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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婆家娘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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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夫人卧在软榻上,单手支着额头,眼神灼灼地看着天际越来越浓重的乌云,心中像是被撕扯过般,疼得人发酸。
刚刚她疼爱了半辈子的儿子,竟对着她软硬兼施,狠狠威胁道:“娘,不论诗仪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若娘真的心疼儿子,就求您成全我和诗仪的幸福。”
“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竟能让你狠心与娘为敌?”纪夫人捏着身侧的手帕,对着无人的房间一遍又一遍伤心地问道。
张嬷嬷端着刚熬好的补汤进门时,就见到纪夫人那副失魂落魄、伤心欲绝的模样,她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把补汤放在桌子上,恭敬地说道:“夫人,刚刚小厮来报,说少爷和少奶奶,已经走到倪府了。”
眼睛微闪动一下,终于不再是僵硬的模样。纪老夫人从榻上坐起身子,把补汤的盖子掀起,有淡淡的香味迎面扑过来,“今儿个怎么是乌鸡汤?”
张嬷嬷回道:“夏莲说少奶奶不舒服,吩咐厨房做了乌鸡来补补身子。老奴看您,气色也不是很好,就端过一晚给您尝尝。”
纪夫人点点头,神色淡淡地唔了一声,接过那小碗的补汤。
张嬷嬷小心观察她的神色,这连日来夫人憔悴伤心了不少。她心中惭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子,您打我、骂我、惩罚我都行,可千万不能伤到了您自己个。”
纪夫人舀汤的动作停滞了许久,良久,她将碗筷放到桌上,轻拭自己的嘴角温柔地说道:“你做的,都是我所授意的,有什么错?更何况,你是我从王府中带出来的,自幼与我长大,比起皇宫大院里的那些狠辣嬷嬷,你的手法,还差得远呢!”
“主子,老奴只是想帮帮你。”
“我知道,我只是想说,若是你刚刚下手再狠一点儿,说不定倪诗仪这个肚子里的孩子,就留不下来了。”
张嬷嬷跪得快将自己的脑袋都给埋上了,喃喃道:“夫人,老奴不敢。”
纪夫人笑笑,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补汤,淡淡说道:“我不是在责怪你,倪诗仪去了那么久,我是真的怀疑这个孩子的身份。瑾修太爱那女人,怕早已为了倪诗仪把什么尊严、面子统统抛却了!可我却不允许,让那女人仗着瑾修而胡作非为!还喝鸡汤,她配吗?”
“夫人,您该不会是怀疑,少奶奶腹中的那个胎儿不是少爷的吧?”张嬷嬷往前凑一步,看四下无人,才小声揣摩主子的心思。
“这样的怀疑,难道不应该吗?已嫁为人妇,还理直气壮地与情人浪迹天涯,她们纪府的教养呢?现在外面的女学生,整天扯着横幅说什么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可我看,也没有几个女人敢把骨子里面的东西统统忘掉!”
张嬷嬷跪在纪夫人的跟前,面露难色,“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纪夫人嗤笑一声,“在我面前,你也学得这副滑头模样了!”
张嬷嬷也笑,而后正色道:“倪家小姐虽任性妄为,这次又做了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让纪府蒙了羞。但老奴认为……少奶奶肚中的孩子应该是少爷的。”
纪夫人眼尾上调,有些生气的把脸撇向一边,“你也要向着那个狐媚子,跟主子这般说话?”
“老奴不敢,只是倪家小姐一直深爱外面那个男人,若这个孩子是她心爱之人的,她不会冒那么大的险回到这里,老奴猜想,少夫人……应该早就知道孩子的存在。”
“此话怎讲?”
“昏迷前,少奶奶曾对少爷说过一句话,这个孩子……就是对少爷的报应!”
“混账东西!”纪夫人拍着桌子站起身子,“肚中的孩子难道就不是她自己的骨肉?她怎么能这么狠心的去伤害……自己,进而伤害那无辜的孩子?那些鞭子,就不能让她幡然悔悟吗?简直是纪家的耻辱!耻辱!”
“夫人先不要生气,”张嬷嬷低着头,小声地安抚:“老奴伺候夫人多年,夫人的秉性,老奴还是能猜出一二。这个孩子您盼望了许久,只是生气少爷平白受了那女人那么多的窝囊气罢了!可这当父母的,一辈子不也就图个子孙成绕膝前,尽享天伦之乐吗?少奶奶去的地方是四川凉山,坐火车就要三天三夜,到了地方还要坐上一天的马车,您算算时间,其实少奶奶与那男人见面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也能发生许多的事情!”纪夫人还是有些生气,但语气已经有些放软。
“您不要忘了,少奶奶怀有身孕,且一个多月了,那个时间害喜严不严重,夫人比我要懂。更何况,少爷一直守在门外,夫人,您觉得以少爷的性格会让少奶奶做出那等有辱门风的事情吗?少爷虽然宠爱少奶奶,但少爷的秉性您是知道的,他会吃得了这个哑巴亏?说到底,那都是有底线的!”
纪夫人叹口气,皱着眉头想着事情,良久她只能点头妥协,“若是她能好好过日子,我这个当婆婆的也不会太为难她!但愿……但愿她能珍惜这次机会,别再不识好歹,做些丢人的事情!”
张嬷嬷顺从地点点头,长长的舒口气,脑海中响起少爷临走时对她的嘱托,“张姨,您多劝劝娘,诗仪她过的也不容易,若是有可能的话,就让环儿送回来吧。环儿对于诗仪的意义,就譬如,您对于我娘的意义。”
张嬷嬷叹口气,微微摆正身姿,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夫人,少奶奶如今有孕在身,不如就把环儿那个丫头接过来吧,惩罚过了,也消了气,就让她回纪府吧!”
“啪!”杯子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刚刚气消的纪夫人,胸膛不断起伏,恨恨说道:“想让我放人?笑话!这纪府到底是谁在当家?我给你透个实话,我这口气还没有撒出来,动不了倪诗仪,我也要让她明白,到底什么是夫,什么是天,什么是家规!”
再次醒来,是在自己家中那张粉色大床上。
倪夫人坐在她床边,扶着倪诗仪额前的碎发,喜极而泣地说道:“可算是醒了,你这丫头,都把娘给吓坏了。”
倪诗仪寻声看着自己的母亲,这里是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家,在这里,没有什么公婆,也没有那些纷纷扰扰,可怎么不见纪瑾修?难道她那苦命的孩子真的已经夭折了?挣扎着把手抬起来,倪诗仪轻缓的放在小腹上,扭过头担忧地看着哭泣中的妇人,沙哑着开口问道:“娘,我的……孩子呢?”
意识模糊前,她记得自己说了很多伤害纪瑾修的话,也还记得纪瑾修那懊悔的表情,还有那自□□,不断涌出的血水。
她那个苦命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看这个世界,难道就要因为自己的自私,而选择离开吗?
倪夫人把女儿的手放进被单里,忍不住责怪道:“你怎么就那么不小心?有了身孕还敢糊里糊涂的跟着小纪到处乱跑,出了事情,我看你婆婆能不能饶了你!”
倪诗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娘亲,摇摇头想着应该说些什么,可嗓子涩涩的生疼,只能简单又简单地问倪夫人,“孩子,还在不在?”
倪夫人点着女儿的鼻尖,“你呀,现在知道害怕了?你都不知道,昨晚纪瑾修抱着昏迷的你过来时,吓得我都快要晕过去!嫁了人,怎么还能这么糊糊涂涂的,不知道头三个月是最危险的吗?还好,你底子不错,总算是有惊无险,熬过这一劫。”
倪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她忽略掉很多废话,只抓住那最最关键的地方,“娘,昨晚难道是纪瑾修送我过来的?”
“对呀!对此我还狠狠训了他一顿,真是的,你嘻嘻哈哈的也就算了,他个当丈夫的,月事推迟了,都不知道多张个心眼?你说说你,那么虚的身子,你们两竟跑那么远的地方爬山?你瞧瞧你自己身上,被藤蔓划出多少条口子?”倪夫人掀开她薄薄的睡衣,咬着牙难过地说:“你长这么大,娘都没有让你摔倒过一次,可是他们纪家呢?刚刚嫁过去,身上就弄得遍体鳞伤!这一次,我非要跟纪夫人好好说道不可!”
“娘,真的不怪纪瑾修!”倪诗仪心中不是滋味,心中暗暗地想:“即使到这种时刻,纪瑾修你还是愿意……守护我吗?哪怕……受人冤枉也想要保全我吗?”
倪夫人摸摸她的小腹,不赞同地说道:“你是娘身上掉下的肉,我怎么可能会轻易原谅?你瞧瞧你现在,被折腾成什么样子!”
“娘……”倪诗仪拉长音调,“纪瑾修呢?我想去见见他。”
倪夫人看着小女儿满目的担忧,心中的焦躁担忧稍稍平复下来。原以为,倪诗仪嫁过去,他们这对小夫妻也怕是不得安宁,却没想到他们会是这般恩爱幸福!想他纪瑾修,应当还算是疼爱诗仪,罢了罢了,诗仪能够忘掉肖俊弘,也算是了了她这个当娘的一桩心事儿。
“怕你相公跑了?”倪老夫人不禁取笑:“你相公没跑,在和自己的老丈人在书房里谈事情。”
跟爹爹?
“轰隆轰隆!”倪诗仪又看到一望无际的晴空,突然打起了噼里啪啦的闪电,激得她心惶惶的。她在心中暗想:“娘这一关好过,可如此精明的爹爹怕是不能原谅自己了。”
书房内!
倪老先生闭着眼睛,背着手站在书桌前。纪瑾修笔直的站在书桌后,看着倪老先生灰白的发丝,深呼一口气,他知道,现在的这个场合,实在不适宜任何方式的沉默。
他微微鞠躬,说道:“岳父,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嘱托,没能好好照顾诗仪。”
倪老先生转过身子,鹰般锐利的眼睛好似看透了世间所有事情,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那老夫可就要问问纪先生了。”
纪瑾修微退后,稍低垂着眉眼,躬身说道:“女婿不敢!”
“不敢?你纪大少爷还有什么不敢?瞒着所有的人,说自己的新婚妻子与你一起度蜜月?纪瑾修啊纪瑾修,如果诗仪不是我的女儿,老夫还真就信了,你说的那些胡言乱语!”
纪瑾修心一慌,忙说道:“岳父,小婿知错,小婿只是想着………”
“你还想干什么?纪瑾修,你的魄力呢?你的勇气呢?你的不可妥协呢?”倪老先生吹着胡子,瞪着眼,恨恨地瞪着他!
“我……”
“说不出来了,哑巴了?啊?你还跟我道歉,你有什么错?竟然把一切瞒天过海后,还若无其事的想要道歉?!你胆儿大的很!”
纪瑾修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很久后,他才轻缓地却又掷地有声地说道:“在倪诗仪的面前,我所有的原则、自律、能力都是无用的,我要她幸福,但这个幸福只能是我纪瑾修给,所以……我愿意放她飞,但这根牵引她的线我一定会牢牢抓紧,决不允许她脱离航道!”
倪老先生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纪瑾修,“你是说……你早就已经知道倪诗仪要逃走?”
纪瑾修点点头,肯定说道:“在她和程滢心刚要制定计划时,小婿就已经知道!小婿一直都在后面……跟着诗仪!”
倪老先生缓着一口气,跌坐在座椅上,服老般摇摇头,无力地说道::“我的女儿,被我娇纵坏了!还好,她遇到了一个能疼爱她、爱护她一辈子的男人,不然,在这乱世,她那么任性可怎么生存下去啊?”
“有我在,不会有人能够伤害到倪诗仪!”
“那个肖俊弘,嘴巴上口口声声说什么真爱,可事实呢?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不顾倪诗仪的名节就将她拐走私奔!哼!我看他是占有欲在作祟,得不到便要毁灭!还好,你即时阻止了这一切!”
纪瑾修微微点头,恭敬地回道:“这是小婿应该做的。”
“还有一件事儿,你务必要老实回答我,不得有任何隐瞒!诗仪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纪瑾修闭上眼睛,深深地害怕侵蚀着他的勇气、毁灭者他的担当!那种感觉,从四肢逐渐蔓延到五脏六腑。到底还要多久,他才能……拉着倪诗仪的手,真正幸福起来?
倪老先生看到他的沉默,叹口气,“我很高兴也很欣慰,在那样难堪的情况下,你还能如此的维护诗仪,但瑾修,你老实告诉岳父,那伤……是不是被纪家的家法所伤?!”
纪瑾修握紧拳头,咬着牙,身形几乎站立不稳,那一声声鞭子的声音好像又在他耳边嗡嗡的响,他的妻子,那么娇弱、那么瘦小,怎么挨得过那皮开肉绽的刑具。
他恨自己,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制止;他更怨自己,为什么要听从娘的话而做出妥协?
“对不起!”
“我很庆幸,你说得不是那句,我没有办法。瑾修,天亮了,赶快去看看诗仪吧!”
纪瑾修点点头,像打了一场胜仗般,脚步沉重地往门边走。
倪老先生犹豫了半晌,还是叫住了他,再次开口说道:“诗仪做的…的确太离谱,纪老夫人责怪、生气,我都能够理解,”看到纪瑾修眼中的动容,倪老先生接着说道,“养不教,父之过。埋怨一圈子的人,我也要承认,我这个当爹的实在不称职,但有你这样的贤婿,我不后悔曾经做的决定!诗仪怀孕又差点流产,我感激你扯了这个弥天大谎,骗过整个北平。但即使她错得再离谱,也是我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小纪,你说我私心还是怎么样,岳父还是那句话,让我的女儿能够再幸福一点儿。就看在她,辛苦为你孕育子女的份儿上。”
倪老先生走上前,按住比他高出很多的肩膀,正在失神的纪瑾修良久才回过神,坚定地对上依然精明的双眼,肯定般点点头,“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