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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丫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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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娴只顾着自己疑惑,全未将那老妇放在心上。
郭嬷嬷被这么个小丫头忽视,自不能就此罢休,急喘着追了上来。
“真是反了你了!”她嘴里叨着,上前便一脚往那丫头背心上踹去,怎料那丫头似生了后眼,身子一侧竟不动声色的躲开,反叫她受着那一脚的带累摔到了地上。
郭嬷嬷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从地上爬将起来,立刻脱了鞋举在手里,作势往宋娴脸上拍。
宋娴见状,正要与她再过上两招,却见那郭嬷嬷被人拦了下来。
“这可使不得。”宋娴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弯眉细眼的年轻女人半噙着笑对郭嬷嬷道:“当日秦管家就是见这两个丫头模样生得出众才从人牙子那里买了来,要是就这么打坏了,岂不辜负了秦管家的一番心意。”
“呸!”郭嬷嬷一听这话,却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反而指着宋娴恶狠狠道:“老娘最见不得这起子狐媚惑主的小蹄子,秦管家打得什么主意,别以为大伙不知道,那眼睛都生在额头下面,谁也不是瞎子!”
见郭嬷嬷的怒火噌噌的直往上冒,那女人唇角却又往上提了数分。
原以为碰着个打抱不平的,不想竟是个煽风点火的。
郭嬷嬷正骂在兴头上,却被不远处传来的说话声打断:“郭嬷嬷此话在这里说说便罢,可莫要叫王妃听去,不然怕是以为嬷嬷不单说这些丫头。”
她们四人同时朝前方看去,只见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款步往这边过来。
这名女子不过芳年,眉目生得清秀,虽不及大家闺秀的风范,然行止间也有些气度,较郭嬷嬷之流则远胜了数重天去。
见她身着烟色夹棉孺衣,衣裙上鲜有花样纹饰,发髻间也仅以绢花妆点,并无朱钗一类的饰物,想来也是这里的丫鬟婢女。
然而有了前车之鉴,宋娴却不敢大意,仍然警惕的对待这名女子。
不料那郭嬷嬷见了她倒是换了一副嘴脸,忙向前迎了上去。
“苏月姑娘怎的来了?”老妇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叠成了一道道褶子,忽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握着鞋,忙尴尬的丢到地上,急着穿好。
苏月看着老妇握了鞋的手,眸中隐有嫌弃之意,却又藏得极好,仍端着浅笑道:“还不是王爷王妃仁慈,年前但凡告假,家去省亲的,一概都应允了,岂知正月里本就是最忙的,倒是苦了我们这些留下的。二殿下近日身上又不大爽快,还得招呼太医来把脉,我那里实在是抽不开身来,这不才想着求嬷嬷帮忙。”
听罢她这一番说道,郭嬷嬷连连点头,应道:“不过是这样的小事,只遣个下处的丫头来知应一声便罢,哪里还劳姑娘亲自前来?”
苏月却道:“到底是麻烦郭嬷嬷的事,我忖着还是自己来一趟才诚恳,郭嬷嬷若是不为难,且随我来细细说道。”
说话的同时,苏月甚是熟络的往郭嬷嬷跟前挪了两步,却刻意避开郭嬷嬷的手,玉手只捻着指尖轻搭上她的臂膀。
郭嬷嬷忙跟着她去,只把宋娴等人丢在一旁。
这时候宋娴却瞧见苏月暗地里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离开。
原来这才是真正来解围的。
宋娴明白过来,对苏月颔首致以谢意,便忙转身拉了怯怯然立在一旁的阿清跑开。
方才一心只想着远离那老妇,却忘了自己对这庭院全然不知,于是不得不停下来令阿清指路,到后来索性变成了阿清领着她前行。
不多时两人已踏入个小院,进到一间屋子里。
宋娴定睛一看,这屋子里有一长溜的大通铺,皆整整齐齐的摆着被褥枕头。
阿清引了她至其中一个铺位上,又摊开被褥来与她取暖,而后才挨着她坐下,露出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可把我吓死了,昨夜因担心你,我可是一宿都不曾睡着。”阿清抚着胸口说着,抬眼又见她那小姐妹在柴房里沾了满脸的灰尘,便又起身打了一盆水来与擦洗。
她一面拧了巾子递到她手上,一面说道:“我与你是同病相怜的孤女,又一同被买进这府里,平日里我只当你是姐妹,倘或遇上了委屈也只能与你言说,昨夜要是你弃我而去,我真不知在这深宅大院里如何活下去。”
宋娴静静的听着,又想起今日阿清冒着风雪到柴房里给自己送吃食,便知这里恐怕只有她尚且可信,于是将心中始终未得解答的疑虑说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阿清蹙紧了一双淡眉,吶然应道:“这里是我们外院里丫头的住处啊。”
宋娴却接着问道:“我知道这里是丫头的住处,可这是哪家丫头的住处,又是哪家的宅府?”
阿清眉尖又蹙拢了两分,眸子里也隐约泛起水光:“这里是济川王府。”
看来她还是在济川王府之中,只是……
宋娴的思绪才刚开始却又被阿清打断,只见阿清又像柴房里那般露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惊恐道:“阿宁你怎么了?可莫要吓我!我只当你捡回了一条命,怎知你……”
阿清说着,作势又要啜泣,宋娴看在眼里,心下不禁焦躁,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将目光挪开,打量周遭的情形。
她将这间屋子扫视了一遭,目光最终落在近前,不经意间却瞧见床铺前摆着的木盆。
一时间,她便形如惊弓之鸟,忙倾身扑至木盆近前,吓得阿清连声惊呼,
自水面中,宋娴看到了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容。
她不可置信的抬手触上自己的脸颊,水面上柳眉秋目的少女竟也跟着触了触自己的脸颊。
她如受了惊吓一般退开去,却又低头朝自己的身上看去。
正如她早就注意到的,这个身子骨架比她的纤细娇小,一身肌肤虽也是雪玉无暇,可到底比不得那闺阁里养尊处优的,反而显得过于苍白。
那双纤纤玉手,掌心也生了茧,显然是时常干粗活的。
这个陌生的身子虽然也生了一副好皮相,但同她宋娴冠绝京城的明艳相比,却是截然相反的一种类型。
她因自母亲那里承袭的西夏血脉,故而生得高挑丰腴,不过刚及笄,身形已是玲珑有致。
加之出生将门,又自幼和哥哥们闹在一起,她的性格十分爽朗,脸上时常笑嫣如花,眉眼也随了她的母亲,生得明艳而又张扬。
再看这个盆子里映出的模样,颦颦两条柳眉,未及蹙紧便携了几许哀愁,盈盈一双水眸,未曾落泪便已泛着波光。
连这身子也是柔软无骨,纤纤然平如止水。
这样一副相貌身形,一看就是性子极软,受人欺辱也逆来顺受的。
宋娴着实不喜欢。
然而眼下她真正要忧虑的却不是这个。
纵使这想法太过奇绝,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服,可现实摆在面前,宋娴已隐约有所觉悟。
原来她到底还是死在了成婚的当夜,只是那魂魄不知为何没能去往地府,反入到济川王府中一个粗使丫头的壳子里。
初醒时她又身在寒冷的柴房之中,冻得僵硬之下,浑身上下也如拆了骨头一般的疼痛难受,看这具身子也不是强健的,多半这身子的主人也一命呜呼了。
想到自己命已绝矣,秦婉难免怅然。
然而此时阿清还不知她这姐妹的肉身里已换了别人的魂魄,只当她是阿宁,又泣道:“转眼过了正月,王府上就要开始张罗王爷的寿宴,这天命寿辰又不似寻常的散生,似你我这等粗使丫头,不定要忙成怎样,你若一直不好,可怎么熬得住?”
自她满含忧虑的话中,宋娴却捕捉到一个关键之处。
“你方才说什么?王爷过的是天命之年的寿辰?”她只怕是自己听错,又向阿清确认。
阿清一脸蹙着眉的点头,眸中隐有不满,似怨她关注错了重点。
此时宋娴的心下却是波澜起伏。
她清楚的记得,济川王庆贺天命之年的寿宴是在一年前的春日里办的,她的父亲和哥哥还应邀前去赴宴,也正是在那个宴上,他的父亲和济川王定下了她与世子的婚事。
如今依照阿清的说辞,她不仅借用了这王府丫头的身子,还回到一年前。
倘若是这样,如今天时忽作冬日也就得到了可以的解释,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此时的她应该还安然无恙的在将军府中,而她嫁入王府以及在婚礼当日中毒身亡的事情都将会在一年之后才发生。
这忽然生出的一丝希望令她一时不敢相信,于是又向阿清确认道:“你可知道威烈将军,还有将军家的小姐宋娴?”
阿清被她突然的问题问得愣头愣脑,怔然应道:“年前才平定了南方叛军的威烈将军,曾骑着高头大马在京城里游街,我们两人趁着出去采买的机会还观了礼的,我自然记得,听闻他家的小姐生得极美貌,还未及笄求亲的人就踏破了门坎,只是你现下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宋家小姐如今可还安好?”宋娴又追问道。
阿清答道:“近日并不曾听说宋小姐有何事?应当安然在宋府之中。”
听到她这样说宋娴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在阿清愈发忧虑的目光之中,宋娴却陷入了另一重思绪。
她心里冒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
倘若果真还剩下一年的时间,那么是否同样意味着,她可以利用这一年的时间找到谋害自己的凶手,从而避开婚礼当日的祸事,扭转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