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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是唯一 ...

  •   “天西!天西!”
      妈妈在叫我!
      我急忙站起身,朝不远处身穿红色大衣的妈妈拼命地挥舞着小手——
      “妈妈,妈妈!我在这里!”
      妈妈回过头,方才焦急的脸在看见我的一瞬间化为宠溺的微笑,她大步朝我走来。
      “你怎么跑那里去了,喷泉水池的水好冰,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
      我奔过去,扑进妈妈怀里,小脸像猫眯那样噌着她的真皮大衣。
      “咦?天西你的围巾呢?”
      我心虚地耸耸肩,低声说:“妈妈,我把它送人了。”
      “什么?送给谁了?”妈妈显然有点无法接受。
      我在妈妈怀里转身,伸手指向有男孩的地方。

      男孩轻轻跨出一步,走出了水晶天鹅的视线障碍物,他单薄的装束上,却突兀地圈了一根米黄色的围巾,他清亮的大眼笑眯眯地望着妈妈。
      “他……他怎么穿成这样?”妈妈惊异地掩着嘴,“这寒冬腊月的……”
      听妈妈这么说,我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流转,“对啊,妈妈,他好可怜哦……”
      而男孩静静地笑,毫无俗世污染的笑,再次牵动了我小小的心。
      “妈妈,再不是我把我的帽子、手套、外衣都给他好不好?”
      妈妈惊异的眼神又对向我,“你疯了?妈妈怎么舍得自己的心肝宝贝受凉呢?”
      “可是他……”我泫然欲泣。
      妈妈抬起头,再次看了看那个男孩,他玛瑙般乌亮透澈的眼睛,让人心生不舍,即使围着厚厚的围巾,他依然轻微颤抖。
      妈妈不是铁石心肠,她终究还是不忍,于是她取下手套,从黑色皮包里摸出一个褐色钱夹,从钱夹里掏出两百元钱,边走向男孩边拉上自己的皮包。
      男孩抬着稚气的脸,大大的眼睛放出天使般纯净的光。
      妈妈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却情不自禁地凝望着他。
      “你真是个漂亮的男孩……”
      妈妈把钱塞进他的手里,再摸了摸一脸茫然的男孩的脸,站起身,准备离去——

      “你可真是大方啊,杜雅。”
      我看到妈妈的身子明显一僵,男孩则扬起笑容叫了一声:“叔叔!”
      叔叔?叫他小杂种的那个叔叔吗?
      我的眉头扭成结,转过身——

      一个瘦得颧骨凹陷的男人,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泛白夹克,嘴里叼着一根烧到一半的香烟,吊儿郎当地走过来。
      虽然不愿承认,可是他的眼睛很像某个人,而那个人,好像是我。

      “夏北生,你追出来干什么?”妈妈匆匆朝我走来,把我拉到她的身后。
      “干什么?”夏北生吐了口烟圈,熟悉的眼睛落在妈妈身后的我的身上,贼笑道,“来看我的乖女儿啊,哟,都这么大了?”
      我霍然瞠目,瞪着眼前这个称我为女儿的人。
      女儿……
      他是我爸爸吗?
      好像是,有好像不是……
      虽然跟照片上的爸爸长得很像,可是……照片上的爸爸是阳光灿烂地笑着啊,而且有健康刚毅的脸颊,有健壮的麦色肌肤,而这个爸爸……
      他凹陷的脸颊,下跨的双肩,泛黄的牙齿,手里的香烟……全部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

      “叔叔……”男孩——小幸福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唤道。
      那个“爸爸”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对男孩说:“你先回去。”
      小幸福失望的眼微微垂下,轻咬着下唇,酒涡在嘴角边若影若现。他单薄的身子上突兀地围着一根米黄色的围巾,他一步一步没有重心地走过来。
      走到我身边时,他停下,弯起黑亮透明的眼,圆圆酒涡乍现,他用稚嫩响亮的声音对我说——
      “谢谢你,围巾好暖和哦,名字也好好听!我会快乐一辈子的,”他的笑更大,“因为我叫‘幸福’啊!”
      他对我和妈妈挥了挥手,擦过“爸爸”身边,像一只可爱的小鸟轻轻飞走。
      但是,“小鸟”单薄瘦小的身影在大雪中慢慢变成一个小点时,我的眼终于不堪眼泪的负重,“啪嗒啪嗒”,眼泪如脱线的珍珠般掉了下来。

      “他难道就是她的儿子?”妈妈鼻子有一点红,眼眶也湿湿的。
      “对,就是那个小杂种。”“爸爸”不屑的眼神朝小幸福消失的方向瞟了一眼。
      我抬起泪眼愤恨地瞪着“爸爸”,不喜欢,不喜欢他这样称呼小幸福。
      “哼,你还是人吗?这么冷的冬天,却给他穿那么少。”
      “我穷啊,哪里有多的钱给他买穿的,供他吃就不错了。”“爸爸”斜睨着妈妈,“你以为谁都像你,条件不错却还神经质地要去考博?哼!”
      妈妈的口气参着微怒,“我想给天西最好的,因为你从来没有对她负过任何责任。而你家现在不正有一个穿得像北极熊的亲生儿子吗?怎么不见你因为‘穷’就‘没、钱、买、衣、服’啊?”
      “爸爸”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妈妈眼神讥嘲,“若那个女人知道她死后你是这般对她儿子的话,她肯定对嫁给你这件事悔得肠子都青了。”
      “呵!那小杂种,是智障儿。”

      轰!
      我的头仿佛瞬间被人狠狠地击了一棒,脑子一片空白……
      那小杂种是智障儿……
      智障儿……
      我不是不知道智障儿的意思……

      “什么?”妈妈也呆住了。
      “六岁那年发了一次高烧,脑子烧坏了,医生说他的智商不会再成长,所以他的智商只停留在六七岁,”“爸爸”抖掉手里的烟灰,“所以,我在养一个废人。”
      “他……”妈妈脸上有着深深的同情,“他应该跟天西一样大,对吧……”

      十岁?我十岁,我读小学五年级,他十岁,他……
      明亮清澈的眼,圆圆可爱的酒涡,天真无邪的笑脸……
      他……是智障儿……

      “没错,他现在十岁,有六七岁的智商也许并没有什么,可是以后呢?十二岁、十四岁、十八岁、二十岁的时候呢?杜雅你知道我在养废人吗?所以老子凭什么要对他好?!而且他又不是我的儿子,他的亲生老子不来找他,我就要替那男人养儿子吗?妈的去死!”
      “爸爸”“啪”地吐掉烟头,一脸愤恨。
      “哼,这是报应。”妈妈拉起我的手,“天西,我们走。”
      “去哪儿?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把天西寄放在我这儿吗?”
      我的心一跳。
      什么?妈妈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丢下我?

      “可是看到你的生活环境,更重要的是你的恶劣品性,我是死也不会把天西寄放在你那里的。”妈妈激动地说完,拉着我决然往前走。
      “你去靠经济学博士能拖个女儿吗?”
      “爸爸”的声音犹如鬼魅般袭来,妈妈身子明显一震,她顿住脚。
      我的心也一震,紧张地咬着唇。
      “你认为你还有什么亲戚可以安置女儿吗?”
      妈妈握着我的手收紧了力道。
      “她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亏待她的,你瞧,我家里的宝贝小儿子不是穿地跟北极熊一样吗?”“爸爸”一步步朝我们走来,妈妈的手很冰,可眼神在微微闪动。
      “妈妈……”
      我小心翼翼地摇晃着她的手,小小的恐惧渐渐浮上心头。
      “爸爸”走近我,抚摸着我的头,他手指尖浓浓的烟草味钻进我的鼻孔,我情不自禁地低声咳嗽了两下。
      “和我一样的眼睛啊……”“爸爸”嗤笑出声,“果然是我夏北生的女儿。”
      “妈妈……”我的小手无力地抓紧她,好想说“不要丢下我”,可是——

      “我叫小杂种!”
      “我叫小杂种!”
      “我叫小杂种!”
      ……
      明亮清澈如乌黑玛瑙的大眼睛,笑的时候出现的两个小酒涡……
      “他是智障儿。”……
      智障儿……
      心里有只小手在扯住我的喉结,我说不出让妈妈不要丢下我的话,我变得有点无措。

      而妈妈,像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她抓紧我的手,回头对“爸爸”一笑。

      ——“她是我的唯一,我不会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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