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绿珠舞（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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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沉沉的，正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阴冷的风刮过，再一次，风铃乍然作响。
“三天，整整三天啊！”苏清顶着两只黑眼圈朝慕容挽歌诉苦道，“再这么下去我会疯的。”
这三日来每到清晨，除了慕容挽歌住着的子夜斋外，整个绮梦轩的风铃都着魔似的乱响，想必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我一定要抓住那个鬼东西！”苏清咬牙切齿道。
“抓住？”慕容冲转过身，凉凉道，“如你这般无用之人，再有三十天也找不出缘由来。”
“我……”苏清抿了抿唇，气势顿时弱了。
慕容冲嗤笑一声，继续朝前走。
“凤儿你若是清闲不如帮帮阿清。” 慕容挽歌停下步子皱眉道。
慕容冲翻了个白眼，“横竖也扰不到子夜斋，管它干什么，是吧，阿姊。”
“好像也对诶。” 慕容挽歌想了想道，她拍拍苏清，“阿清加油，实在不行我收留你一晚。”说完便施施然地从他身边走过。
怎么这样，苏清欲哭无泪。
他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巳时的阳光打在他脸上，一片白花花的耀眼，这时他无端地想起了秦长生。
阿兄的魂魄早已去了该去的地方吧，他想，这阳光真是刺眼，却偏偏照得他形影相吊。
慕容冲有挽歌，而他有什么呢，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快快！谢郎君来了！”
“这边这边！”有女郎喊道。
突然间，他发现街上的娘子们都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谢郎君？他想着听到的只言片语，忍不住也随人流一起走向那边。会是他么？
“三郎，三郎！”无数的声音似乎都嚷着同一个字节。苏清小心地侧过身以防撞到一旁踮着脚，身体正向前倾斜的娘子。
他学着那娘子的样子，却只看到重叠着的各色衣衫。
忽然，不知从哪里飞出了一个香囊，接着，人们头上香囊、帕子之类的物件便如雨点一般四处飞落。苏清连忙用手护住头，一时间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无意间，他的视线穿过了人群竟直直撞上了正中的那人。
男子侧倚于牛车中，宽大的衣袖沿膝盖散开，落到摆着的一架伏羲式古琴上，扰得琴弦发出喑哑的低吟。日阳透过车窗边的碧痕纱，为他镀上朦胧的光晕。一望之下彷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苏清已然看得呆了。
随即，男子清悦的笑声缓缓荡开，“能得诸位青眼，晦荣幸之至，奈何琐事缠身亟待解决，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说完，就见离他最近的几个郎君娘子已经满面云霞，忙不迭地为他让出条道路。
男子颔首道谢，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漫过苏清，眼神没有一丝波动。
他怕是没看到我吧，苏清凝视着远去的牛车，本来低落的心情越发沮丧，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云泥之别。
苏清本以为就此他与谢晦将再无交集，谁知，命运立刻便为他送上了一份惊喜。
秦淮河边的西口市，一个偏僻的角落中，绮梦轩依旧伫立在那里，檐牙高啄，风铃低垂。二楼山水彩屏相隔而成的雅间内，两名美人跪于踏上托着盘碟供主人享用。
只听一人道：“五郎五郎，白丁之地，藿食浊酒，便是你待客之道？”说话的是颍川庾氏嫡系六郎，他用帕子掩了口鼻，对袁五郎更是白眼相加。
陈郡袁氏五郎把腰扇一收，笑道：“非也，此处实乃风水宝地。”余下两人不由侧耳等他细说，而他却不再言语，只从美人手间衔起了块灸豚，放入嘴中。
“五郎你又何必卖这个关子。”见状，谢晦略显无奈道，“罢了，你若诓了我们，便把这两美人送与六郎吧，横竖他也惦记了这么久。”
“大善！”庾六郎立刻笑逐颜开。
于是二人也取了些吃食品尝。
“这……这……”谢晦掩着嘴却忍不住惊叹出声，观盘中菜肴都是些寻常的荠菜蔓菁之类，对于一顿饭就要花去数千钱的谢氏嫡子来说，无异是难以下咽的。不过，他忍不住又吞了口菜，这味道，简直是添一分则过浓，减一分则无味。恍惚间他仿佛感觉吃的是瑶池仙宴。
就连一向挑剔的庾六郎都端着酒樽赞道：“真真琼浆玉液也！”
“看来你的美人是又得不到了。”谢晦耸肩道。
“能品此佳肴，也是不虚矣。何况，”庾六郎瞥了眼静食不语的袁五郎，“这两美人可是他心头宝，我若是夺了，怕是得日日都不得安宁。”
闻言，袁五郎扫了眼跪坐的美人道：“若是旁的送便送了，只是近愚兄刚得了卷绿珠舞谱，阖府之下就只有这二人舞得堪入人眼。愚兄还指望着她们能在家父千秋上讨他老人家一乐呢。”
“五郎果真侍父至孝。”谢晦于是道。
“可是那坠楼的绿珠生前所擅之舞？”庾六郎向来喜好乐律，连忙问道。
“正是。”袁五郎摇着扇子回答。
“五郎真是好运。”庾六郎盯着两美人，眼神越显火热，“只是绿珠舞不是单人所跳么？”
“六郎有所不知，这正是她二人珍贵之处：绿珠舞本是独舞而她二人跳来却各具特色，更神奇的是她们一起起舞时简直如阴阳汇会，珠联璧合。”袁五郎口气中不由带上了一丝矜傲。
这便是时下世家的一项风尚了，蓄养的歌舞姬就如同各家贵重的财物，其中色艺突出者更是屡屡被世家拿来攀比。
“可惜不能让她们在此起舞。”谢晦遗憾道。
庾六郎也觉得惋惜，“有酒无乐，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不如让她前来弹奏一曲。”袁五郎示意二人朝垂帘外看去。隔着半卷的垂帘可以看到对面雅间中，一女子似乎正在抚琴。
谢晦皱了皱眉，总觉得那侧影似乎有莫名的熟悉感。
“甚好。”袁五郎抚掌道，随即他唤过一旁侍立的婢女，令她去请那抚琴女子。
那女子正是慕容挽歌。
慕容挽歌的一大喜好便是抱着琴在名唤绮梦的雅间中，时而轻弹一曲，时而俯瞰绮梦中的芸芸众生。这日便是如此。
因此当婢子出现在她面前，她与苏清都显露出几分诧异。
弄清那婢女的意图，慕容挽歌果然兴趣寥寥，她朝对面的雅间撇了一眼，断然拒绝。倒是苏清盯着对面的垂帘，简直望眼欲穿。
婢子显然没想到慕容挽歌竟然敢拒绝，那可是顶级世家的嫡子，别说弹奏一曲了，便是做牛做马也有多少人求之不得。
“怎么，不行？”见婢女依然踌躇着，慕容挽歌不由皱起了眉，她想要说什么却忽然看到苏清已经是两眼发亮，满脸的跃跃欲试简直恨不得自己去抚琴。
罢了，慕容挽歌抚了抚额，抱起琴道：“我便与你走上一道。”
那婢子本有些愠怒，听到这话以为她是答应了，连忙在前引路。
谁知，慕容挽歌只是前去拒绝。
“什么？你拒绝？”袁五郎满脸不可置信，眼睛都瞪大了几分。“你，你，你敢……”他愤怒地一拍食案，连往日的风度都忘了几分。
“为何不敢。”慕容挽歌抱着琴，闲闲道，“郎君自诩放诞不羁，名士风度，却容不得旁人说个不字？”
“泠泠七弦，若不得伯牙聆听，岂不可惜？”庾六郎说道。
“抚琴本为悦己，兴起而鸣，兴尽而止，关旁人如何？”慕容挽歌反问道。
她说这话时，两个美人中看起来年纪较长的那位突然飞快地抬头，视线在她脸上一扫而过。
“好一个兴尽而止，”庾六郎忽然抚掌大笑，他转向袁五郎，“越名教而任自由，五郎，你此举可是俗了。”
袁五郎哼了声，终不再搭理慕容挽歌。
“如此，儿便告退了。”慕容挽歌微微一笑，福了福身，然后对着苏清低声道：“还没看够，走了。”
而苏清却有些愣愣的回不过神。他跟着慕容挽歌前来本是抱着对世家贵族的歆羡和钦慕，但踏入雅间的刹那起视线却被正中那两位美人牢牢锁住。家姬都养在深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他清晰地意识到面前的是两个佳人，绝代佳人。虽说慕容挽歌也是极美，但她的个性足以让人淡忘掉她的性别。她站在那里时别人看到的就是她这个人，而不会先想到美人，妖姬之类的称呼。这两个美人则不然，她们仿若精心雕琢过的美玉，一举一动堪堪燃起男人最本能的欲望。
就如同那个穿着浅蓝襦裙的女子，她跪在榻上，鹅颈低垂，唇角只留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明明应是冷若冰霜的，冰霜却好似下封着万般风情，让人忍不住想用自己的热情将其融化。
于是，直到苏清被挽歌拉出来雅间，还有些怔忪。
“呆子。”慕容挽歌忍不住摇摇头啐道。
怔忪的不光是苏清。
谢晦讷讷地自语道：“明明未曾谋面，为何如此眼熟？”有一瞬间他仿佛觉得自己是着了魔了。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旁庾六郎正在长吁短叹。
就连袁五郎也不得不承认，“此女倒有几分名士风采。”他扫过一动不动的美人，有几分不甘的说，“美则美矣，到底是逊了一筹。”
“精雕细琢如何比得上自然天成。”庾六郎翻个白眼不屑道。
与此同时，苏清正在问慕容挽歌：“我看谢郎君一副完全不认得你我的模样，莫不是你对他的记忆做了什么？”
慕容挽歌摇头：“我何必做什么，青玉瑗之事本就与他无甚干系，他自然会忘得干净。”她揉揉苏清额前碎发，“也该教你知道了。阿清，自你血脉觉醒的那一日起，你就不属于这尘世了。我们与尘世里的人缔结的缘分极浅，就算此刻是生死之交，数月之后，也会被忘得一干二净。”
“也许，这就是超脱世人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绿珠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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