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五种型男的鉴别手法》寥若

2、炒乌冬

　　最终筱原选择了料理社。
　　红豆打趣道：“一分钱也不愿意花男人的女战士，倒十分闲情逸致地扮起贤妻良母，太不习惯了，我以为你只对珠心算、西洋文学这些感兴趣呢。”
　　筱原微笑着解释：“如果能够直升高等部，这么麻烦的东西我一定会拒绝掉，万恶的学分制啊！料理社算是比较宽松了，照着菜单弄出新菜品，部员之间互相品评一番即可。肚子饿又不想去小卖部和臭烘烘的男生抢夺食物的时候，还可以开小灶。愿意接受零基础的三年生，我们社长真是圣母玛利亚降临。”
　　尽管明显被孤立，但筱原反而求之不得，原本就不是该浪费时间展开友谊的阶段：人际关系、应酬交际这些事大学时候再做不迟。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的人，生了情谊，再挥手告别时就不是一句“再会”能描述的心酸孤寂了。然而小早川是例外，她本质上和筱原一样，站在高处以观察者的身份体验社会，十分早熟兼之目标明确，除非遇见同类或是天敌，很难被人打动。所以两人一拍即合，即使认识时间不长，却难得心意相通。
　　料理社部长是个很难形容的人，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儿，一头毛绒绒地棕色鬈发。一米四带一点，虽然骨架笔直比例也很好，一旦近前就很难掩盖身材短小的事实了。所以在新人训话环节时，洋娃娃部长迈着细小的腿，地踩在两张交叠的凳子上，举着迷你麦克风，试了试音效。本来十分傲慢的动作，配上可爱小手小脚和一张清秀的鹅蛋脸，只令人生出无限的喜爱宠溺来。
　　“啊啊，筱原前辈，能听清楚吗？现在开始新生教育：一入我料理社的大门，便要以为全人类的味蕾做出贡献的厨师为目标，探讨食材、味道与人生的终极奥秘。作为一名合格的料理人，首先要始终保持味蕾的灵敏性，每日必用牙刷侧面轻拭舌苔至干呕程度，以用手掌呵气闻不见异味为止。其次，保护好自己的手，避免外伤、磕碰、冻疮以及指甲不洁。最后，请牢记，料理不是敷衍了事地装盘、一成不变的火候、生搬硬套的菜谱，他是为所爱之人带来幸福的最高信仰！以上。”
　　筱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胸中燃气熊熊火焰：一定要做出能够满足洋娃娃部长的料理，一想到她可能抱着自己递出的盘子不松手，用湿漉漉的眼睛崇拜地望着自己，不断发出赞叹的声音，“ 哇～筱原前辈，这是你做的吗？太好吃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蛋炒饭”，就在怪阿姨的路上越跑越远啊。
　　“筱原前辈，不要使劲捏水芹菜啊，她们会痛啊，真是的，您未免太粗暴了。”
　　“对不起！洋娃，哦，部长！都是我的错。”筱原羞得脸色通红，直想当着一众学妹的面飞奔而出。
　　“前辈就从炒物做起吧。乌冬用热水抄一抄，辅以去皮的胡萝卜丁、切成花瓣状的洋葱、翠绿欲滴的蒜苗和摘净去壳的绿豆芽，配上大虾、鱿鱼须、蟹棒，热油七成火翻炒，根据口味调节食盐和白砂糖量，最后用酱油着色。如果海鲜过敏，用照烧鸡排或芝士火腿亦可。”
　　“让我瞧瞧，盐3g，蒜苗切成5cm 为宜”，筱原取出了化学天平和三角板。
　　“前辈，你犯了照本宣科的错误”，洋娃娃部长没收了作弊工具，“先用半汤匙的量吧，习惯之后，要学着把自己的手当成天平和温度计来用。和工厂流水线一样机械操作，就没有料理社存在的意义了。”“是。”筱原虚心挨批，世间万物，无论几何题还是炒乌冬都没有捷径可走，唯有手过千遍、熟能生巧而已。
　　因为部长关火很及时，除了筱原本人一时手抖，倒多了酱油，乌冬颜色不太对之外，也算是一道美食了，大概。部长和老队员手艺精湛、配合良好，在筱原忙着区分小葱和蒜苗，背诵着粉末状粉笔灰是碱，发酵用，亮晶晶雪花状是盐，同样颗粒状白砂糖块头更大的途中，已经迅速上手，炮制起一道有一道精美的菜肴。
　　奶蛋蒸鹅肝、烟熏三文鱼、焦盐糖布丁吐司、辣番茄熏肉意面和锡兰红茶。
　　这根本是西餐厅主厨晚餐的规格啊！
　　“这些随随便便被人吃掉不觉得可惜吗？”
　　洋娃娃部长却生气了：“怎么是随便呢！能为篮球队贡献力量是我们料理社每位成员的梦想。”
　　副部长把筱原拉到一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原本料理社这个社团是不存在的，家政课已经够烦了，谁会想到放课后再来沾染油烟味呢。但偏偏篮球队新入手一位拥趸众多的超级新人，女生们双眼红心，捧着运动饮料水果营养品频频慰问。常吃零食的队员们因为饮食不规律，高热量高脂肪的食物摄入量过多，体能下降的问题很严重。但篮球队严禁女粉慰问之后，自发组成的亲卫队开始在上课时间静坐示威，甚至个别狂热追随者出现自残自杀倾向。此时一位秀外慧中、独具匠心的学姐从天而降，提出建立料理社，做出营养丰富、色香俱全的料理，供给训练完毕腹中饥饿的篮球队成员。
　　筱原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了全人类做出贡献的崇高理想呢？料理社根本就是专门服务篮球队的下游餐厅啊！不信邪的筱原请来棒球队队长，希望对方试吃自己的作品，结果被洋娃娃部长婉言谢绝。连一盘黑漆漆的乌冬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部长大人强调。
　　遭受重大打击的优等生筱原，被迫踏上了花痴sports boy的不归路，因为一时恍惚，不慎在丢垃圾的时候把上衣口袋的硬币也交代出去了。钱骨碌碌滚进泔水池，筱原一步三回头，最终决定放弃“把钱捡回来，只要拿消毒水泡泡手就行了嘛”的原计划。钱包锁在教室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去小卖部挥霍了。哎，自己吃掉那盘乌冬好了，也省得荼毒旁人。果然，我没有妥善处理生活杂事的特殊能力吗？筱原恨恨地想，如果不是加入了见鬼的花痴社团，也没有被娃娃脸明媚的笑容晃花眼，自己应该伏在案前和数理化过招才对。
　　突然一双修长洁白的手端起了被遗忘在角落的乌冬面。
　　“那是凉掉的面。”
　　呼噜呼噜、吸溜吸溜的声音明白告知了筱原，劝阻已经不管用了。
　　筱原腹诽道：无论是被诡异无比的味道煞到，还是吃了冷饭肚子痛到打滚都和我无关，是那个人自作主张的，放着稚嫩爽口的三文鱼和香甜软糯的鹅肝不吃，却偏偏对炒面情有独钟，多半是个傻子吧。不对，那是我的晚餐啊！
　　“同学，你”，对着空盘子欲哭无泪的筱原看向了罪魁祸首的脸。
　　一路看上去，居然还得垫起脚，蓬松的黑色短发，因为汗水的关系紧紧贴在前额上，浓眉斜飞入鬓，凌厉的凤眼上挑，唯我独尊的眼神，细腻的鼻梁又高又挺，粉唇小巧秀气，皮肤很白，很有几分傲雪凝脂、吹弹可破的味道。如果不是不科学的身高，没有人会把这样一张祸水脸和日光暴晒、挥汗如雨、要求身体对抗的篮球运动员结合起来。
　　“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这个声音，没睡醒一样的小猫叫声，纯净清冷的美少年嗓音。这种独特的声线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鼻泡同桌君！
　　“喂，4号！”筱原叫住转身离开的人。这样大声喊叫，既不大方庄重，又有轻视他人之嫌，完全不符合筱原的人生美学，但她实在不知道同桌美人的名字。或者“美人，别走，我有话跟你说”的句式更合理些？
　　“你自作主张吃掉了我做的菜，该怎么说呢，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未经过主人许可擅动他人财物，即使是未成年也不能违法啊。”
　　“不是给我吃的吗？”
　　原来这位就是引得女生们抛下神圣的课业，壮阔的人生，大搞政治斗争，忽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祖训的罪魁祸首。
　　“部长精心为您准备的法式大餐在那边，我只是个新入部的菜鸟，对料理一窍不通，虽然费劲心力却做，但呈上的料理难登大雅之堂，原本打算自己解决掉的。”
　　“不难吃。”
　　虽然对方避重就轻，不愿深入话题，更有主张自己无辜逃避责任的嫌疑，但一股被顺毛的满足感却扑面而来。筱原决定单刀直入，因为女孩子们习惯性的讨好卖娇，这个人无意中被宠坏了，虽然表面彬彬有礼，也不使用武力威吓女生，但完全以个人喜恶为转移，丝毫不关心周围人真实想法的行为模式出卖了他的本性。
　　“家中没有留饭，由于意外我身无分文，你吃掉的炒乌冬是我最后的指望，多亏您的行动迅速、肆意妄为，我大概要饿着肚子过夜了。”
　　走掉了，居然走掉了！
　　筱原从没见过如此无礼的人。混□□的不良少年也强调论资排辈，讲究江湖道义，这个人真是，真是（原谅优等生一时之间找不到符合自己美学的污言秽语）不思报答一饭之恩，过河拆桥盛气凌人的鼠辈，对同伴之困窘视而不见，恬不知耻的小人，空长一副倾城之貌却有颠覆乾坤之意的祸水。
　　“喂，乌冬女！”
　　一个热乎乎的炒面面包砸在筱原的脑袋上，天上掉馅儿饼？并不，是被冠上无数恶劣形容词的4号球衣，带着拯救筱原于饥寒之中的珍馐美馔翩然而至。
　　太羞愧了！不问青红皂白地责怪别人，甚至倒打一耙，把生活三等残废的苦果转嫁给欣赏自己料理的伯乐，在4号君不计前嫌、雪中送炭的无私举动的映衬下，筱原赧颜汗下、无地自容，只好认真地啃着面包，细细品尝其中的滋味。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筱原不解地望着对方。
　　“10元钱的炒面面包也能吃得一脸幸福。小卖部的供货商换人了吗？”
　　“筱原凉子，3年10班，和你共享一套桌凳。”
　　4号君的眼神迟疑起来，十分烦躁地把风干不久的头发抓成了鸡窝，回忆了很久也没能把人对号入座。说起来，自己有同桌吗？
　　“自我介绍和上午的课时你都在补觉，后来你直接去部活了，所以我们没有见过面。”
　　“原来是你打了我的头。”
　　两人并排坐在医院的长凳上。
　　流川枫还没从自己受伤的打击中缓过劲儿来——筱原用匕首划破了流川右臂的大动脉，虽然应急处理做得很成功，但创伤面过大、出血量惊人，再考虑到天气和伤口感染等问题，不止之后需要缺席县大赛，短期内流川枫都不能再碰篮球了。
　　“无论是谁，只要打扰我睡觉，就绝不原谅。”流川枫身体力行，不断践行着自己的人生格言，筱原是女生，所以流川没打算动真格的。况且她没有逼迫他吃最讨厌的西餐，没有因为厌恶，捂着脸跑着叫着从他身边经过，甚至和自己说了好几句话都没有因恐惧而心脏痉挛人事不省。好容易遇到一个不讨厌自己也不怕自己的女生，流川的心情很微妙。
　　父亲说自己此生最引以为豪的壮举，就是在7岁那年把绿油油的毛毛虫扔进了母亲的衣领里，第二勇武之事是12岁捉了一条小花蛇送给她当定情信物。所以流川拽住筱原的领结一把拎起，表达善意的目的占了大部分。
　　但筱原显然吓坏了。她双腿扣住流川精瘦的腰身，拽住袭击者的双臂试图过肩摔，但两人的力气值相差太多，走图无路的筱原噌地一下抽出匕首朝流川的颈子扎去。下意识的格挡，手臂就负伤了。
　　筱原的动作很熟练很毒辣，显然是做熟了的样子，女初中生大腿上居然别着匕首，医药费不够是小早川垫付的等等诸多现实问题，流川均已无暇分神思考。他脑海里只集中着一件事：手臂受伤，禁止出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