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世镜》小紫君

1、初相见·珠爱

　　楔子
　　清脆的鸟叫声，一点一滴穿透脑中的迷雾。意识从极度的黑暗昏沉中，慢慢往上飘浮……
　　宁采臣睁开了眼睛。
　　这里……是哪里？
　　痛感忽然如潮水一般涌上，全身的骨头都好似被拆掉又重新接上一样。他试着坐起身子，却几次未果，索性也就破罐破摔，平躺在原地，望着头顶上的石壁发起呆来。
　　他的记忆还留在昏过去的那一刻。
　　前世镜。黑白小倩。不得善终的十世轮回。
　　他自小循规蹈矩，科举娶妻生子有个平安顺遂的生活就是他最大的愿望。然而，在遇到小倩的那一刻，他的人生便偏离了轨道。生平第一次，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却非人类。人鬼殊途，注定是一场殇。可他没有办法控制，他喜欢小倩的善良纯真，喜欢她的聪明灵巧，喜欢她的一切一切。更怜惜她不得自由的无奈和悲伤。
　　他心痛她的遭遇，遗憾没能早些遇见。原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
　　原来，还可以更心痛。
　　好想，为她再做些什么。只要能够让她拥有幸福的笑靥，什么都可以。
　　就算是命，也没有关系。
　　所以，当黑衣小倩问他，愿不愿意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他答应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
　　原本，那黑衣小倩是要与他一起进入镜中的，却不想小倩得了消息，赶来阻止。黑衣小倩在匆忙中将他推进了镜中，然后便与她缠斗在一起，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直到刚刚醒来。
　　也不知道，这是小倩的哪一世，更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是否……已经爱上了什么人。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去寻找前世的小倩，可是。
　　他苦笑。不，他应该先将莫名出现的伤养好才行，不然拖着这样的病体，恐怕是寸步难行。
　　也许，他想的太过天真了。
　　就在宁采臣想到茫然的未知而沮丧的时候，一个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自洞口传来，直抵他内心深处。
　　“达真珠，你终于醒了！”

　　情动
　　达真珠？这名字好生耳熟。
　　宁采臣眯起眼睛，望向洞口逆光之处。有人影窈窕聘婷如弱柳扶风，容貌却看不真切，隐约现出几分绝色。
　　不过一怔的功夫，那人小跑几步，直直地扑入他的怀中，声音既惊且喜：“达真珠，你真的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我、我还以为，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呢！”说到后来，声音里已然带了些许委屈。
　　宁采臣闷哼一声，差点眼前一黑又昏死过去。他定了定神，也顾不上□□的痛，轻轻推开了怀中的女子。她抬起头来，一张清丽的容颜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滴。我见犹怜。
　　只一眼，便叫他如遭雷击。那是一张，即便化成了灰他也能认得的脸。
　　小倩的脸。
　　得来全不费功夫。
　　“……小倩。”他不由自主地对她唤出了这个名字。
　　“喂！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阳和啊！难不成是摔坏脑子了？达真珠，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么？”闻言，阳和似是被狠狠地吓住了，抓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嘴里吐出连珠炮似的质问。
　　可怜宁采臣如今受了这莫名其妙的伤，手无缚鸡之力，被摇得七荤八素，半响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一定有事了。”
　　阳和这才意识到她做了什么好事，赶紧放开了手，吐了吐舌头，一张嘴并不得闲：“哈，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唉，你说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啊，刚出皇城就遇到了乱贼。”
　　达真珠。阳和公主。帝姬远嫁空余恨。
　　看来，他是附进了这个名叫达真珠的人的身体里。那个，夹杂在爱人与国家之间进退两难的可怜的、懦弱的男人。
　　原来，最初的小倩就是这个模样么？那样的活泼、灵动。
　　所以当那个男人因为懦弱而放弃了她的时候，才会如此的绝望吧。
　　“你……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察觉到宁采臣专注的目光，阳和讪讪地住了嘴，小脸上布满了红晕。
　　他微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美。”
　　红晕继续加深。阳和不自在地偏开头，随即又懊恼起来。她才是公主，而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使臣，有什么好紧张的。想到此，她又抬起头看向他，就如同一只骄傲的凤凰。
　　“喂……你说，他们会找到我们吗？”阳和与宁采臣并肩坐在地上，语气忽然落寞下来。公主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就是她。
　　还被山贼劫了嫁妆，掉落山崖。若不是身旁这个男人舍命相互，怕是此刻她早已尸骨无存了。古往今来，怕是没有几个公主像她一样倒霉吧。
　　“一定会的。你会长命百岁的。”
　　“嗯。我相信你。我们一定会没事的。”阳和附和道，也不知道是为了安慰自己，还是真的相信。
　　但是，就算回不去，其实也没有关系吧。
　　她偏过头偷偷地看着身旁这个男人。她还记得，送嫁队伍遇到山贼全军覆没时，她慌不择路地摔下山去的那一幕。
　　这个男人怀里的温度。
　　那么温暖。
　　当她以为这个人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
　　那么惊慌。
　　可是。
　　如果……她不是公主就好了。
　　这样想着，阳和沉默了下来。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十五年来的认知。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现在却要躲在山洞里，一边期盼着朝廷能早日寻找到他们，一边要守着昏迷不醒的达真珠，还要提防山里的毒蛇猛兽，更要自己去找些野果以防饿死。
　　她真的好累。
　　一只手环上了她的肩膀，将她轻轻地往怀中压去。她一惊，正欲挣扎，却听他虚弱地咳了几声，便不敢再动。
　　耳旁，是他清冷的声音：“好好睡吧。这几天，你累坏了吧。有我在，你不用怕。”
　　冰凉的手掌盖在她的眼前，视线里一片黑暗，意识淡去，终归虚无。
　　五日后，朝廷的军队搜遍了整座山，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洞里，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人。
　　阳和穿着火红色的嫁衣，站在洞口，踟蹰半响。终究还是不能欺骗自己，直视着那个人，郑重说道。
　　“达真珠，我喜欢你。”
　　说完，也不待回应，便匆匆提了裙摆，逃上
　　喜欢……我吗？
　　真好呢。
　　宁采臣站在原地，弯起嘴角，目光温柔而满足。
　　因为，我也……很喜欢你。
　　深深地，喜欢着。

　　小结局

　　空无一物的断崖之上，白衣广袖的男子如一尊雕像，又如一棵坚忍不拔的松柏般立于天地之间。山风吹拂，衣袖猎猎作响，发丝轻舞。
　　极目远眺。
　　残阳如血。一望无际的云海似火烧，如水沸，千姿百态，瞬息万变。层层叠叠的青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就好似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一般。
　　江/山/如/此/多/娇。
　　望着这壮丽如画卷的景色，这六个字毫无预警地跃上了他的心头。
　　国家。爱人。大义。爱情。
　　这是一道进退两难的题。如果他和她是普通百姓，那么便不会面对这些。可她是公主。他真的可以为了一己之私，而置国家百姓于战火之中，毁掉这美丽的山河吗？
　　这一瞬间，宁采臣忽然有些明了达真珠的选择。若他是他，也一定会作出一样的选择来。
　　可他不是。
　　有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回过神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张熟悉到心痛的容颜。阳和公主。
　　阳和一路小跑而来，直到距宁采臣十步远的地方才停下了脚步。竟是，咫尺天涯。
　　“小倩，你信我吗？”宁采臣深深地看着她，最后一次确认道。
　　她回头望了眼长安的方向，眼里闪着坚毅的光芒。
　　再见了，皇宫。
　　一步，两步，三步……她缓步向他走去，将手郑重地放入宁采臣朝她摊开的手心里。
　　“我信。”
　　宁采臣勾起唇角，偷偷松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柔荑，像是抓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你怕不怕？如果后悔……”
　　两人相视一笑，心灵相通的默契已然不需要在这当口再多说哪怕一句话。即便是赴一场华丽的死亡盛会，也绝不后悔。
　　“那么，跳吧。”
　　他们相携跳下了万丈深渊。
　　就像最美丽的流星为了最后一刻的绚丽划过漆黑的夜空，就如最优雅的鸟儿为了最后一次的歌声俯冲向尖锐的荆棘。

　　尾声
　　“你后悔么？”黑衣小倩面无表情地问着身旁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
　　他看着镜中的女子，温柔地笑开：“不。”
　　镜中，是一个有着与身旁女子别无二致的容貌的少妇，坐在窗边仔细地绣着一件小衣裳。她的腹部高高隆起，脸上泛着身为人母慈祥与不可否认的幸福笑容。
　　那一日，他与她跳下了悬崖，可并没有如她预想一般共赴黄泉。黑衣小倩在推他入镜前，给了他一枚玉佩，在危急关头便可挽救一次生命。
　　所以，她活了下来。而他……完成了任务，将身体还给了真正的达真珠。
　　从今以后，没有帝姬，没有使臣，有的只是一对凡尘中的普通夫妇。夫唱妇随，举案齐眉。
　　如此，帝姬远嫁空余恨的悲剧便被完全地改写了。
　　这样，很好。
　　“那么你呢？她不会知道，你爱过她。”
　　“没有关系。”
　　“那么，你还要继续下去么？”
　　他弯起眉眼，轻轻反问道：“为什么不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启她的第二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