过。”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小七也不烦，默默的听着。
　　我哭了很久很久。
　　童小七你怎么这么瘦啊，肩膀上一点肉都没有咯死我了！
　　几天之后，中考。
　　几个星期后，我知道我失败了。
　　我看着成绩笑得开心。活着嘛，成绩算什么，开心就好！
　　（六）
　　高考结束，童小七被一所二本院校录取，比她的分数低上几十分。童老爹额头的皱纹越发的深，皱一下可以夹死一只蚊子，整个人像是老了几岁。
　　我和童小七坐在夜宵摊上，我喝酒，她喝果汁，童小七酒精过敏。
　　我拍着桌子问她：“童小七你脑子有毛病啊，一本的分数报二本的学校！”
　　童小七喝着果汁不说话。
　　我敲着杯子问她：“童小七你脑子有毛病啊，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见你一面都要跑大半个中国！”
　　童小七喝着果汁：“那就不要见面了。”
　　我脑子有点晕，趴在桌子上看着她傻笑：“童小七，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童小七喝着果汁：“那你以后会一直记得我吗？”
　　我想了想，摇头：“谁他妈要记得你这个白痴！”
　　童小七喝着果汁：“那你死了关我屁事。”
　　我想了想，恩，很有道理，于是很满意的爬起来说：“老板结账！”
　　我们坐在马路边上吹风，车子亮着大灯呼呼的开过。童小七靠着我，我也靠着她。
　　天空黑的很透彻，月亮很淡，星星满天，明天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童小七握着我的手说：“夏小粥，我们一定是天上靠的最近的两颗星星。”
　　我说：“你他妈说什么胡话，只有死人才会变成星星！”
　　她没有拍我的头，只是拉着我说要回家。
　　然后我就晃晃悠悠的穿过车辆川行的马路，人来人往的小道回家，童小七跟在我的身后，看我有生命危险就拉我一把。
　　送我回到家，童小七看着我歪歪斜斜的靠在门上，轻轻的问我：“夏小粥，我们是朋友对吧？”
　　我笑着：“老子行走江湖不需要朋友！”
　　童小七狠狠地拍我的脑袋：“快去睡觉！”
　　我揉着脑袋滚到了床上，这个悍妇！

　　秋天到来，童小七去了北京，我留在本地。
　　大学的一年暑假，童小七回来了，带着她的男朋友。
　　童小七站在我的面前，牵着她男友的手：“夏小粥，这是我的男朋友。”
　　男生是原来的同班同学，成绩永远年级第一的学霸，被北京的一所高校录取。
　　那天我们蹲在树下，我不说话，童小七也不说话，我们一起把那封信给埋了。然后童小七说：“夏小粥，我也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是他……
　　童小七你个叛徒，重色轻友的叛徒！
　　大学毕业后的两年，突然接到一张喜帖。童小七要结婚了，新郎是那个学霸。她邀请我做伴娘。
　　赶到婚礼现场，童小七穿着白色的婚纱，美丽的不可方物。当年的灰姑娘终于变成了翩翩公主，嫁给心爱的王子，将要在城堡里幸福的过一辈子。
　　我很愤怒：“童小七，说好的要跟我过一辈子呢！你丫骗我！”
　　我突然很难过，这个傻丫头终于还是离开我了，一点也不想祝福她。
　　我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送给她，我说：“童小七，祝你们白头偕老。”
　　童小七笑得很开心。

　　有一年我终于想起了她的生日，由于经济实力不足以及不愿意挑选礼物，我最终决定写一封信给她。我写道：
　　丫头，17岁生日快乐。我多希望可以陪着你过27岁，37岁甚至107岁的生日。那个时候我们会变得很老很老，在大雪纷飞的冬天里坐在电暖炉旁，你再也拍不动我的脑袋，但是却会变得更加啰嗦，一遍一遍的对我说：“夏小粥，不许说脏话！”
　　童小七，你以后也会长发及腰，亭亭玉立。你会穿上有很多美丽花纹的长裙，坐在喜欢的男生的单车后坐上温柔的冲我微笑。
　　小七，如果你真的变成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我一定会假装不认识你。
　　七，我多希望可以看到未来你幸福和美的样子，可是我也多希望你可以永远和现在一样疯疯癫癫、大大咧咧、张牙舞爪。
　　童小七，你以后一定要过的比我好。
　　几日后，上厕所回来的路上，楼梯口，她一脸娇羞的向我跑来，递给我一张折好的纸然后迅速离开，我拿着那张粉红色的纸浮想联翩。
　　打开那张纸，一行字跳了出来。
　　我可以听见童小七在咆哮：“夏小粥，我今年才16！”
　　（七）
　　北京时间凌晨一点，我一遍一遍的打童小七的手机，音乐循环了很多遍，最后还是被人接了起来。
　　童小七头疼的说：“夏小粥大半夜的你又怎么了？”
　　我很兴奋：“小七，我把我们的故事写下来了！”
　　童小七说：“你写成什么样了？”
　　我说：“你猜！”
　　童小七打了一个哈欠：“那就算了，你好好写，我去睡觉了。”
　　我突然不那么兴奋了：“诶，你等一下我给你看看吧。”
　　然后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童小七恶狠狠的说：“夏小粥，我们去年才毕业！我哪里来的男朋友！哪里来的结婚！”
　　我嘿嘿的笑，说：“童小七，如果你未来可以过的那样好，那我就永远都不用再为你担心了。”
　　童小七的声音有些哽咽：“夏小粥，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来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说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怎么可以这么讨厌。”
　　我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就是一个这么讨厌的人。”
　　童小七说：“夏小粥，我们是朋友对吧？”
　　我说：“童小七你这个白痴！”

　　想当年，我挥舞着板凳把恶霸打的屁滚尿流，童小七崇拜的写了一篇文章，叫做《我最好的朋友夏小粥》。
　　我看到了那篇文章，把它撕了下来揉成一团，说：“童小七，老子行走江湖不需要朋友！”
　　童小七哭了，边哭边说：“夏小粥，不许骂人！”

　　我想起被我藏在床底下的那个小盒子，里边有一张皱巴巴的一张作文纸，上边用很难看的铅笔字写着：《我最好的朋友夏小粥》；一个被剃了光头的巫毒女孩，那根针早就被我弄丢了；一张粉红色的纸。
　　啊，对了，还有一封信。
　　那天童小七趁我喝醉了偷偷摸摸塞进了我的衣服口袋里，她以为我醉了，其实我没有，本姑娘千杯不倒。
　　我歪在床上揉着脑袋看那封信，哼，童小七，你也会这么矫情！
　　童小七絮絮叨叨的写着，她说，夏小粥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就见过你哭过一次，你到底是不是女的？
　　她说，夏小粥你一天到晚管着我，你怎么这么讨厌啊！
　　她说，夏小粥你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又忘了
　　她说，夏小粥，我有多开心可以遇见你。
　　夏小粥，我离开原地开始远行，精疲力尽的时候回头看去，灯火阑珊处，你依旧在。
　　童小七，你不知道两颗星星错过之后要等很多年很多年才可以再次挨得很近很近吗？谁要等你那么久啊。
　　我把信扔到盒子里，让它在床底下生灰。
　　这字写的真难看！
　　后来大扫除的时候，床底下的小盒子被我妈当做垃圾一股脑的给扔了，我气的跟她大战三百回合，最后被罚面壁思过。
　　（八）
　　我只给一个人写过信，我只跟一个人沉默的走过很长的一条路，我只被一个人狠狠地拍过脑袋，我只掏心掏肺的关心过一个人，我只给过一个人关于永远的承诺。
　　然后那个人无比认真的问我，夏小粥，我们是朋友对吧？
　　那个白痴，我一辈子也不会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