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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料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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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西垂,昏暗的帐篷里,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磨刀声。阿提萨跪坐在毡席上,把一柄长刀的刀刃贴在磨刀石上,来回磨着刀。刀刃已经磨得发亮,然而阿提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帐篷的门帘被人挑起,一缕金色的阳光射入帐篷内,照在阿提萨爬满皱纹的脸上,磨刀的人才把早已磨好的刀给放在一旁。
阿提萨抬起头,逆光看着走进帐篷内的人,来的是一个人,不是两个人。老人拿起放在腿边的长杖,借着长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死气沉沉的眼里忽然划过一抹亮色。他挺直了身,对来人温和地笑了起来,声音苍老无力:“我真的老了,居然以为你会和沙扬刃一起来。”
云鸾落下门帘,迎着阿提萨走过去,扶住勉强站直身子的老人,微笑道:“他在忙继任大典,我闲人一个。”
阿提萨目光落在云鸾扶着自己的手上,从云鸾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往旁边走了半步,有意要与云鸾隔开些距离。
“漠仆真要这么见外?”云鸾尴尬地收回了手,淡淡地看了一眼面色沉郁的老者,又看了看被老者丢在毡席边刚磨好的弯刀,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侧的佩刀上,“阿提萨,我一直当您是亲人。”
“阿提萨不敢当。”屋内只点了一个火盆,阿提萨隐在阴影里,声音里没什么感情。
“你曾经和齐格翰说过,我是崩天毁地,承天袭云,一统祖洲的人。你曾经那么想把我赶走,可你终究没有赶我走。甚至,护了我十多年。”云鸾捡起毡席上的刚打磨好的长刀,左手食指沿着刀口划下,鲜血瞬间顺着刀口滑落,滴在白色的毡席上,鲜艳夺目,“我还记得三年前,在那场风雪中,你对我说我有人皇伏眷与耀瞬双灵,你明明知道我注定会是一统祖洲的人,可你还留我到现在,为什么?”
阿提萨望着火光中手持长刀,长身玉立的青年。他已经从一个茫然无知的孩子,长成了一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如果放他回归世乐,回归祖洲,这乱世会不会随之终结,北漠与祖洲保持了一千多年的平衡会不会因为他的一个念头,就再次被世乐银色的海浪给吞没?
“我不能逆天改命。”阿提萨苦笑一声,走出了阴影之中。他不想再去躲任何人,他既然不再是天侍者,漠神既然已经替北漠定下了命运,他就不再需要继续去守护这个北漠。但是,阿提萨不甘心!
云鸾眉头微蹙,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手腕一扬,将刀锋对准了站在昏暗火光中,苍老却倔强的老人。云鸾露出狰狞的笑容,黑曜石般的瞳孔忽然变成一色纯白,他睁大了眼睛,狂笑道:“你可真是只老狐狸!逆天改命?你早就占卜出了结果,就算沙扬刃是那个谋逆者的转世又如何?一千多年前他只是侥幸才砍下了我的头颅,一千多年后,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阿提萨一怔,脸上镇定的神色在眉梢崩了一角。云鸾果真知道了沙扬刃的身份,从阿提萨占卜出云鸾拥有伏眷与耀瞬之灵时,阿提萨就从千年前的混沌之雾中看见了紫篁的转生。
“就算杀了我又如何?”阿提萨恢复了镇定,往云鸾那方走了过去,丝毫不惧怕此刻的云鸾,“六神的天侍们都在混度之雾中看出了你们两人的命运,世乐的大司命,南浔国的鬼行者,亦或是炎崆天门的那群修道者,甚至是白泽那些流浪的天侍,在我启动混沌之雾的时候,他们就都看清楚了未来的一切。所以我才会说,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天侍者,因为你们——”阿提萨抬手指向云鸾,笑得猖狂而得意,“不过是祖洲六神排下的棋子而已。从洪荒之时到现在,祖洲六神们早已约定好了,只有年纪最小的地母霰云的国度才能是祖洲的圣朝!他们包容这位年纪最小的妹妹,甚至因为地母任性选出两位人皇而与退居北漠的漠神都以自己的退让去保护她。不论是伏眷、耀瞬,还是紫篁,亦或元始帝,他们都是世乐的子民,何曾是南浔、白泽、炎崆人?”
忽然,阿提萨张开苍老的手指,一把抓住了云鸾对着他的长刀,鲜血布满了阿提萨的手掌,他却毫无知觉。他愤恨地狂笑,笑声如林中的夜枭,刺耳、恐怖。“祖洲一统?祖洲上的那些国家可真是傻啊,明明这是神明们早已定好输赢的游戏,他们还在争得头破血流!未来的祖洲之皇,您的路已经铺好,您还有什么不满么?”阿提萨抬起头,直视着怔愣的云鸾,把长刀夺了下来。
长刀掷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兀自出神的人猛然回过神,纯白色的瞳仁渐渐恢复成一色纯黑。云鸾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虚弱地往后连连退步,险些被磨刀石绊倒,好在有人及时扶住了他。
沙扬刃把云鸾揽在怀里,不悦地蹙起眉头,对阿提萨说:“漠仆,您吓着他了。”
阿提萨不以为意:“大王在外全都听见了,还不动手么?”
沙扬刃幽蓝色的眼眸里浮现一抹寒意,他松开云鸾,手指摩挲天狼刃的边缘,摇头说:“这么做太卑鄙了。”
“卑鄙么?”阿提萨嘴角抽搐了下,随后转过身,失望地叹了口气,“紫篁如果当年顾忌着这么做会不会太卑鄙,恐怕是不会登上那个位置的。更何况……”阿提萨顿了下,低头看着手掌心中那一道深深的伤疤,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沙扬刃,“你从齐格翰手中夺下王位,就不卑鄙了?”
“阿提萨!”沙扬刃怒气陡升,自从三年前算计沙扬烈开始,这位心思剔透的老者就渐渐地防备起了他和云鸾来。沙扬刃与云鸾的联手,他们一直保密得很好,七年里,阿提萨并没有发现什么,然而,一旦他们开始出手,阿提萨这只老狐狸立刻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你现在是北漠之主,生杀予夺都在你手中,你想杀我这个老头子,很容易。”阿提萨不惧沙扬刃,他盘腿坐在了火盆边,给火盆里加了点碳。
沙扬刃知道自己不能杀阿提萨,他还未正式地继任瀚海王的王位,现在杀任何一个北漠人对他没好处。沙扬刃只得把溢出胸口的怒气压回去,他冷哼一声,道:“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还有那些神明们看着,我不会是任他们摆布的棋子,他们的游戏,结束了!”
“好,我就看看你能不能逆天而行!”阿提萨长杖掼地,背对着沙扬刃与云鸾说。
云鸾跟着沙扬刃走出了阿提萨的帐篷,他脚才刚迈出帐篷,就被沙扬刃扣住了手腕。云鸾想挣开沙扬刃的手,奈何对方力气比他大上许多,只能被沙扬刃拉着,跌跌撞撞地跟着走。
一路上,沙扬刃没有说一句话,云鸾听见沙扬刃沉重的喘息声,知道沙扬刃现在早已怒火中烧。阿提萨成功地让沙扬刃站到了祖洲六神的对立面,成功地点燃了沙扬刃心中的不甘与桀骜。如果沙扬刃现在就杀了他,云鸾一丁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然而,沙扬刃没有杀他。
云鸾被他重重地丢在了床榻上,还未等云鸾从错愕中回过神,沙扬刃就如大山一般压了下来。
唇被沙扬刃狠狠地嗜咬,双手被他交扣按在头顶,云鸾只得依靠双腿,想抬腿把这个人从身上踹下去,终究抵不过沙扬刃的力气。
暮色渐沉,偏帐内没有燃起火盆,黑暗里,云鸾看不清沙扬刃的神色,他只感觉到沙扬刃如野兽一般在他身上攻城略地,好像要把他彻底地拆骨入腹。
“神明么?我就让你们看一看,你们选定的这个男人,这个未来的祖洲之皇,是怎样臣服我在我身下的!”沙扬刃抬起云鸾的双腿,低沉地冷笑一声,将身下的人占为己有。
剧痛袭来,云鸾一口咬在沙扬刃制住自己肩头的右手腕上,将所有的呼喊声都咽在了口中。沙扬刃用最野蛮的方式挑衅了祖洲的神明们,云鸾无力的双手握着一块碧色玉石,这是他的母亲送给他的礼物,这块玉石让他在无边折磨中保持最后一丁点清醒。
祖洲诸神们的游戏,他和沙扬刃皆是这棋盘上的棋子,如果这也是祖洲诸神们布下的一步棋,是不是落子的时候走错了?
“云鸾,你别走。”黑暗中,一声低不可闻的恳求声传来,让失神的人忽然回过了神。
纵然不知道正在蹂躏自己的人是否真的动了情,云鸾还是伸出了手,凭着直觉,勾住了沙扬刃的脖子,用力把沙扬刃的头颅往下带,直到让他的唇,触碰到自己的唇,再也不分开。
“这一次,我不会再被你有机可乘。”云鸾在沙扬刃耳边低声说。
“我不会杀你。”沙扬刃回以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