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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逢萧郎、南归夜(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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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暗处画圈圈,眼睁睁地眼看最后一丝淡淡的金色阳光消失在渐渐合拢的城门中,实在又鼓不起勇气重新翻墙。不知是不是昨夜玄武宫之变闹得动静有些大,今夜城楼上巡逻的卫兵明显多了许多。
难道,又回到白衣公子处?我连人家怎么称呼都忘了问,况且他说的那番话,可疑处甚多。但我只要小心些,发现不对劲立即离开,小命应该还能保住。
当我躲在客栈墙根下,竟然听到一个大消息——大宋的使节团竟然也留宿在这里。若我混在使节团里,是不是就可以一路平安的回到大宋?
宋人真有钱,一排天字房被使节团全部包下。听说在大宋当官,特别是文官,俸禄很高,逢年过节还有各种赏赐,连请家中仆人的费用,朝廷都给包了。
在大宋当官真是好命,我眼红不已,不过这辈子我是别想了,但下辈子一定还当宋人!
入夜时分,被寒风吹得行将就木的我终于躲进、据猜是副使所居的客房里。我从半开的窗户轻手轻脚地爬进房间,再轻手轻脚地爬到床下,仰面躺下,床板离我的鼻尖只有寸许。我长舒一口气,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又落回原处。屋里熏着好闻的暖香,化作阵阵睡意向我袭来,像是睡在软软的云团里。迷糊中,我只有一个念头:使节待遇果真是极好。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闹醒。睁开惺忪的眼,随意往一侧望去,满腔的睡意顿时被房中一双裸露的腿吓飞。看那腿上强壮有力的肌肉,我的心砰砰直跳——想不到副使竟然是个习武之人,而方才的水声大概是他擦拭身体时发出的。副使哥哥,副使郎君,副使大爷,你洗澡怎不与我知会一声?现在可好,只看得见一双健美有力的腿,真是……不划算。
眼睁睁看着副使套上亵裤、外裤,再披上青色外衫,最后套上一双干净得不染一尘的鞋。他坐在靠椅上,一腿蜷起放在椅面上,一腿下垂微微晃动,身体似乎后仰着靠在椅背上,惬意无比。明明是很不雅的姿势,被他这么做来,即便是看不到相貌,也让我生出一种,这人是神仙一品的人物。
房门笃笃轻敲两声,一个少年轻声问:“公子,完颜先生来了。”
宋人怎么和金人搭上线了?这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没等我想清楚明白,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踩着缓而轻柔的脚步,慢慢走了进来。
“路兄别来无恙?”
我差点从床下跳起来,还好忍住了。在听到这声音的一刹那,我终于想起在屋里洗澡的男人是谁了。
是昨夜和我一起躲在衣柜里偷听活春宫的俊俏公子。而进屋的那位,正是今日才碰过面的白衣公子。
霎时,脑海里蹭蹭蹭地冒出无数个念头,憋在心里难受极了。与此同时,不知碰了什么地方,丹田中亦升起一丝疼痛,像蛛网一般细细密密地往四肢百骸蔓延开。糟糕,莫不是毒发了?
屋内两个男人兀自交谈。姓路的副使率先开口:”完颜兄可是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一边忍疼行气,一边猜想此人到析津府的目的。现下辽金战事正激,此人到析津府的目的是什么……玄武宫内讧,跟他有没有关联?
“路兄果然是明白人。”姓完颜的说,”某忧虑的是,虽说宋国也已出兵,可这战况……”
大宋和金国联手出兵?这事怎么没听说过?难怪……
此刻,我心里怪不是滋味。虽然我在玄武宫长大,但我始终记得我是宋人,幼时那个温婉女子手把手教我写字的情形历历在目。我现在都能忆起她那极轻柔的嗓音为我念词”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处。”还有她临终时恋恋不舍的眼神。记忆中其他人……不提也罢。可我又是被萧芜捡到、在玄武宫长大的。虽然这十来年甚是艰难,可人非草木,总有些温暖的片段,就像黑夜中的星光,在寒冷时照亮我的心,支撑我活到现在。
宋辽的世仇……总不该是我这个小人物能操心的。我需要操心的是——屋里两个男人什么时候才停止争执?
路副使指责金国弃盟:” 燕云等地本是大宋国土,金军肆意掠夺,置盟约于何地?”
那位完颜兄则是反唇相讥:”贵军每每失利,皆是我大金男儿相助解围。战利品本是应当,何谈背盟?”
“呵,”路副使一声嗤笑,”果然是蛮夷小族,背信弃义。完颜国主亲口允诺之事被毁,也是应当?更何况,若无我大宋兵力牵制,金兵面对的辽军恐或多了几倍不止!”
我腹中又疼了起来,比方才重了一倍有余,像是有一把刀在肚肠中搅拌,只有皱眉忍耐。两位使者哥哥,要打便打,一定要出去打,因为……
算了,不用忍了。肚子里的鸣叫声都快赶上天雷阵阵,我才不信他二人听不到。
果然,屋里一片寂静。过了片刻,利剑骤然出鞘,路副使缓缓开口:”床下何人,出来!”
我想了又想,忍了又忍,在第二次腹鸣时,怯生生地开口回嘴:”我我我……才不出去,有本事你进来!”
谅他也说不出”有本事你出来”之类的无赖话。也亏得我身量苗条,要不这么矮的床底也藏不下。
屋内静了一会,路副使突然一本正经地开口:”原来是救了在下的那位小娘子。”
算你有良心。屋里还有另外一人,我直觉那位完颜什么的公子,若有什么意外,他护着我的可能性,还是有几成。
又遇见,那位路副使又道:”娘子且放宽心,路某绝不会耍诡计。”
说得我耍了诡计一般。我咬着牙,顶着一脑门灰爬了出来。一抬头,便对上路副使一双带笑的桃花眼,以及那位完颜兄满眼的深思。
看来路副使的伤,好得差不错了嘛,都有心思说些促狭话。只是,这种捉奸场面实在有些诡异,扮演捉人角色的是我,被捉的则是两位各有风姿的”奸夫淫夫”。
他二人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猛兽盯着一只从未见过的猎物一般,正在估量份量几何风味如何。
当我吃上两天以来的第一顿正儿八经的饭菜时,差点泪流成河。明明嚼在嘴里是极平常的饭菜,我却像是吃到了山珍海味一般,将整张脸都埋进饭碗里。
其实埋头吃饭并非我所愿,但是没办法,两个男人对坐在我左右,不动不摇不说话,几乎要将对方活吞了一般。我想,他们大概在练一种”用眼神撕碎你”的高深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