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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鬼 ...

  •   端仪公主贺妧最近睡眠似乎不大好。

      她经常会梦见一些奇怪的情景,比如四野空旷无物,唯不远处立着个少年人,她走一步,少年人便退一步,似是永远追不上他,她反退回去时,少年人又步步相随。

      恰到好处的距离,让她看不清少年人的脸。只记得最后烈火如红莲般在少年人身下绽开,狂妄的火舌舞动着把他紧紧包裹,衣角被火苗触到,就化成缕缕青烟。他好像是在笑,她却也如烈火焚身,每一寸肌肤灼辣剧痛,五脏六腑快化成灰烬时,她便猛然惊醒,额上涔涔冷汗,浑身刀割般地疼,就像梦里的火切实烧在她身上一般。

      她对香宜姑姑说起过她的梦魇,姑姑很慈蔼地问她需不需要看太医吃点药,她很郁闷地对香宜姑姑说:“不是生病了,我是觉得我被鬼上身了。”

      香宜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但又见自己眼看着长成大姑娘模样的公主一脸笃定,她不大想违背自己的信仰,就开始企图转移话题:“公主梦的是个少年人,可别是被哪个俊哥儿迷了心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动春心了。”

      端仪脸刷地就红了起来,说话也磕磕巴巴地:“姑姑…姑姑成日就…就只会逗端仪,端仪不要…不要理你了!”说完小脚一跺转身跑开,留下目瞪口呆的香宜,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道:“天要下红雨,公主竟然真的动了春心?”

      香宜的一番话让端仪想起了今秋荣极的状元郎张临,她第一眼是在城头遥遥见的,鲜衣怒马,道不尽的恣意神采。城墙上的她端着公主矜贵的架子,却在和他视线交错的瞬间,急急忙忙别开脸,一抹红云腾上,幸好日头很足,不然定会被他发现。

      她瞧过他写的文章,果真是如他人一般的张扬,带着谈笑众生的傲气与自信。少年俊杰啊,应当就是如他一般吧,端仪想,她字写的不好,却唯独能写好他的名字,是依照他的笔迹临摹的,张临,龙飞凤舞的两个字,一丝一毫都不似个女儿家所写。

      那一摞摞写满张临的白宣她舍不得烧掉,又不想被人发现这份感情。她可是当朝的第一位公主,身份尊贵,从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怎么看来都该是他先喜欢上她。端仪想,她可以等,等到他喜欢她了,向她父皇提亲,她再矜持地答应这门婚事,端仪公主与状元郎,多么美满的结局,如戏折里一般,皆大欢喜。

      所以那些白宣就被她藏了起来,锁在沉香木箱里,就像锁着自己的心事。

      那梦里的白衣少年怕不是张临吧,端仪暗自揣测,她从来没见过张临穿白衣,她想,长成张临那模样的,穿什么都该是不差。可张临从来都穿的花里胡哨,捎带上神采飞扬的眉眼,走哪儿都能沾惹少女春心。而梦里的少年即使身处大火之中,也能感到他周遭沁骨的寒意。

      端仪突然没来由地想,若是炎炎夏日待在他身旁,肯定凉爽舒适极了。

      这一夜,她又梦到了他。

      少年依旧立在火中,却不再避她。端仪仗着胆子往前行去,每近一步,火焰的热度便高一分,生生蒸烤出她一身的汗。她有些怕那近在眼前的火,却看见少年白色的衣袍都已烧成黑色的灰,随着火舌翻滚飘散不见。

      少年像是在笑着念着什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烈火扑腾的声音太大,端仪听不真切,情急之下又往前迈了一步。便在那瞬间,火势突然汹涌起来,一把将她吞没,大火烧在她身上,钻心地疼,她转身想冲出去,却被一双手捉住。那双手凉如玉石,从后搂住她,冰冷的唇贴在她耳畔,这回端仪听清了,少年如冬雨般的声音响在她耳畔,熄灭滔天大火:“别走,陪着我。”

      啊——”

      端仪猛然惊醒,衣衫已被冷汗浸湿,帐依旧是四合的罗纱,月色透过窗洒入,夜里三更静得可怕,仅仅能听见偶有的虫鸣。

      原来又是梦,端仪缓了一口气,抬起手臂擦去额上的汗。她觉得有些渴,又不想惊动黎秋,便自己起身去拿水喝。

      她撩起层层纱帐,香龛内的苏合燃得热切,少年横卧在房梁上,淡淡支颐看着她,月白的袍子掩住一朵精雕的云纹,眉眼间透着凉意,正对上她的目光,眼底的凉意更甚,却挑起一抹笑,温温柔柔地唤她:“端仪长姊。”

      这回端仪的尖叫却发不出来了,她瞪大了眼睛,少年在瞬间就移到她面前,手掌蒙住她因惊吓而张开的嘴,那是没有触感的肌肤相亲,恐惧却将她的声音尽数吞没。

      待她情绪稍微平复下来,少年才低下头对她说:“你答应我不叫了,我就放开你。”

      端仪点点头,少年依言放开她,文静地坐在她面前任她打量。

      端仪觉得他样貌很熟悉,强自镇定地开口问道:“你是谁?”

      少年一愣,继而浮起似是失落又似是讽刺的笑:“真是狠心啊长姊,我是奉均啊。”

      奉均……

      这个名字在端仪脑子里转了几圈,记忆自深处浮现,她有些愣愣地重复了一次:“奉……均……”

      突然她向右侧一倾,从枕下取过一柄暖玉剑,剑的银芒在暗夜里借着月色乍现,便抵在少年的喉间,剑锋冷冽。端仪面色霎白,死死地盯着少年的脸,声音说不出的仓皇:“你是人还是鬼?”

      少年仿佛不知那柄剑抵在自己喉脖,目光贪婪而放肆地在端仪脸上流连,唇角的笑未曾消失过,语气像是情人的呢喃:“我在五岁那年就死了,死于一碗有毒的汤,长姊,你说我是人是鬼?”

      端仪浑身僵着不能动弹,少年更迫近一步,喉脖直直抵在剑锋之上,端仪看见剑锋嵌进他的皮肉,将他穿透,少年的影像变得有些透明,连他身后的月光都能看得清晰。他却笑得更加开怀,有如孩童,他把手覆在端仪握剑的右手上,凭空一阵凉意,但除了凉意之外,端仪再无其他感觉,像是被夜里的冷风吹过。

      少年的脸与梦境中的重合,端仪拿剑的手不稳,暖玉剑落在锦缎的被面上,砸出一声闷响。她连带嘴唇也失去血色,慢慢地缩回被褥内,把头蒙住,口中念念有词:“又做梦了又做梦了……”

      可少年的声音不依不饶,比梦魇中的风还要无孔不入:“长姊,你小时候可还夺了我一颗东珠,那是我最疼的宝贝,你却硬生生从我手里掰走,我哭闹了整整六天,你还被父皇罚跪了,可你依旧没还给我……”

      “够了!”端仪掀开被子,直直对上奉均的眼,她气息有些不匀,眼底的惧意强自隐忍按捺着,掺杂了不解与疑惑,最终,端仪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褆弟弟,你想要做什么?”

      奉均的脸色骤变,喝道:“不许叫我褆!”他眉目里尽是凉薄,冷笑道:“谁是贺褆,谁会与那害死我的毒妇之子共为一姓,谁愿承这满是冤孽的贺姓?端仪长姊,你记得禛五吗,那个在百日时候便丧命的五弟弟……”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端仪的神思随着他走,却捉摸不透他的情绪,只听他慢慢地说着:“他过奈何桥时才那般小,是鬼差抱着他饮的孟婆汤,他啼哭着不愿喝,鬼差一怒便强灌了进去,他呛得满脸都是,身上的衣服也脏了。哦,就是他死的时候穿的那一件,还沾着血,结成了血痂,被汤水一溶,滴下来的汤水也是带着血的,端仪长姊,你说说,他死的时候该是有多痛啊。”

      “我还瞧见了些未成形的魂,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你猜他们是谁?”奉均恶作剧般地一笑,才显得有几分少年神气,可与他接下来的话是完完全全的天壤之别,“是我们那些连天日也未能见得的弟弟妹妹们啊,连人世都未能看得一眼就又匆匆回到阴曹地府。不过也好,他们尚未出世,也并没有记忆,用不着再作孽去饮那孟婆汤,只消鬼差的勾镰轻轻一勾,便被丢进轮回,也算个利落。”

      “闭嘴!不要再说了!”端仪早坐了起来,死命揪着被子,“你和我讲这些做什么,你现在在这里又是为什么?”情绪再不能被压抑,端仪压低了声音泄露出惊惧与恼怒,“既然他们都已经入了轮回,你却死死恋着人世,不肯离去,又是个什么理!”

      “恋?”奉均眉峰一斜,撑臂支身过来,抵在端仪面前,近的像是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可哪里有鼻息,端仪只觉得后背发麻,奉均似乎很享受这种距离,他不放过端仪的任何一个表情,说:“长姊既然讲我是恋着这个人世,那就当我恋着好了。其实这个人世本无可恋,但因为有长姊你,我觉得还是能贪恋一下。”

      “可这么一来就有些分不清了,”他冬雨般地嗓音暗含了莫名的情愫,能惹得少女心动,“我到底是恋着这人间呢,还是恋着长姊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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