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27、第二十七章 后会无期

　　清早，院子已经里有几个弟子在练剑了，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弟子跑在门前的走廊上，到了一个房间前停下了脚步，敲敲门。

　　此时，薄衣刚刚洗过脸，她听见敲门声，转身走到门边。

　　门从屋内被打开，外面的小弟子笑道：“好了吗，师娘把马车都准备好了。”

　　“嗯。”薄衣匆匆擦过手上的水，立刻小跑进屋里，口中道，“你先过去吧，我马上就去。”

　　昨日便与师娘约好，让她跟着两个师兄去祁山脚采一种叫风莲的花的花蕊，听说是辟邪的神物。

　　薄衣一一检查着师娘吩咐带的东西有没有忘带的，突然想起师娘昨天给她一包药粉，说是能驱蛇类的野物，那药粉包好像没带。

　　她昨天放哪儿了呢……

　　薄衣把被子都掀开，床上也没有。她目光扫过床头叠好的衣服，便拎起衣服来，正好看到药粉包正在下面放着。

　　她舒了一口气，正准备拿起药粉包，目光却被拎起的衣服吸引去。

　　衣领上那是……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大洞？！

　　她把衣服抓在手中，仔细看那洞，很明显是用剪刀剪出来的。

　　难道是她昨天做梦时……对这衣服做了什么？

　　薄衣一时间也不知所措，然而屋外已经又有人催了。她没了办法，只好把衣服塞在枕头下，便匆匆出了门。

　　大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谭秋站在门前和两个弟子在说些什么，见薄衣过来，便道：“孩子，我今早听师兄说，鸟妖也经常在祁山脚边徘徊，这一去说不定还有凶险，你还是别去了吧。”

　　谭秋说着，徐言之便从院中走了出来，谭秋见他出来便冲他招手，“言之，今天要去采风莲，但我恐怕会遇见鸟妖，还是你多带些人手去吧，带好驱妖剑。”

　　徐言之看了看薄衣，便看向谭秋，点点头道：“嗯，我这就去准备。”

　　薄衣抱了抱准备好的东西，看着谭秋，欲言又止。谭秋看她有话想说，便猜测道：“你很想去吗？”

　　薄衣想了想，抬头看着谭秋道：“嗯。有些想。”

　　谭秋叹气道：“要不是鸟妖作祟，我也愿意让你去看看。只是现在这形势，你去我也不放心。”

　　不一会儿，徐言之便从测院快步走过来，他走到谭秋面前道：“师娘，小易他们几个出门了，其他人也都在看药炉，有些走不开。”

　　谭秋思索了片刻，道：“这样，那就你带着阿九还有小齐、阿君一起去吧。记得，万事小心。”

　　“是，师娘。”

　　薄衣向谭秋点了点头，便赶忙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徐言之和一个师弟在马车外驱车，另一个师弟和薄衣坐在里面。

　　从街市经过的时候，薄衣轻轻挑起了窗帘，风吹动着她脸上的纱，她发呆似的望着窗外。

　　这片街市，她无比熟悉。以前，她的家就在这里，她每天清晨中午晚上从这里走过，从夏日的艳阳高照走到冬日的大雪纷纷。

　　而如今，回想起来，都却如隔世一般。

　　路边卖枣糕的老大爷突然抬头，薄衣立刻把窗帘拉上，身边的小师兄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她咳了咳道：“嗯……外面有沙子。”

　　马车刚从最热闹的集市穿过，便渐渐慢了下来。车里面的两人正有些好奇，只见帘子轻动，徐言之弯着腰进了马车的车厢。

　　他低声对车内的师弟道：“小齐，你去外面驾着马车。”

　　“啊……好。”小齐点点头，也猫着身子出去了。

　　徐言之坐在车厢内，却坐得不太安稳，薄衣这才看到他额上出了层汗，脸色好像也不太好。

　　“怎么了吗？”

　　徐言之吸了一口气，有些难以启齿道：“阿九，你能帮我看一下后背吗……”

　　“啊？”

　　“后背……有些疼，好像有东西。”

　　薄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可能是有虫子，她应了声“嗯”，坐近些。徐言之比她高一个头，薄衣够不到，刚想站起来，徐言之便离开了凳子，蹲在了薄衣面前：

　　“还是我蹲低些吧。”

　　“好。”

　　薄衣掀开他外袍的领子，里面还有一件线衣，没法往里面看，她便一起拽着他衬衣、线衣和外袍的上端，帮他抖了抖。

　　“有好些吗，刚入春，虫子应该……啊！”

　　薄衣大吃一惊，上衣中竟然真抖出了三条大虫子。虫子吸足了血，身体涨的都有些透明了，看起来挺恶心的。

　　徐言之剑一挥，三条虫子便被挥出了马车外。

　　薄衣脑海中还有那些虫子饱胀的样子，想了一下道：“那虫子我以前见过，好像，是有毒的吧？”

　　徐言之皱着眉道：“有轻微的毒性，但不碍事。只是，我大概要找个医馆开些药先涂着。”

　　马车在一家药铺前停下，徐言之下去买了一瓶药膏。马车再次出发，他看了看薄衣，道：“这样，阿九你先和小齐换一下，让他给我涂一下药膏。”

　　薄衣点头答应，刚准备起身又想到：“我，不会驾马车……”

　　徐言之一愣：“那……”

　　薄衣看看马车外，又重新坐下道：“你帮你涂吧，我以前学过医，会涂这些。”

　　徐言之的脸色有些泛红，他纠结了一会儿，便道：“那……好吧。”

　　尽管马车的窗户都关着，可是春寒时分，还是有些冷的。徐言之把衬衣拉下之后，薄衣有些吃了一惊——

　　徐言之的后背基本都肿起来了，被虫咬过的地方还泛着紫红色，薄衣用手指点了下药膏，第一次涂的时候，徐言之后背微微抽动了一下。她知道这种毒虫咬过的地方，不似一般蚊虫的痒，这些伤口下带有毒素，如果处理不及时，皮肤都会溃烂。

　　薄衣尽快把他后背肿高的地方都涂上冰凉的药膏，徐言之再没吭过了。薄衣涂的时候突然想起以前给白玉上药的时候，一有点痛，他就在她耳边叫啊叫。

　　最后涂完，薄衣用袖子给他后背扇扇，让药快点渗进去。

　　“谢谢了……”

　　“没什么的。”

　　徐言之把衣服都拉上穿好，转过身的时候，便看到薄衣看着他的衣服正在想什么。

　　“怎么了？”

　　“没……”薄衣顿了顿，却看着他问道，“这毒虫怎么会跑进衣服里呢？”

　　徐言之也一脸不解，“我也不知道，昨天还好好的，早上起来穿好衣服后觉得后背有些痒，就没当回事，后来到了马车上，就开始发痛了。看来回去后，要晒晒衣被了。”

　　薄衣看看他，半晌后点头道：“嗯，应该是的吧。”

　　*

　　马车从街市中出来，很快便驶入了一片林子中。

　　离山脚越来越近，风也大了起来，窗帘被吹得向外鼓起。

　　徐言之突然变了表情，他微低下头，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面色严肃地拉开帘子对外面的师弟道：“你进来，我来驾马车。”

　　两人迅速地完成了交接，刚进来的小齐有些紧张，手脚都很小心翼翼，他坐下后，看了看身边的薄衣道：“你别怕，师兄对付妖怪很有经验的。”

　　“嗯。”

　　此时，马车外只余风声，时不时也传来鞭马声。

　　薄衣想拉开帘子向外看，小齐阻止了她。

　　“别……”

　　薄衣看他脸色不大好，便放下了帘子。马车内沉默了一会儿，薄衣手捻着帘子边，语气柔和道：“我相信言之师兄，我们都会没事的。”

　　小齐听言，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方长长地叹了口气。

　　“月前，我们在山上埋伏那狐妖，大师兄也在。那狐妖当时嚣张得紧，居然孤身来犯。当时我们十三人围他一个，他都不曾放在眼里，我们师兄弟倒下一个，他就报一次数，总之猖獗极了。”

　　“他杀了很多师兄弟？”

　　“这还没有，他只是用妖力伤了他们，昏迷了好几天。”

　　薄衣眼中一动，她低下头，顿了顿又道：“那，后来怎么对付的呢？”

　　“后来还是师父带着宝剑及时赶来，那狐妖一碰见师父就现原形了，还被师父斩下两根爪牙。”

　　薄衣手上微微一颤。她向后轻轻靠着，就在这时，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乌鸦啼叫的声音。

　　“驾！”徐言之的声音大了起来，马车明显加快了速度，风将窗帘吹得高高扬起，薄衣侧头一看，外面有十几只乌鸦在半空中盘旋着，看着帘子扬起，便要冲过来。

　　“我来！”身边的小齐喊了一声，便到了薄衣身边，一把将符咒按在了马车的窗框上，另一只手按住窗帘。

　　薄衣也紧张了起来，她从小齐手中接过符咒，学着他贴在这边的窗上，紧紧地按住窗上的帘子。

　　马车突然一阵颠簸，像是上了山路，徐言之的声音还仍然沉稳着，也像是给马车内的人压惊。

　　小齐喘着气，随着乌鸦声渐渐远去，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和薄衣对看了一眼。

　　“过去了，应该没事了。”

　　薄衣点点头，也松下手中的帘子，掀了一角朝外看去，他们已经在山路上了。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下了。

　　四人都下了马车，徐言之将马拴在附近的一棵老树上，对两个师弟道：“我们分开去找风莲，我和阿九一路，你们一路。不要走远，午时前在这里会合。”

　　“是。”两人都带齐了剑和口袋，看了看周围，天高云清，应该没有鸟妖的侵扰了。

　　“诸事小心，有事情吹哨。遇到妖鸟便先逃，不要贸然动手。”

　　“好，师兄你们也小心。”

　　两拨人分头，薄衣看到两人单薄的身影往山石叠层处越走越深，突然心上有种沉重感，她看着徐言之道：“要不大家还是一起走吧，我总觉得这里也……”

　　徐言之揉揉她的肩头道：“别紧张，我身上的驱妖铃没有反应，这里目前是安全的。他们带着法器，也不一定吃亏。”

　　太阳从秃秃的枝头露出身影，薄衣仰头看看太阳，便和徐言之朝山里走了。

　　徐言之给薄衣描述了风莲的形状，“一般在潮湿避阳的地方，只有半个巴掌大，得仔细看。不要离我太远。”

　　“嗯，那我在小径这边，你在那边。”

　　两人都开始低头找着，徐言之蹲下在草丛中扒拉着，薄衣走得稍微远一点，看看徐言之，才抬头看向高处的怪石中，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感觉到薄衣在看他，他也迎向薄衣的目光，他挑挑眉，嘴角现出顽皮的笑，用口型道：“记得我？”

　　薄衣怎会不记得，当年白玉的那个小书童，好像是他们的老八，他现在也回来了。

　　“你要让他捉我吗？”他又调皮地问道。

　　薄衣还没说话，便见他身影一晃便不见了，薄衣一回头，徐言之正看向自己这边。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他隔着一段距离问。

　　薄衣摇摇头，“没，我还在找。”

　　“哦，你小心点。”

　　徐言之转身便又继续找了，薄衣回过头来，见老八正在她身后站着。她有些吃惊，看着他道：“你怎么……”

　　老八笑得露出几颗小牙，“三哥有话让我带给你。”

　　薄衣微怔，“什么话？”

　　老八双手一直背在后面，此刻掌心生出一把七寸长的匕首。他笑道：

　　“他说……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