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录》黑春

1、自序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爱情和梦想便是生命的全部信仰，决绝的相信，无论未来多么艰难崎岖，都可以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看穿感情的虚假繁荣，触碰到梦想最真实的轮廓。
　　然而，白驹过隙，流年易逝。
　　当青灰色的胡茬，在每个微醺的清晨，如同一茬茬死灰复燃，蓬勃燎原的野草。
　　当父母在电话那段，隐隐的，关于相亲的絮叨，最终演变为一场场离经叛道，忤逆不孝，地崩山摇般的斥责。
　　当酒吧里鼎躁激沸的音乐，再也燃不起内心汹涌澎湃的火花，无动于衷地坐在吧台边，任由一个个浓妆艳抹，姿□□人，秋波暗送的夜店女郎，在眼前把盏欢笑，眉目传情，内心却掀不起一丝波澜。
　　当不再习惯于长途奔波中，硬座车厢内的谈笑风生和鱼目混杂，不再沉溺，惊喜于车窗外一幕幕此起彼伏，景色迥异的旅途剪影。
　　当关于一堆堆，一箱箱空啤酒瓶，有说有笑，有哭有闹，不到天明誓不休的关于酒的记忆，最终被浅饮而止，拼不起身体的现实击败……
　　我老了。虽然极不情愿，却不得不打出这三个沉重的字眼。
　　我不是杜拉斯，不会在风烛残年，气息微弱的说出这三个字后，依然会有一个英俊挺拔的男子，步履坚定地穿过广场的人山人海，拜倒在她面前，深情的凝视着她隐藏在纵横斑驳的皱纹深处的眼眸，告诉她，比起她年轻时的美丽，更爱她备受岁月摧残的容颜。
　　我也不是韦小宝，不会在意味深长的一句叹息后，被七个国色天香的娇妻围在中间嬉笑怒骂，天大的不快，转瞬即逝，接踵而来的幸福，如沐三月春风，直抵九霄云天。
　　我亦不是段正淳，一句伤怀的话，便能换来流落天涯海角的情人们的牵恋，跋涉万千山水，不畏生死凶险，解君之忧，疗君之怅。
　　我，只能是我。赤手空拳，一路与孤独为伍，染指桃花终是空，心在天涯身自怜。这样的生活一晃便是七年，外表风光，内心彷徨，多少个寂寞到窒息的夜晚，多少次辗转流离的逃亡，多少场惊鸿一瞥的沉沦，多少年隐忍决绝的坚持。
　　而这一切，只因年少时的一场黄粱之梦。扑面而来，挥之不去。
　　浪子。
　　十七岁，一个黏灼的夏夜，自我拿到那本蓝色封皮的《告别，薇安》，这个词便开始在我的身体内生根发芽，伴随着安妮的那些流亡在城市边缘的人和故事，无数个夜晚，无论是在沉熟的睡梦中，还是惺忪的辗转里，都能清晰地听到它在骨骼深处，疯狂拔节的声音。
　　一度以为自己病入膏肓，麻木不前，面对父母的苦口婆心和伤其不争，毅然决绝地从中考的市一百名掉落到高考的数千开外。
　　关于爱，关于远方，关于梦想，早已不是纷至沓来，琳琅满目的辅导书和模拟试题集所能填补的洪荒。
　　硝烟滚滚的岁月里，当别人都在挑灯夜战，埋头于一本本全真模拟试题的高考厮杀之时，我却要么全神贯注地叠着几百支千纸鹤，准备送给新识的女生，要么身在曹营心在汉，手握钢笔，心却随着梦寐以求的捷安特公路车，以及耐克篮球鞋，飘向了万里开外，广袤神圣的布达拉宫，抑或是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衡山路、三里屯、后海酒吧一条街。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所以，尽管被逼复读一年，我依然至死不渝，日复一日地枕着遮天蔽日的浪子梦，勉强凭借着农林院校二十分的优惠政策，被发配到一所位于青岛的不入流的大学，开始了变本加厉，浑噩之际仍不丢旧梦的四年大学时光。
　　有人说，大学是用来经历的，学到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对于说这话的智者，我只想给他三十二个赞。回首四年光阴，除了形态万千的翘课恋爱失恋联谊聚餐喝酒跳舞演出旅行生活值得一哂，别的全都在我崭新的教科书，以及例行过补考仪式仍旧追不回的学分里。
　　然后，我又在威武浩荡的毕业大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削尖脑袋找工作之际，义无反顾地带着从老妈那搜刮来的一千块，只身南下江浙。本想谋生上海，未料被不良中介骗的囊空如洗。适逢企鹅群里，无锡一家酒吧招聘DS（酒吧舞者），误打误撞地闯入了夜场病友圈，正如一位夜场好友所说，没有点精神病，谁出来做夜场，只是当年，涉世未深，未得其理。
　　啰嗦至此，言归正传。
　　我叫纪阳，纪念的纪，夕阳的阳。
　　如果可以，我希望再次站在你们面前，注视着你们的眼睛，唇角上扬地介绍自己，就像往事从未发生，时光悄然逆转，回到最初的相遇，邂逅你们眸底中最纯真的神采。
　　想回到每一座拥有过你们的城市，重拾每一段或短暂，或隽永，或刻骨，或激烈的往事。
　　可是，我再也不愿，也不敢回去，那一座座城市，都有着夕阳下最美的轮廓，却深藏着锋利的，哥特式塔尖般的忧伤。
　　它们，早已沦为旧城，绝望与冷漠，早已在我心中将之掩埋。
　　如果爱过，不会有伤害，就不会有那么多旧城。
　　一座座旧城，一颗颗悬浮在空气中，承载着太多记忆，却再也不愿吸入的尘埃。
　　为了流浪的流浪，为了远方的远方，为了梦想的梦想。
　　直至最后，竟是一场场穿膛而过，溃败千里的逃亡。
　　太多的逃亡，逃得整个青春面目全非，逃得所有梦想来不及绽放，逃得人心不抵岁月洪荒。
　　这一切的元凶，究竟是情字纷扰，还是怪我敏感自欺，明知流水无意终东去，却非似落花坠湍溪。
　　漫漫征途，流水终汇汪洋，落花了无痕迹，谁是谁的过客，谁又为谁曾经，或者正在流浪。
　　就让我随着这春逝的脚步，为你敲下这些曾经明灭过，却最终湮没在那一座座旧城的巷陌深处的故事。
　　那些注定被时光遗忘的，爱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写字，生疏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