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63、第六十三章 薄衣何求

　　不知为何，比起夏日和冬日，春日总是短暂的。总觉得春风刚拂遍大地，天气便渐热起来。

　　白玉在雪山里待惯了，总受不得这山外的夏日。若是没事，他能在河边的一棵百年老树的荫凉下，从早躺到晚。时而喝口绿豆茶，吃口甜瓜。

　　“喂，小屁孩！”

　　躺在另一棵树下休息的小身影动了动，却没搭理他。

　　“老道士！”

　　依然一动不动。

　　“……千息道长。”

　　那小身板终于晃了晃，道：“嗯？叫老道何事？”

　　“那丫头人呢？怎么不见她给我续绿豆茶。”

　　“出门去了，有一个什么大娘家的人邀她一起去摘果子去啦。”

　　白玉“哦”了一声，捏了块被太阳晒热的甜瓜，刚往口中填，突然余光瞥见身边小桌上的盘子被人端走了。

　　他侧目看过去：“老道士你干嘛？”

　　“就知道吃。”那小手往他自己嘴里填了一块，迎着白玉灼灼的目光问道：“最近修炼得怎么样，修为恢复了多少？”

　　白玉仰面躺下，双手垫在脑后，看了千息一眼。千息再一眨眼，身侧藤椅连人都已经不见了，他抬手挡在眼皮上，朝周围看了一圈——

　　河对面的一棵老松树下，正横着一张藤椅，还来回晃着呢。

　　白玉用手掌给自己扇扇风，手里的绿豆茶漏了两滴，他刚想将盛绿豆汤的碗端到口边，突然肩上一颤，飞快地一闪，刚刚闪过了本要落在肩上的手。

　　“老道士不错啊。”

　　他身边的孩子“啧”了两声，摇摇头道：“我这老身手你都差点没躲开，还好意思……”千息说着，一低头，正瞧见自己胸前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尾巴尖直指胸口。

　　白玉躺在藤椅上，两腿搭在一起，摇头晃脑道：“哎呀，天气好热啊。”

　　千息把他的尾巴拉开，哼了一声道：“胜我一筹而已，这么开心？”

　　白玉吹了个不知什么调儿的口哨，闭上眼道：“赢的人就是有权利开心，你管不着。”

　　千息小手拍着白玉头顶的藤椅边，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可告诉你啊，这移魂之术不能大意啊，不然你我都得完蛋。趁这段时间你还是要好好修行……”

　　“知道啦，哎，话唠病又犯了……”

　　两个人叽叽喳喳绊着嘴。离他们数十米远的一棵大树后，一堆果子散落在地，一只竹筐在树旁还转了一圈，才贴着另一棵树停下。

　　**

　　晚上，小羽带回了一大箩筐的新鲜杨梅。每一只都个头很大，红中泛紫光，鲜艳欲滴，上面还带着水滴。

　　千息看着都流口水了。小羽说要先洗再吃，于是抱着杨梅去洗。千息想跟着过去，刚迈步便被白玉一把揪着脑后的辫子给拉了回去。

　　“那是老子的位置。”白玉把他旁边一丢，自己想跟上去，只听“啪”的一声，厨间的门在他面前被关上了。

　　“洗好了就吃哦——”小羽的声音隔着门从里面传来，接着还有哗哗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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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杨梅的时候，小羽听到大门响。

　　“这么晚还有谁……”

　　她站起来，借旁边的布擦了擦手，便走去院子里开门。

　　“会是谁啊？”千息吃着，抬头看白玉一眼。

　　“还能有谁，估计又是那个徐言之……”

　　白玉说完，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小羽刚打开大门，探了头出去。似是熟人，所以小羽走了出去，顺手将门掩上。

　　白玉收回目光，便看到对面的千息吃得嘴边一圈红，大概是他个头小，更显得面前碗大，像只松鼠一样在啃。

　　目光移到旁边小羽的碗里，白玉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堆成山的一大碗，挑了两颗最大的放在了她的碗里。

　　吃得正开心的松鼠瞅到他的举动，啧啧了两声，刚要低头继续吃，便见到自己的手背上长出了棕色的毛，舌头一舔，便舔到了自己两颗突出的门牙。他抬手摸头顶，果然，还有两只尖尖的耳朵。

　　“……幼稚，无聊。”

　　两人又开始口水仗，直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传来，白玉手指动了动，千息样貌一瞬便恢复了正常。

　　看到小羽从漆黑的院子里走回来，白玉仰脸问：“谁啊……徐言之吗？”

　　“嗯？”小羽看向白玉，目光中投映着桌上灯烛的光，点头道，“哦，是的。”

　　她说完，便回了位子，低头继续吃起碗里的杨梅来。

　　晚上，小羽照旧早早地便睡了。白玉说要在房里静修功力，便把千息赶出了屋子。

　　千息抱着白玉的藤椅，好不容易寻了个院中最凉快的一棵树下躺下。虽是夏日，但晚间这院子里却比屋里清凉多了。他躺下没一会儿，便觉得刚才脖颈处和后背的汗水被夜风吹走，皮肤立刻有了凉爽之感。

　　夜晚的村子里一片宁静，只有远处的两三声狗吠，偶尔还能听见邻户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千息觉得自己快睡着了的时候，突然从脑后传来“啪”的一声像是碗盘碎裂声，在这安静的晚上，有如惊雷。

　　声音从小羽的屋子里传来。千息立刻坐了起来，踏着鞋子便往里快步走去。

　　到门口时，白玉已经在她屋门口站着了，屋内缓缓地亮起了烛光。白玉走进去，看到床边站着的人和地上碎掉的瓷碗。

　　“怎么了？”千息稚嫩的童声先问道。

　　小羽脸色也是明显有些受了惊，看着地上碎掉的瓷盘，欲走过去收拾：“我……没事，刚才想起来，掀被子不小心扫到了桌上的——”

　　“等一下。”白玉突然喝止，小羽抬头看他，白玉正紧紧盯着她，眸中里像点了蜡烛一般，明亮闪烁：

　　“你刚才……为什么，瘸着腿走路？”

　　小羽愣住没动，袖口垂出的手抓了抓自己的裤子，一脸懵懂，好一会儿才道：“我……我这条腿疼。”

　　千息不知两人在说什么，也低头去看她的腿，两条腿站姿好像是有些不一样，目光四处瞟时方注意到，白玉这会儿竟还赤着脚呢。

　　白玉胸口微微起伏着，小羽目光看起来有些飘忽，她低头去看自己的腿，喃喃着，更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我觉得这条腿好疼。现在又好像没感觉了，可刚才好疼，骨头像要断了一样……”

　　白玉垂着的左手微微握紧，他向前走了两步，小羽伸出手阻止了他的脚步，低头去看他的脚：“你的脚……这地上的碎片要清掉，我去取扫把吧。”

　　小羽踏着鞋要出屋，从白玉身边经过的时候，白玉去抓她的手腕，她却惊吓一般立刻挣开了，睁大了眼看着白玉，随后又看看自己的手。

　　“我去拿扫把，马上回来……”

　　说罢，便加快步子出去了。

　　碗的碎片被清扫完，小羽将扫把放在门口，千息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凉快去了，白玉穿上了鞋子靠在柜子边看她忙活完。

　　小羽转身，迎上白玉的目光，此刻眼神已经清明许多，但她脸色仍然有些发白。想了很久，她才小心翼翼地张口：

　　“薄衣是谁？”

　　白玉靠在柜子上的身体微微一抖，他一直看着小羽，没有说话。

　　小羽抿抿发干的嘴唇，抬起手指指自己道：“是不是……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