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食堂二号窗》第三幕

24、云南13

　　关于那个卖牛油果的摊子，江唯其实没多少记忆，只有模糊印象。
　　他记得牛油果的摊位不在主路上，记得那是一条窄窄的街道，却不记得具体位置。
　　如果现在是白天，他还能凭借周围环境去找，但在黑漆漆的雨夜里，周围一片模糊，他能参考的只有一些零碎画面，更多的时候需要依靠直觉。
　　起先还好，他转了个弯，如愿以偿看到了早上那个水果摊的招牌，知道大方向没错，但再往下走，他又没什么印象了。
　　一路走到头，是个死胡同，只好折返重来。
　　他给韩子陆打电话，但对方关机，可能是彻底没电了。
　　江唯急得大骂，心中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焦躁。
　　“韩子陆！你在哪儿！韩子陆——”江唯大喊着，卯着劲儿在满是积水的小道上横冲直撞，五六分钟后才平复下来。
　　他拖着疲惫的步子，转进另一条小巷。
　　边走边叫韩子陆名字。

　　雷声和雨声一次次吞没他的呼喊，江唯急切而无奈。
　　他觉得他可能找不到韩子陆了，现在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对方的名字。
　　终于，在一道惊人的闪电过后，他听到有人应了一声。
　　声音很模糊，且很快被淹没在轰鸣的雷声中，但江唯能听出这是韩子陆的声音，也基本确定了他的方位。
　　韩子陆在他左手方向，距离不算太远，应该在跟他相邻的小路上。
　　他现在得想办法绕到隔壁。
　　江唯边跑边看，终于在左手边发现了一条小巷。
　　巷子只有一人多宽，窄到无法撑伞，江唯顺着巷子往里看，能看到有微弱的灯光从尽头传来。
　　太好了，这巷子是连着隔壁那条小路的。
　　江唯心情激动，收了雨伞就钻进巷子。
　　巷子很黑，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江唯冒着雨，踩过湿滑的小石子，又踩过深及脚踝的水坑，一路跌跌撞撞前行。
　　巷子越往中段就越是地势低洼，江唯的鞋子里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听到哗哗的水声。
　　但他心里高兴，因为韩子陆的声音越来越近了，甚至能清楚听到他叫他名字。
　　江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刚想应对方一句，却踩着软泥一滑，紧接着脚底一空。

　　江唯大叫一声，感觉到脚腕一阵剧痛。
　　他扶着墙，从头到脚绷得直直的，咬牙忍了好一会儿才熬过最初那阵疼。
　　他尝试动了动脚，立刻又是一阵疼。
　　这时，韩子陆的声音从小巷尽头传来。
　　“江唯！”韩子陆的声音混着雨声，听着有些微颤。
　　江唯看到巷子尽头的背光身影，瞬间有种完成了任务的轻松，心情一松，身体也跟着放松，不自觉地一动，伤口又是一记锐利的疼。
　　漆黑的巷子里，他看不见，自己的右脚整个卡进了下水口的裂缝，伤口冒出的血浸湿了裤脚，又融进泥泞的水里。
　　江唯咬牙忍着，额头冒出的冷汗转瞬被噼里啪啦的雨滴冲走。

　　“我，我没事儿……没事儿！韩子陆，你站着别动！别往前走！” 江唯怕前面还有类似的“陷阱”，磕着碰着是小事儿，万一掉下去可就危险了。
　　但韩子陆怎么可能站着不动。
　　江唯看他朝自己小跑过来，心里那叫一个着急，又喊了半天别过来，但韩子陆就是不听。
　　江唯把心一狠，扶着墙，用力把右脚往外扯，皮肉隔着破烂的裤子，在尖锐的石板边儿上蹭了又蹭，终于，他猛吸一口气，把右脚抽了出来。
　　疼痛加上惯性，让他整个人后仰倒进了水里。
　　浑身上下一片湿凉。
　　江唯也顾不上狼狈，抠着墙皮想站起来，但手上一滑，又跌了下去，这次连嘴里都溅了泥水。
　　“江唯！你怎么了！”
　　韩子陆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听起来近在咫尺。
　　江唯甩甩水抬起头，只能看到一个背光的轮廓。
　　他此时的心情也不知怎么形容才好，有些着急，又有些高兴，还带着些不好意思。
　　“不是叫你站着别动吗？路那么黑，万一掉下水道里怎么办？”当然，对方现在好好儿的，他是白担心了。
　　“你怎么样了？能站起来吗？”韩子陆朝江唯伸出手，江唯看不清，伸手抓了一次，抓了个空，再去抓的时候，就被韩子陆一把握住了手。
　　“我滑了一跤，破了点儿皮，没事儿，真的，一点儿不疼。”江唯任凭韩子陆拉着，“你小心，这地上有块儿石板裂了，有个口子。”
　　“没事就好。”韩子陆说。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江唯终于看见了韩子陆的脸，只见他头发湿透，脸色苍白。
　　江唯拉着韩子陆站直身体，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话却卡在了喉咙里。
　　闪电的光辉熄灭，韩子陆一把抱住了江唯。
　　雷声在头顶轰鸣，大雨如同瓢泼，巷子窄且泥泞。
　　江唯的脑子就如同此时的天气一样，乱成一片，嗡嗡作响。
　　他觉察到了什么。
　　就像梦游的人忽然张开双眼。
　　就像在漆黑的夜空中，忽然看见一道遥远的光。
　　在韩子陆抱过来的那一瞬，江唯本能的，觉察到了韩子陆的感情。
　　几乎是同时，出于另一种本能，他抬手拍了拍韩子陆后背，笑得故作轻松。
　　“你这是干嘛啊？都说了没事儿，哎你头发都湿透了，冷不冷啊？咱们快回去吧，我带了伞，哎呦真不至于，我真没事儿，能自己站着……”
　　韩子陆却抱他更紧了。
　　冰冷的雨水也盖不住火热的心跳，江唯能感觉到韩子陆的脉搏。
　　“韩子陆？你这是……干嘛呀？”江唯轻拍着韩子陆后背，对方终于放开他，与他面对面站着。
　　江唯笑笑，“回去吧，不然真要着凉了。”说着扶墙转身。
　　韩子陆再次拉住江唯的手，一只，然后是另一只，和着雨水扣紧他的双手。
　　小巷尽头的微光照在韩子陆侧脸上，朦胧了一瞬。
　　接着，光线消失，韩子陆的身体和呼吸一起压了上来。
　　江唯尝到了滚烫的呼吸，和冰凉的吻。
　　韩子陆碰了一下立即离开，只是试探。
　　江唯整个人直挺挺地靠墙而立，盯着只剩一个轮廓的韩子陆，不是默许，只是太过突然，无从应对。
　　雨水毫不理会江唯此时的复杂心情，仍是不停冲刷着一切，江唯淋了满脸的水，又无法抬手来擦，眼睛已经被泡得发酸，鼻子也无法正常使用，只有稍微低头，用嘴喘气。

　　在他呼出一口热气的同时，韩子陆再次吻了上来。
　　原本冰冷的雨水带着人的体温，随着韩子陆双唇的动作，一起进到江唯嘴里，江唯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口腔就被韩子陆填满。
　　两个人的舌头碰撞在一起，韩子陆立刻捉住江唯舌尖吮-吸，从未体会过的激烈感觉让江唯浑身随之一颤，心中生出一股奇异的冲动。
　　他把韩子陆的手反折到身后，踉跄着向前半步，把对方压在了对面墙上。
　　韩子陆吃疼，哼了一声停下动作，用力喘气，江唯却凑上去，贴着对方的脸，在黑暗中摸索着亲向对方下巴、脸颊，然后找到嘴唇，用力亲了上去。
　　大雨掩盖了体温，也掩饰了气息，江唯咬着对方舌尖，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也几乎忘了在抱着谁吻着谁，只知道心中有一股忍耐了许久的冲动，一旦找到突破口，就变得难以控制。
　　即使呼吸困难，他也无法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雨水灌入鼻腔，江唯松开韩子陆，低头猛地咳了一阵，韩子陆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询问，他听到韩子陆的声音，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他主动亲了一个男人。
　　黑暗中，江唯的表情十分精彩。

　　过了好一会儿，江唯缓过劲儿来，站直身子看向韩子陆，韩子陆的表情十分模糊，也看着他，江唯忽然一阵心慌，后退了半步，背贴着墙。
　　他低声说：“对不起。”
　　韩子陆不说话，江唯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不敢靠近，过了许久，他说：“走吧，我们回去。”
　　韩子陆轻轻叹了口气。
　　江唯从地上找到那两把雨伞，递给韩子陆一把，自己留了一把。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一路无话。
　　江唯不记得路，一瘸一拐地走在韩子陆后面，因此韩子陆并未发现他的脚伤有多重。
　　回到黄阿叔家里，焦急等待的杨嫂就迎了出来，她叫黄志勇带韩子陆去洗澡换衣服，韩子陆对她说江唯受了点伤，就跟黄志勇去了。
　　杨嫂负责照看江唯，一样先催促他去洗澡换衣，等江唯洗好了，她才过来帮他检查伤口。
　　这一看之下，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孩子啊，你……你就这样走回来的？这么深的伤口，得多疼啊？你怎么不打电话说一声呢？好让志勇去接你啊。”
　　江唯揉揉头，“也没觉得多疼……那什么，子，韩子陆呢？他淋了半天，得小心别感冒了。”
　　杨嫂蹲着检查江唯的脚踝，看了半天，说：“不行，你跟我下去，叫你阿叔帮你看看，这伤不清，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
　　江唯跟着起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杨嫂的话，他觉得伤口似乎更疼了。

　　一楼堂屋，韩子陆穿着睡衣坐在那儿，黄阿叔在给他把脉。
　　杨嫂见到阿叔立刻换了云南话，把江唯往阿叔身前一领。
　　阿叔叫江唯抬起腿。
　　几道目光同时投向脚腕上的伤口。
　　江唯听到，韩子陆吸了一口气，但他不敢看韩子陆，就看着自己的腿。
　　韩子陆的声音有些异样，“这么严重，怎么不早说？”
　　江唯还是不看韩子陆，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尴尬地笑笑。
　　黄阿叔让他别动，转身进屋拿药，江唯也不敢动，就这么抬腿站着，盯着自己的伤口，他这也是第一次清楚看到伤口什么情况。
　　在外面的时候乌漆墨黑的肯定看不清，后来洗澡伤口又被洗的泛白，也就是现在，光线充足了，伤口又重新流血了，才看见脚踝位置有一条两寸长的口子，再往下一点，还有个黑乎乎的血窟窿，看不清多深。
　　黄阿叔很快回来，叫江唯坐下，江唯这才发现韩子陆已经不在这儿了。
　　他问杨嫂，杨嫂说韩子陆可能去厨房喝姜汤了，让他一会儿也过去喝一碗。
　　江唯木讷点头，知道韩子陆可能不想理他。

　　当然，他也不想面对韩子陆，至少现在不想。
　　所以，阿叔帮他处理完伤口之后，他直接就回屋了，没去厨房喝姜汤。
　　因为怕碰上韩子陆。
　　谁知道，在屋里发了一会儿呆之后，韩子陆却主动找了过来。
　　他敲门，进屋，径直走到床边，把姜汤放在床头柜上。
　　江唯的视线从韩子陆脸上一扫而过，不敢多做停留，落在姜汤上。
　　韩子陆站在屋里，一言不发，江唯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去捧着碗，慢慢把汤吹凉，一口一口喝了。
　　韩子陆还是站着不动，还是一言不发。
　　江唯有些憋不住了，抬起头，就对上了韩子陆的视线。
　　韩子陆的表情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复杂。
　　江唯不知如何应对。
　　韩子陆走过来，接了江唯手里的空碗，径直往门口走。
　　江唯叫他，“哎，等等，那个……”
　　韩子陆脚步不停，关门之后才说：“对不起，要道歉的是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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