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R先生的猫

25、（二十四）完结章

　　李景帆过的很好，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好像是一直遮在头顶上的那层厚厚的幕布被一下子扯开了，万顷阳光铺天盖地倾泄下来，让他沉重发霉的身体陡然一轻。
　　轻的像是一张纸……或者像是一片羽毛，风一吹就能飞到天上去。

　　以前那些被放进小角落的各种兴趣爱好全部都被翻了出来，以前因为种种原因暂时切断联系的朋友也一个接着一个恢复了联络。
　　他像是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乐趣。
　　重新变回了曾经那个穿定制西装，也穿Ｔ恤牛仔，吃法国大餐也乐意路边撸串的李景帆。那个喜欢旅行，喜欢摄影，喜欢音乐的李景帆。
　　自由奔放、热烈潇洒，还有点无伤大雅的虚荣。
　　会为了追求爱乐乐团的年轻英俊的首席而去学拉小提琴，会为了在葡萄酒沙龙上引人注目，用法语将葡萄酒的原料产地和历史如数家珍。
　　而一转身，他又满不在乎脱下昂贵的西装，赤裸上拿下地下拳王，然后用不菲的奖金走遍了整个欧洲。

　　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撩起衣服的下摆用力擦掉下巴汗珠的时候，李景帆一只绷着的脸突然笑了一声，然后就忍不住似的笑个不停。
　　对面的教练一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不过今天打球也差不多就到这会了，李景帆接了个电话，就去更衣室洗澡换衣，然后出来开车直奔机场。
　　国外几个朋友这几天来B市参加一个交流实验室，之前几次来B市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见上面，这次刚好有机会，无论如何都要一尽地主之谊。
　　李景帆开车挺稳，只有在等红灯的时候手指头无意识敲打着方向盘才流露出一丝迫不及待。

　　这次来的几个人里，一个是他同门师兄，还有一个是小了好几届的师妹，都在一个圈子，也就最开始稍微生疏了一下子，很快就热烈起来，尤其说到李景帆近几年的“销声匿迹”，一圈人都十分不满，押着他在群里发认错视频，指天发誓以后好好生活好好学术……还要他两年之内必须出一个核心成果。
　　李景帆乖乖认错，学术核心什么的却没有随便认下，师兄故意脸色一变，假装要训他，刚好导师的视频电话接了进来，劈头盖脸就是叽里咕噜一阵痛骂。
　　一群人幸灾乐祸在一边看李景帆挨骂，看得差不多又挨个上去劝架，闹闹腾腾一直到十一二点才完。李景帆将他们送到主办方安排的酒店，才重新坐回车子，准备开车回家。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还远远没有到B市真正陷入沉睡的时间，只是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少了一些，但街道两边的灯火却没有减少太多璀璨。
　　大概是这样似曾相识的灯火让他一时间记忆模糊了一瞬，等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就已经拐上了另外一条路。
　　然后不知不觉开到了北边的那个山坡上。

　　地面上、树干上、树枝上都还涂抹着一层薄薄的白色。
　　就像是他上次……几年前来这里时一样。
　　李景帆推开车门时才意识到自己还带着围巾，脖子热烘烘的，他把围巾拽了下来，随手塞到了副驾驶上，干脆把外套也脱掉了，才“碰”的一声摔上车门。
　　天色暗暗沉沉，倒是隔着树枝能看到市区的灯火。
　　李景帆原地跳了几下，搓了搓手，就一撑胳膊，利落的翻上了那块大石头。
　　风一下变大了，呼啦啦的吹得他有点睁不开眼睛。
　　李景帆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就用脚尖踢开一片积雪，坐了下来。

　　这里安静的不像话，耳边只有呼啦啦的风号。
　　李景帆手心撑在冰凉粗糙的石头表面，没一会就感觉浑身发冷，但是却一点都不想走，甚至还想要整个人躺下去，让冰凉的地面给他降降温。
　　他这么想，也就真的这么做了。
　　等到后脑勺触碰到坚硬的表面，并且微微一凉的时候，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其实就在当天早上，在从张少奎那里拿到答案之后，李景帆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的决定做的如此之快，好像是生怕自己反悔，不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李景帆知道自己的决定非常正确，但是内心深处，却难免会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小心翼翼的提醒他，其实……说不定还有别的可能？
　　他已经放任这个声音存在很久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放任它继续存在最后一个晚上。
　　等到天亮的时候，夜晚的积雪也都该融化了。

　　虽然石头上挺冷，风吹的更冷，李景帆闭了一会眼睛，竟然有了点昏昏沉沉的睡意。
　　就在他欲睡未睡的时候，突然被窸窸窣窣的草叶声惊醒，用力眨了眨眼，就听到了清楚的脚步声。
　　李景帆没有动，身体的肌肉却悄悄绷紧。
　　这几年的特殊行动经历，对他来说最大的影响就是战斗意识的提升。
　　就在一道黑影手臂一撑试图爬上石头的时候，他忽然翻身抓去……竟然没抓住？
　　来不及小小郁闷一下，李景帆反应极快，随即跟着跳下去，迅雷不及掩耳把对方钉在地上。
　　借着明亮的月光看清楚了对方被按在地上的半张脸，李景帆挪开膝盖：“张扬？”
　　张扬借着力道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郁闷了十几秒，眼睛就亮得不行，用力拍了拍李景帆的肩膀，十分艳羡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肯定练过！”
　　李景帆：……其实你也练过。
　　想到那天张少奎回答他的话，李景帆有点郁闷。

　　耳边传来张扬的声音：“你怎么在这？”
　　李景帆心说我还想问你呢，大晚上不睡觉跑这里来干嘛？难不成是想起了什么，过来找回忆的？
　　但是……怎么可能？
　　李景帆自得其乐的笑笑，擦肩走了过去。
　　然而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却被对方突然拽住。
　　“你这是打算和我单方面分手？就因为我还没想起来我俩的事情，我俩的婚姻就这么破碎了？”
　　李景帆一愣，随即乐了：“哪跟哪啊？现在不是挺好的，你挺好的，我也挺好的。”
　　张扬眉毛一跳：“你确定？”
　　没等李景帆点头，他手就一松，从对方肩膀滑到手腕，随即握住了手心——冰凉冰凉。
　　长篇大论到嘴边忽然一转：“先上车，有什么我们回去再说。”
　　李景帆莫名其妙：“回去哪里？”
　　张扬看他一眼：“家里啊……或者车上说也行。”

　　从手上的力道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决心，李景帆觉得没必要为这事跟对方在这荒山野岭纠缠不清，干脆也就点点头：“行吧，去车上，有什么话我们可以今天晚上一次说清。”

　　结果一直到天亮，也完全没有说清。
　　太阳从云层冲出来的时候，李景帆都快要睁不开眼了，张扬仍旧神采奕奕，一边在手机上编辑文本，一边跟李景帆确认：“所以我小时候就喜欢你了？”
　　李景帆险些睡过去，一听这一句一秒清醒过来，没控制住蹦了个脏字：“屁，你那时候才多大？”
　　张扬顿时笑的前仰后合。
　　李景帆揉了揉眼睛，侧过脸躲开窗外灿烂的朝阳，天光就在鬓角和下巴的位置画出了一条分界线，一边明亮一边暗淡，将他五官剪裁的立体又动人。
　　张扬忽然有点紧张：“……哎，要不……”
　　李景帆半睁着眼睛看他：“嗯？”
　　“要不让我亲你一下？”
　　李景帆给气笑了：“我该说你礼貌还是说你耍流氓？”
　　张扬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是合法婚姻。”
　　李景帆一下联想有点多，最后收拾思绪，总结成一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张扬顿时来了劲。
　　李景帆立刻闭上眼睛，装睡着。
　　结果没多久，他真的睡着了。
　　而且还做了一个梦。

　　梦见张扬小时候没有搬走，他也没有出过读书，两个人一块长大，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毕业之后他去了唱片公司，张扬当了警/察，后来在他生日的时候，张扬向他表白，把他们这些年彼此暗恋转成明恋，家里也没什么好反对的，恋爱没谈多久就被催着结婚，结婚没多久就被催着代孕。他们俩头疼不行，干脆请了个长假，悄悄溜到国外过二人世界。他就是在飞机刚刚起飞那会醒过来的，一睁眼就看见张扬距离很近的脸，一只胳膊还已经放到了自己肩膀后面，明显是想要抱他下车。
　　李景帆抬头一看，正是他早几年买的那套小户型公寓楼下。
　　“我现在不住这儿。”
　　张扬不为所动，反而把手伸进他衣服口袋里：“业主卡呢，我去停车。”
　　现下天色敞亮，张扬脸上那股子执拗劲儿李景帆看得清清楚楚。

　　“张扬，能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吗？”
　　李景帆揉了揉眼睛，下车呼吸了一下早上清凉的空气，一只胳膊压在车顶上，转头向对方笑笑。
　　张扬看他：“我想先听听你对我怎么看。”
　　李景帆拽了拽领，沉吟了一会，才说：“我之前一直很担心你……现在知道你平平安安的，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听说你现在在做乡建，出差挺多的吧？”
　　张扬一怔，点点头：“甘肃那边项目刚落地，得经常跑。”
　　李景帆就兴致勃勃得问他甘肃那个项目具体情况。
　　然后听对方眼睛亮亮的向他介绍，怎么运营，怎么增加产值，怎么组织管理……
　　这和他认识的张扬完全不一样了。

　　李景帆稍稍回忆了一下当年对方毛衣上浸透血液，脸色苍白，目光却轻松而坚定的样子，微微有些走神。
　　然后就不由得想到了张少奎对他说的那些……事。

　　比如，他和张扬的相见……并不是一场巧合。
　　其实在一开始，张扬就暗示了这一点，只是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罢了。也是，以当时来看，李景帆确实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是值得对方处心积虑接触的。
　　张扬其实并没有隐瞒。
　　“我可是在文件上一看见你名字才争取过来……”
　　只是李景帆当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那个时候张扬已经算是在违反纪律了吧？
　　特意提醒他来着……

　　那份文件上其实并不只有李景帆一个人，不过到最后，他表现出来的特质被看中，才确定为最终人选。而李景帆也确实没有令人失望，即使中间和张扬的婚姻带来了一些变数，他最终还是成功的成为填海计划一员，在经过特殊的训练之后，迅速的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特殊行动组成员。
　　也成功的打入了SF内部。

　　如果说李景帆和张扬的婚姻是第一个意外，那么张扬迫不得已吞下病毒蛋，就是第二个。
　　相比于第二个意外，第一个简直就算不上什么。
　　但张少奎还是非常冷静的做出了安排，并且在各方势力的角逐之中想方设法为张扬保留一线生机。
　　张少奎知道，想要儿子活下去，就必须赌一把。
　　怎么赌？
　　甄爱国……

　　张少奎一开始就知道甄爱国是谁……当年星火计划保存下来的卷宗，他全部都从头到尾仔细的看过许多遍。
　　星火……现在是整个华国高层的心头大患，但不免也有人因此心中火热。
　　如果他们掌握了这个技术……
　　“如果”两个字充满了神秘的魔法，好像一眨眼就能编织出一个灿若织锦的蓝图。
　　但是一股神秘的势力却对此大加阻挠，张少奎不知道这个势力背后的人是谁，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决策层里出现了双面人。
　　身为华国高层，他要考虑的很多，但身为一个父亲——
　　只要有一丝救活张扬的可能，他就会毫不犹豫抓住。

　　而甄爱国找到李景帆，则带来了一个契机。
　　张少奎所知道的一切涉及太多，他不可能也没办法告诉李景帆，但其实从六年前，张扬出事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关注、暗中照顾对方。
　　所以甄爱国找到李景帆的第一时间，张少奎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一瞬间模拟了无数种可能，最终还是决定尊重李景帆的选择。

　　甄爱国信誓旦旦带走的并不是张扬的大脑，而是大脑的复制体……最后所出现的那个“CLONE体”也并不是……张扬。
　　因为雏鸟因子的缘故，那个CLONE体为了保护李景帆早已经葬身于深海之下，张少奎只是简单的说，他们拿到技术之后怎样突破壁垒，帮助张扬完成了全身修复。而这一整套的技术虽然永远不可能公之于众，但却可以拆分之后用于人体器质性损伤的自我修复上，有无数的人将会因此而获救……重获新生。
　　比如像是眼前的张扬。

　　因为身体剧烈受创，修复体和大脑之间断裂的连接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够完美打通。
　　他大脑的记忆区域沉睡了太久，正在一点点被激活，只不过因为当时为了抑制病毒侵袭，利用急速冷冻手段冻结了他整个身体，导致大脑缺氧受创，一些功能受到了损伤。
　　比如平衡性……也就是说他再也没办法拥有曾经神鬼莫测的身手。
　　再比如某些记忆区……其实早在两个月之前，张扬未受损的记忆区已经完全激活，也就是说……他已经记起了自己能记起的全部东西。
　　剩下的则是有心无力。

　　李景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没有太多荒诞和伤心……反而有点啼笑皆非。
　　他知道记忆区受创是什么意思，即使张扬有可能记得他们曾经的那些事，那也是非常非常低的概率了。
　　而且也确实……没有必要记起来。
　　即使在知道这么多之后，李景帆从来没有质疑过张扬对他的感情……更不要说对方为了救他，毫不犹豫就吞下了致命病毒。

　　李景帆只是单纯觉得现在就挺好。
　　他从来没有停止过爱眼前这个人，尤其是这份感情里夹杂了太多沉重而复杂的东西之后，早已深深镌刻在他身体里，成为了李景帆生命的一部分。
　　也是因为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对他而言就不会常常觉得沉重。
　　但是张扬就不一样。

　　对张扬来说，他前半生已经贴上了封条，后半生刚刚翻开扉页。
　　一切都是崭新的。
　　李景帆希望对方就这么崭新的活下去。
　　不要再背负那么多的责任和重担、不要再做出那么多牺牲。
　　简简单单，像一个普通人，也做一个普通人。
　　这样就很好了。

　　“你觉得怎么样？”
　　李景帆下意识说了一句：“很好了。”
　　然后就被一股力道狠狠的压在了车门上。
　　对上了亮晶晶的眼睛。
　　“你终于答应了？”

　　李景帆：？
　　他答应了什么？

　　两个小时之后，民政局门口。
　　李景帆才知道他答应了对方离婚。

　　但是两个月之后，他又不确定了。
　　他放开心怀之后就找一份工作，在B市的一所大学当老师，然而没几天，他就在整个高校圈子里出名了——不是因为学术或者业务能力的那种。
　　而是因为他的一个……或者说排挤掉其他之后唯一剩下的追求者——
　　“张扬！”
　　李景帆挺无奈：“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我们俩之间的事情早就一笔勾销了。”
　　张扬顿时一笑，理所当然的把手里的大捧玫瑰塞进他怀里：“所以我不是在从头追求你吗？”
　　然后这种老套的追求就持续了整整半年。

　　到最后大家都见怪不怪，无论是学生还是同事，一见到张扬在等他，就会开玩笑，说李老师的“男朋友”又来了。
　　李景帆不可能没有一点心动。
　　但还是得坚持原则。
　　只是他到底还是没忍住，终于严肃认真的问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其在他清楚表达了希望两个人好好生活的意愿之后。
　　张扬张着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还有点委屈：“你不是答应了陪我把我们之间的经历重新来一遍吗？我做的不好你可以提意见啊，没什么不可以改进的。”

　　李景帆：？
　　好吧他终于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
　　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的麻烦。
　　立刻向对方解释，解释两个人好好生活是什么意思，解释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解释没必要什么“重来一遍”。
　　而且李景帆在心里想，第一遍哪里有这么多花样？

　　张扬皱眉，表情莫名其妙：“你说这些和我追你矛盾吗？”
　　李景帆：……
　　他好像抓到什么关键点了：“所以你为什么要……追我？”
　　张扬郁闷了一两秒，马上就痛快的很大声的说：“还能因为什么？我喜欢你啊，我爱你啊，难道不许我对你一见钟情吗？”
　　周围一片哄笑，李景帆微微一怔，觉得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
　　“你说……一见钟情？”
　　张扬轻轻一咳，这下终于有了点不好意思，但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一点也不影响他说话的磊落劲儿——
　　“我就是喜欢你，我回家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怎么有意见？”

　　李景帆像是考虑了几秒，随即就点了点头：“可以。”
　　张扬闷闷不乐的瞅了瞅他：“所以你这是终于首肯我追你了吗？”
　　李景帆终于忍不住乐了出来：“我是首肯你跳过这一步。”

　　“我已经答应了。”
　　早已经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