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质子·三 ...

  •   云鸾睁眼望着赤色如伞盖一般的屋顶,离屋顶最上方半尺的距离开了一个天窗,蓝紫色的苍穹被收在这一扇天窗里,星光闪耀。云鸾眨了下眼睛,深黑的瞳仁里泛起一丝白光,渐渐地,白光从中央扩大至整个瞳仁,眼白的眼色也比不上瞳仁的一色纯白。
      “天鸾……”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他,一声又一声。云鸾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循着声音一直一直地往前走。
      “未来的人皇……”这个声音很熟悉,云鸾觉得在哪里听过。地母么?不是,这绝对不是地母的声音,这个声音比地母的要威严,云鸾听过地母的声音,那是一个妙龄少女才有的声音,灵动、悦耳,甚至美妙。
      “霰云的孩子……”霰云?云鸾倏然想睁大双眼,然而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漆黑。
      “你是谁?这是哪里?”云鸾开口大喊,声音如落叶入水,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她的力量已经衰弱到这般地步了么?”那个威严的女声又一次出声,云鸾能听出她话语里的悲痛。
      云鸾不知追着女人的声音走了多久,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他已经开始喘气了,然而这个地方好似没有尽头。脚下一个趔趄,云鸾不支地跌在了地上,那个声音突然从云鸾的头顶传来,云鸾抬起头,就见一张绝艳的女人脸贴在了他的眼前。
      “啊——”云鸾吓得大叫,他伸手想要推开那张逼近面前得女子的脸,却被人反手扣住了。
      “云鸾!”耳畔的声音不再是那个威严的女声,换成了一个有些低沉又带着稚气的男音,这个声音云鸾听过。
      周围的黑暗在这一声呼喊中全数退去,云鸾觉得有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而后一张少年的面庞出现在他眼中。这张脸云鸾见过。“救救我……”云鸾没有想起少年的名字,他纤细的双臂紧紧环在少年的脖子上,将脑袋埋在了少年的肩膀上,“救救我……有鬼……有鬼……”
      沙扬刃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本是进来看看云鸾醒了没有,走进床边的时候,他见云鸾紧闭双眼,额头不断冒着冷汗,像是梦魇了。沙扬刃凑在云鸾耳边,试图叫醒他,云鸾一睁眼差点让这个八岁就射狼逐虎的少年吓出一身的冷汗。云鸾的眼睛好像失去了瞳仁,但是那一圈纯白的眼瞳因为太白而与周围的眼白分了鲜明的界线,沙扬刃本能地想往后退,却被云鸾伸手扣住了脖子,这个孩子在他怀里抖抖索索地,还未从梦魇中醒来。
      沙扬刃看不见云鸾的双眼,稍稍松了口气,右手贴在云鸾的后背,沙扬刃轻轻地来回抚摸孩子瘦削的背部,温声道:“没事了,没有人敢靠近地母的孩子。”
      躲在沙扬刃怀中的云鸾突然从沙扬刃的怀中钻了出来,他抬起头,瞳仁恢复成一色纯黑,比沙扬刃第一次见这个孩子时候的眼眸还要更黑一些。沙扬刃手贴在云鸾的后背,他感觉云鸾那双眼里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好像要将他吸进去,沙扬刃连忙推开了云鸾,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异瞳?!”沙扬刃拔出了腰侧悬着的那柄黑色古刀。
      胳膊肘磕在床沿,云鸾眉梢锁在了一起。“异瞳?”云鸾茫然地望着离他三步外,双手持刀的北漠少年。
      “你自己不知道么?”沙扬刃比云鸾大了四五岁,在北漠上,这个年纪的少年已经不算孩子了,北漠的孩子年满十四就算成人,在月牙泉沐浴过的少年配上父亲亲自打制的匕首,就算是行过了北漠的成人礼。沙扬刃在两年前接过了父亲瀚海王赠予的古刀,这柄刀据说是千年前北漠天狼王迎战元始帝天缗时所佩的古刀,驱神劈邪,不论神祗还是妖魔,都躲不过这柄刀。
      云鸾从沙扬刃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忌惮与戒备。云鸾轻轻摇了下头,不由自主地想去摸怀里的玉石,却被沙扬刃喝住了。
      “别动!”沙扬刃往前跨了一步,即使他忌惮云鸾,但他仍旧是瀚海王骄傲的儿子。
      云鸾惧怕沙扬刃,听他的喝声,云鸾真的不敢再动,手悬在胸中,他无辜地望着对面举起古刀的少年,随后垂下了眼眸。“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怕我?”云鸾嗫嚅,小声地抽泣,眼泪溢出眼眶,粉雕玉琢的孩子秀气得像个女孩儿,他一哭,就像有一柄匕首,轻轻地在沙扬刃的心上划下了一道细痕。
      “你不知道?”沙扬刃放轻了声,手里的刀也垂下了一点。
      云鸾摇了摇头,肩膀一抽一抽地。他在尽量的控制着自己决堤的情绪,可控制得并不好。
      沙扬刃怜悯心又起,他放下了手中的古刀,将它重新系回了腰间。沙扬刃站在床边,看着垂着脑袋的内陆世子,一字一字地解释道:“你们世乐的传说,如果有人的眼眸会变换成黑与白两种极端的颜色,那这个人会毁灭所有的一切,他会失去所爱的人,至亲会枉死,只要是他爱过的任何人,都不会有善终。”沙扬刃绷紧了脸,这也只是传说,他从未见过有异瞳的人,对这个传说也将信将疑。
      “失去所爱的人……至亲枉死……爱过的人都不会有善终……”蜷缩在床上的少年喃喃重复着沙扬刃的话,声音越来越小,至最后几不可闻。他每重复一句,就抖动一下肩膀,好似十分害怕。
      “我是异瞳?”忽然,云鸾猛地抬起头,与沙扬刃对望。
      他的眼里满是哀伤,漆黑的眼仁看不见底,却让人看着心痛。沙扬刃想上前抱住这个瘦小的孩子,但一见他的眼眸,沙扬刃就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不经意地动作落在了云鸾的眼中,十岁的孩子苦笑,他看明白沙扬刃怕他。原来,祖洲最悍猛的勇士们,也会惧怕身而妖异的自己。

      今夜的帝都沧落无月。
      素衣宽袍的男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紧闭的大门,屋内一豆灯火,在灯火前,跪着一个身着玄袍的人。玄袍男子长发披散在肩上,只用一根滚边压着金线的一指来宽的白缯简单地在脑后束了一簇头发。玄袍男子眉目俊朗,不过二十来岁,他跪坐在一个刻着葵花的素白色木盒前,闭着眼冥想。
      素衣宽袍的男人一步一步地走向玄袍男人,如睥睨天下的帝王,每一步都迈得坚实,迈得自信。
      “国主深夜造访,巫远有失远迎。”跪坐在地上的玄袍男人淡淡开口,却没有起身见礼的意思。
      云轩走至巫远面前,跪坐在他的身旁,目光徘徊处,是巫远面前的雪葵盒。“你今日占卜过了?”云轩微微俯下身,拿起地上的雪葵盒,就像是信手拿起了随便一样什物,将雪葵盒拿在手中来回地看了看,云轩刚要打开盒盖,雪葵盒就被巫远夺了回去。
      “啧,不过就是看一下而已。”云轩咂了下嘴,身子往腿上压了压,他不太习惯这样的跪坐,虽然这是从元始帝开始就要求所有天姓贵族的坐姿,可云轩就是不喜欢。
      巫远瞪了一眼云轩,将雪葵盒重新放回了面前的地板上。从元始帝革新司命院开始,每逢极乐鸟羽脱落,司命院的大司命就要用脱落的极乐鸟羽占卜。上一次,大司命巫远用极乐鸟羽占卜出了世子云鸾的不祥,唯送极北之漠,才可化解世乐皇族的血灾。这一次,巫远还未占卜,云轩就先登门造访了。
      “我说过那并非一劳永逸的方法。”巫远右手修长的食指按在雪葵盒盖上,冷冷地说。
      “那你总不能让朕杀了自己的孩子吧。”云轩挑了下眉梢。
      “你心软了?”巫远哼了一声,“弑父夺位的您也会心软么?”
      “大司命!”一直沉静的人压低了声喝斥道,“注意你的身份,你只是司命院的大司命,不可干政不可涉及皇权!”
      巫远眼中划过一道光,好似坠落在大地的星辰所发出的光芒,他怅然般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身边与他容貌相似的王者:“不可涉及皇权?”巫远鄙夷地反问,“元始帝何曾说过天姓皇族可以掌管司命院了?”
      “元始帝!元始帝!他都死了一千多年了,还是被他的庶出女儿杀死的,他的后半生被囚禁在重华宫为何从来没人提及,他的失败为何你们都要避过!”云轩振袖起身,背着手,焦躁地在巫远身后来回踱步,像个暴怒的狮子,“够了!如果他所定的规矩都是完美的,为什么五百年前祖洲会分崩成十几个国家,世乐现在连最弱的南浔都打不过!元始帝的那一套,朕不需要!”
      “啪”地一声,昏暗的屋内传来一声巴掌声。云轩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玄袍的男人,嘴角抽了下,却终究没有再开口说一句。
      “清醒点吧,二弟。”巫远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同情地望着面前不甘、悔恨又脆弱的王者。云轩一直在拒绝着元始帝的一切,却又在不停地继承着元始帝的一切。在巫远的眼里,云轩就像是元始帝的影子,云轩自己也知道,但他不愿意当元始帝的影子,他想走到光亮之中,承接地母的庇佑。可是云轩太着急,也太心软,当巫远让他亲手杀了云鸾的时候,巫远就看出来,云轩终只是元始帝的影子。一个伟大的帝王的影子。
      “你不是想知道这次占卜的结果么?来看看。”巫远转过身,他一直都不太会劝云轩,只得靠这个方法让云轩冷静下来。
      这个方法很奏效。云轩安静地跪坐在原来的地方,屏息凝神,看着巫远恭敬地从雪葵盒中取出那一根雪白的鸟羽,将鸟羽放于两掌之中,口中念诵着上古的偈文:“迩来碧落,杳杳神踪,祈兮皓日,请以云谕。”而后巫远松开了双掌,鸟羽飘飘荡荡落在地上,尾羽指向了西南方。
      “测出来了么?”云轩见巫远睁开眼,忙问。
      巫远点点头,恭敬地拾起地上雪白的鸟羽,放回了雪葵盒中,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幽白的光焰绕在指尖,巫远在雪葵盒上轻轻一点,幽白的光焰瞬间在盒盖上扩散开来,之后消散。这是大司命的封印之术。“崩天毁地,天地初新,承天袭云,一统祖洲。”巫远盯着云轩,一字一句地道。
      巫远的声音落下,偌大的屋子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云轩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哥哥,手心沁出了冷汗。
      “这是什么意思?”不知过了多久,云轩回过神,脱口就问。
      巫远皱了下眉,这个意思云轩肯定知道。“元始帝要回来了。”巫远转过身,闭上眼,继续他今日的功课。
      “天缗……”云轩低声唤出了这个一直笼罩在他心头的名字。

      【传说二十七】
      与元始帝辉煌的前半生相比,元始帝的后半生显得十分暗淡。一统了祖洲的帝王,后半生只在正史里留下了寥寥数笔,史官们给元始帝做赞的时候只得对他的前半生结赞。顾敛在《志异录芙蓉雪》中曾经隐晦地提到了元始帝生前最后一个月的情状。后世的史学家们苦心孤诣,从《芙蓉雪》篇中捉到了一丝痕迹,于是有史学家大胆地在著论中称元始帝的后半生被他的庶出之女,后来的监国长公主天芙囚禁在重华宫内,最后死于天芙长公主之手。这篇著论一出,天下哗然,当时的世乐国主派人通缉这位史学家,却因这位史学家并非世乐之人只能不了了之。但随后,有人发现这位史学家精神有异,世乐国主借此宣称著论是那个史学家的谬想。然而,关于元始帝的后半生之谜,从那时起就被越来越多的史学家们关注了起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