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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蹊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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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燕堂敛下眼底的寒芒,快步离去。适才为了脱身,她外放出神识,凝成一枚牛毛细针刺向了这修士的识海——她修习的涅槃经可强健灵魄,如今她虽只练气初期,神魂强度比之原先练气后期时也是不弱的。
那修士受了莫名的当头一击,痛得跳脚,却摸不清疼痛的来由。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又循着谢燕堂离去的方向骂骂咧咧地追去。练气初期的速度到底不比练气后期,一盏茶后竟教他在坠星坡追上了谢燕堂。
那青黄脸修士狞笑了两声,放出练气后期的威压逼近道:“娘希匹,还敢跑!你倒是跑啊!识相点就跟老子走,省得爷拖你。”
谢燕堂抿了抿唇。此时坠星坡上还有观礼结束后未回居所的弟子,三三两两地聚着,或辨析经文,相互印证所得;或谈天论地,闲聊奇闻异事。听见声响,那些外门弟子纷纷朝这里望来,正瞧见那青黄脸男修拉扯着谢燕堂。
他们交头接耳弄清了事情始末,便或是兴致勃勃地注目观望,或是转过头去继续原先的话题。也有的瞥见谢燕堂面上的为难之色,意欲上前相帮,却被旁边的人拉住劝说了两句,便目光闪烁地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了——
为了个练气初期眼看着仙途无望的人,去得罪练气后期的修士,自然是不值当的。
这些人的脸,谢燕堂都认得。几个月前,他们遇到她时还会笑着点头打招呼,甚至停下来寒暄几句。他们之中,有比她早一些入宗门的前辈,有与燕堂一批入门修道的同侪,也有她曾负责指引的年幼弟子。
她记得他们的名字,也看得见那些兴味的,漠然的,躲闪的目光。
谢燕堂的嘴角忽然上扬出一个微乎其微的弧度,仿佛冰冷的嘲讽,她的眼底却又一派茫然。坠星坡上有外门的筑基长老常年驻守,贸然外放神识恐生事端,何况先前凝神成针的一击已耗去了她泰半心力,再无使出同样招数的可能。
当初选择往坠星坡避走,出于两个考虑。一来她回到居所可凭借院内的禁制给那男修点教训,二则即便半路被追上,坠星坡上众目睽睽,那青黄脸修士定然要收敛忌惮。可她实在是不懂……怎么就会出现眼下这般景况呢?
帮帮她啊……
说句话也好……
明明……曾经笑着和她打过招呼啊……
谢燕堂的眼底渐渐暗下去,像是黑夜铺天盖地侵袭而来。她望着青黄脸修士向她伸来的手,丹田里的净世业火静静跳动着。周遭的声音消失了,只余那朵莲花越来越红,那只向她探过来的手越来越近。
近到占据她全部视线的时候,那只手突然垂了下去。伴随着一声短促痛苦的低叫,青黄脸的男修竟跪倒在了地上。谢燕堂在这动静中清醒过来,瞳仁猛然收缩——
她这是怎么了?刚刚竟会想放出净世业火,将这修士击杀当场。宗门内杀伤子弟,证据确凿可是要偿命的!即便是先与这青黄脸修士虚与委蛇,再挑个僻静处取他性命这样的法子,也比当众杀人高明百倍……她方才怎会有那样莽撞的想法?
谢燕堂直惊出了一身冷汗。
青黄脸的修士还在她面前跪趴着,佝偻着背,身子抖得好似筛糠,只是跪趴的方向调了个個儿。谢燕堂循着伏在地上的背影看过去,正瞧见伏宣收回手缓缓从空中落下身形。
“你怎么样?可有伤着?”伏宣对脚下打着颤求饶的修士连一个眼神也吝于施舍,只看着谢燕堂问道。他筑基方成,对自身暴涨的灵力还未适应,掌控时难免失了准头,此刻心存不快灵力便也跟着催放,威压甚是迫人。
谢燕堂僵着身子,定了定心神勉强笑道:“多谢伏……师叔援手,弟子并无大碍。”话音刚落又觉得语气太过生疏,便加了句:“你怎的来这儿了?”
伏宣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僵硬,敛下灵力微微扬着眉道:“我正要回放鹤峰收拾东西好搬去冠云峰。你跟我一道去转转吧,省得在这里受气。”冠云峰是广寒真人修行起居的道场,伏宣既被广寒真人收为入室弟子,自然是要搬离放鹤峰的内门弟子精舍去冠云峰住的。
谢燕堂抿了抿唇,换做平日她定是要跟去祝贺好友筑基的,说不得还要讨一杯薄酒。然而今日先是净世业火异动,又有方才思绪隐隐不受控制,她实在无心酬酢,只想独自静一静,好弄清其中缘由。她的眼底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憾色:“倒要辜负你的美意了。我还有些琐事急需处理,改日定要去冠云峰寻你一聚。”
闻言,伏宣敛下眼叹道:“也罢。本想找你与简尚他们一块喝酒的……那我就在冠云峰静候尊驾了。”又微侧了身子,向着地上青黄脸的修士冷声道,“自己去荡雁峰执法堂领刑罢。”言毕朝谢燕堂微一颔首,振袖凭虚而起。
那青黄脸修士原哆嗦着涕泪横流,只差当场尿了裤子。听到这话却如蒙特赦,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一溜烟往荡雁峰跑去。谢燕堂正待迈步离开,耳边却响起伏宣的传音:“我这里还有不少自己炼的疗伤丹药。你若是伤未好全,记得来拿,甭和我客气。”谢燕堂抬头望去,却见伏宣衣袂当风,已是飞远了。
她微微笑了一下,叹了口气,在一众外门弟子闪烁的目光中走回自己的小院。
墙内的桂树已逾丈高,花开得正盛,芬芳馥郁。谢燕堂一撩衣摆,盘腿坐在了树下。深秋的日光透过团簇的花叶照在她身上,暖而清湛,她的心绪便也跟着缓缓平定下来。
眼下细细想来,净世业火的异动是从见着广寒真人开始的,若说这仅是巧合,未免稍显牵强。而引发净世业火异动,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与火有关,要么与业障有关。谢燕堂摩挲了一下勾起的眼尾——
原先她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两者中的哪一个,毕竟广寒真人身怀火系重宝的可能性无法排除。不过……经由方才思绪失控一事,她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只还有一事未明,若真是业障所致,缘何她体内的净世业火只针对广寒真人与那青黄脸修士?这净世业火的暴动是否因人而异?衡量的标杆又在何处?
谢燕堂垂下眼,看着掌心晃动的光斑。
她修习涅槃经引业火入体不过一日,短短时间内异状迭起,直教她对体内的净世业火生出了几分忌惮。甚至,她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异火入体后一旦散功,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她是不能后悔的——
她也不会后悔。
手心的光斑晃动着落在深刻的掌纹上,她曾听人说,这样的纹路往往意味着那人内心坚定目标明确。天资与缘法所限,她注定在长生的道路上走得比别人慢,也更坎坷,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沿着这条路坚定地走下去,她总会走得比所有人都远。
……
腊月廿九,朔风凛冽。
雪下了一夜,清晨时忽然放晴。推窗看去,檐瓦屋脊覆着层白雪,隐没在仿佛开了梨花的树下。谢燕堂喜欢雪天,这让她想起还在快雪峰上的日子,扫雪烹茶,寻梅煮酒,虽然茶和酒都进了师父的肚子,虽然那些日子已经离她很远了。
明日是除夕。
依照凡间的习俗,除夕该是极热闹的,一家人团圆祭祖,贴年画,挂桃符,燃爆竹。只是修真界到底与尘世不同,于修士而言,新年也不过是入定时一闭眼一睁眼,冬尽春来罢了,自然无需甚么庆祝,也就没有桃符可挂,亦无爆竹可响。
呵出口白气,谢燕堂微微侧转过脸,向着门外扫雪的杂役阿许笑道:“辛苦了。最近宗门可有发生什么大事?”修士经年闭关,出关时有此一问当属平常。
阿许也不以为意,夹住笤帚搓着手回道:“燕师姐安。这几日宗内并无大事。”呵了口白气,想了想,又多嘴道,“师姐若是去罗浮山,可要小心些。我听得前些日子有个外门的师兄在罗浮山里死了,死相很蹊跷呢!看起来就好像还活着似的!”
“是么?”谢燕堂稍稍睁大了眼,面上露出些惊疑,“需得多谢你提醒。我原还想去罗浮捕些灵兽呢。”“应当的应当的。”阿许憨笑着摆摆手,提着笤篱往远处去了。
他的身后,谢燕堂淡下表情,漆黑的眼里掠过晦涩的暗芒。
她不过是多费了些功夫,分出一小缕净世业火掩在红莲九禁下,在某次与那青黄脸修士擦肩而过时,悄悄送入了他的后心。
霜凋夏绿,两年已匆匆而过。
算算时间,包裹在业火之外的禁制也该消褪了。
没有人会怀疑是她动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