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明珠》说书人夜雨

1、第 1 章

　　八月十五，中秋月。没有弯刀，当然也没有紫禁之巅，有的只有小姑姑不停的抽泣声。
　　就是因为太过于悲切，当事人隐忍着吞下大部分的哭声，间歇的几句细碎的轻哼溢出了手绢，扑簌簌的泪水落进棉织物发出的声响才让呆呆站立在房间一角的小姑娘越发的烦躁。
　　中秋节，人月团圆，满大家子的热闹，叔伯兄弟的齐聚一堂，混合了佳肴美酒欢歌笑语的大家族式的温情就顺着楼梯越过门廊飘进了二楼最里间的屋子里。
　　她眨眨眼，极力压制住自己想咬牙的冲动，然后往前跨了一步，停在床边仍自哭得哀婉的女孩子前面，没有多远也没有多近。
　　“小姑姑，”她脆脆地喊了一声。
　　女孩子立刻一顿，抬头，挂满泪水的脸映进了她的眼。
　　刹那间，慌乱、困窘、尴尬，种种心思全部表现在了女孩子的脸上，而一直不断的抽泣就真的因为她的那三个字止住了。
　　“小阿姨考试没有考好吗？”她还是忍不住地用牙咬了咬嘴唇，却不知道她这种从小就有的习惯落在别人的眼中是怎生的可爱。
　　女孩子愣了愣神，下一秒居然微笑出来，房间里恍若珍珠一样晕白的灯光映射下的女孩子姣好的面容因为这朵微笑立刻美的让她乱了呼吸。
　　爸爸的亲戚们都长的很好看，这是她两天前刚到这里就有的认知，可是直到现在才真正地发现了小姑姑居然有那么出众的容貌。
　　白皙的瓜子脸上一双乌瞳莹润，像蝶翅一样的睫毛又长又密更衬的下巴尖尖，小姑姑浑身没有一点珠宝首饰之类的缀物，但是就一袭的白衬衫、小碎花裙却出奇的引人注目，她直直地盯着不过两天前才认识的自己要叫“小姑姑”的女孩子，丝毫未觉如此热切的目光在小姑姑那里是天真到了极点。
　　“明珠要是没考好，会怎样？”
　　美人啊，美人，小姑姑柔软的声音硬是又给她综合素质加了一大把分，怪不得林语堂就说过娶妻当娶有着江南女子的容貌却说着一口北京话的女孩子。嗯，身为美人还是不哭的好，古人喜欢的病态西施算上哪门子的倾国倾城啊，像这样正常的说话多让人舒服。
　　“我要是考砸了，我就会和你刚才一样的哭！”她说，还带了种理直气壮的味道。“要是不哭的话，老妈的巴掌就来了，给她打一顿，我可就得嚎啕了。”语毕，她还朝小姑姑乱抛个媚眼。
　　女孩子大笑，脸上最后残存的一丝尴尬也被扫荡一空。
　　她伸手在侄女圆圆的脸蛋上揉了揉。
　　美人的手劲可不小。而且也很俗气，也要以掐可爱小朋友的肉肉小脸表示出爱心来。还有，难道美人不知道不应该随便大笑因为露出一口牙会破坏她之前所有美好的气质吗？
　　唉，小姑姑还不是美人，打碎了她关于江南美女的一切幻想。
　　她，顾明珠，一个生于江淮长于江淮的13岁女生，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迷恋金庸等诸位大侠的武侠世界，也在以琼瑶大娘为代表的数百位言情巨匠的带领下苦读，期间混迹包括中国小说、日本卡通、美国科幻等等众多不同领域，虽然还未学成也算是有了不小的造诣。
　　所以，当老爹一个月以前告诉她要会老家过中秋的时候，她的激动就开始整整沸腾了三十天。
　　江南啊，婉转横陈的所在，总是以各种古代小说大背景面目出现的梦幻之地，白衣少年，俊秀温雅，“玉人何处教吹箫”的绝代风华，每每让她做着梦也要笑出来。更何况，她的祖籍还不是被现代化磨光了典雅意味的大城市，就真真切切的是有着手摇船的典型江南小镇。
　　其实老爹也没生在那个曾经是他们顾家繁衍生息了几百年的江南小镇，从爷爷辈起，顾家的大部分人都分散到了各地，据爷爷说老家的祖屋里就剩下一支远房的亲戚替整个顾家人看着老宅。到了明珠这一代，对老家除了每次要在各种表格上填写之外，以及因为江南实在太文学会经常对它yy，剩下的就只有模糊再模糊。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家距离虽然不太远，可是心理上的隔阂却是山水万重，爷爷二十来岁就跨过长江讨生活，娶妻生子再娶媳妇生孙子，故乡之于他不过只有几句淡淡的乡音，而老爹呢，因为普通话的普及工作开展得力，从他嘴里出来的语言再是字正腔圆不过，进了菜市他说的极溜的倒是本地俚语。他老婆又是基因强大，愣是将他们的小孩完全刻上土著标记，脸圆圆、个字高不秀气仿佛一个鲜艳的邮戳就此踢她出长江那边的阵营，连一点肖想的机会也么的有。
　　顾明珠纯粹是一种观光游客的心态回老家的，下了车差点没掏出傻瓜相机来个到此一游。这里摸摸那里瞅瞅直到老爹忍无可忍用咏叹调喊了她的名字，她才收回小镇大门外小摊子里摆放的五颜六色小饰品上的爪子。古风日渐，原本平凡的江南小镇也开始变成景区售票营业，她瞧着别人老实排队等着检票而自己就可以大摇大摆一路放行，立时让她油然升起主人翁的强烈自豪感。
　　等到老家的三爷爷领着他们祖孙四人站在了老宅门口的时候，顾明珠以绝对的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发呆状开始了她毕生难忘的江南三日之旅。
　　青砖铺地，朱门深掩，顾家虽没有豪门大宅里的雕梁画栋、照壁严整，却也是古朴庭院，小家碧玉的惹人怜爱。顾明珠简直爱死了从堂屋上二楼的木头楼梯，深深窄窄，踩上一步都要咯吱半天，她来来回回地跑上跑下，顾家人都当做她是小孩子心性，谁晓得她是满脑子浪漫冒泡，在幻想自己是旧时女子穿着逶迤的衣裙贤良淑德地晨昏定醒。
　　三日里，顾家的人陆陆续续地基本到齐，聚到了一起满满当当地足足塞下了整个顾家老宅。顾家的老人剩下的不多，最大一辈的就只有明珠的爷爷和老家的三爷爷，老爹那么大的成了家族的主力，平常都是不太常见面的所以到了一起分外地热闹。但奇怪的是，顾家似乎不产闺女，几十口子的人就明珠和四爷爷的幼女宛若两个年轻女孩子。
　　宛若宛若，一个多么诗情画意的好名字，乍听到时，明珠非常幽怨地瞟了老爹一眼，都是顾家的人，为啥差别这么大咧？顾明珠听上去虽然不差，但是以叫小名总喜欢用最后一个字连读的习俗来讲，她就要抓狂。珠珠，用写的就很恶俗，用叫的，唉，是惨不忍睹。
　　两天里，明珠被安排和宛若在了一起，虽近太不熟。直到今天，大家都在欢度中秋，宛若只吃了几口就离席上楼，而明珠也理所当然地跟着“侄女服其劳”，恰好赶上美人对月垂泪的一幕，两个其实不过只差六岁的女孩子才真正地认识。
　　顾宛若也不过是个才19岁的孩子，和明珠在一起就半会的工夫便把刚才的哭鼻子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楼下堂屋长辈们仍在谈笑，划拳劝酒的声响更是透过晚上微凉的空气传到老远。
　　宛若探头出窗，回过身子朝明珠笑道：“大哥们恐怕正喝到兴头上，我们现在下去了也没好玩的，不如就咱俩到河边赏月吧。”
　　这话正中明珠下怀，天知道就算宛若不提，她也是要趁着在这个江南小镇最后一夜的机会好好欣赏下老家的美景。
　　更别说，今天是八月中秋，坐在古镇河边看月亮正是绝对不能错过的事情。
　　两天在顾家老宅里外的摸爬，明珠闭眼也能知道出了门，走廊旁有一道后楼梯通往老宅的另一边。招呼着小姑姑，她快活地飞奔下楼。
　　顾宅的大门正对古镇的主街，后门却十分的冷清，日常居住在古镇上的当地人原本就不是很多，而今晚大部分人不是在家团圆，就是去了镇子上的文化中心瞧热闹。
　　明珠很早便听说新建的镇文化中心晚上会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商业活动，不过她一点去凑趣的想法也没有。那种闹哄哄的搭个台子唱歌的某某演出还没看够吗，真要是实在无聊还不如回家去瞄《同一首歌》好了，还能看到大牌明星。
　　把酒问青天，明月几时有？
　　天上一轮满月倒映在贯穿整个小镇的河水里，幽静地让明珠瞬间有了悲风伤月的少女情怀。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但转眼胸中升起的热血又让她仿佛有了睥睨天下的豪情，对，如斯月夜，该是喝点酒的。
　　她摸到一个菱角啃了起来。
　　还是小姑姑细心啊，知道赏月要带点零嘴。低头借着月光看去，宛若从家里带出来的大塑料袋里装满了酥皮小月饼、菱角、板栗，明珠乐地眉开眼笑，月饼还是蛋黄馅的，真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