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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章 ...

  •   有些人有机会吃到她做的东西,她沏的茶,有些人从前、以后,都没有这个机会。
      贺骞舟就是没有机会的这种人。

      璞珍叹气道:“何必再见呢?”真没有这个必要。

      璞珍声音轻微,贺骞舟却字字听入耳中,他自以为是,心想:他敢坦荡荡与阿蒲叙旧,已经放下阿蒲。然而阿蒲仍回避见他,说明阿蒲还没有放下他啊,还没有放下他……

      贺骞舟笑了。

      璞珍道:”这样吧,你让船往江北靠,我坐下来,与你喝一盏茶。待到茶完刚好靠岸,你放我下船。“
      贺骞舟笑得灿烂,“可以。”

      太阳将落,日光与水光交汇相融,成为同一白色,耀眼照亮。穹空与两岸大地皆为青色,仿佛是被滚滚四涌的碧波染成。

      贺骞舟方才还说想喝阿蒲沏的茶,这会却亲自给阿蒲沏茶,并夸耀道:“西湖龙井,今年的新茶。馨香浓郁,你从未尝过吧!”
      璞珍哪会没喝过,一笑了之。她这一笑,却勾得贺骞舟心弦一拨。这十年来,他也见过比璞珍更貌美的女子,却只有她,一个朴素的笑,就能让他心弦微微震颤。

      贺骞舟为璞珍沏茶,旧情人相对饮盏,贺骞舟浅抿一口,谈笑往事,“阿蒲,昔年你觉着上郡远,死活不肯离开江南。如今你亦离家多年,走了这么一遭,还觉着上郡和江南离得远吗?”
      璞珍答道:“倒是不觉得。”

      贺骞舟嘴角一直泛着笑,饮了一盏又一盏,将壶内茶饮光,又自个去烧了一壶新水,方才坐下。他的喉结上下滑动,问,“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璞珍干净利落,“还行。”

      贺骞舟仿觉绵长一口,突然堵住。他等了片刻,璞珍不再做声,她茶喝得不多,但是喝得慢……慢慢专心饮,不谈不看其它。

      贺骞舟按耐不住了,说:“这些年我却变化非常。”接着话语如江水,涛涛连绵。贺骞舟先是谈父亲去世,自己做主贺家,苦练武艺,广交知己,终在江湖上出人头地——他若说要战,万万人武林中,敢站出来试一试的,只有三人。
      贺骞舟讲他自己怎么受万人敬仰,被追捧,被谄媚环绕,继而感叹高处不胜寒,知音难觅……说着说着,就从武林事跃到家中事,一则,骞逸常驻峨嵋,贺骞舟则大江南北八方奔波,两个人都鲜少回上郡,一年见不着几次。二则,骞逸野心勃勃,每日只专注自身势力,就算夫妻见着了面,与贺骞舟聊天,张口闭口便是“峨嵋如何,峨嵋又如何”,从来无心,亦不愿出力助贺府称霸。三来,骞逸接连身产,身形走样,不愿被亲近。
      如此三天,日积月累,夫妻二心不和,已有一年多未同.房。

      璞珍闻言,瞥了贺骞舟一眼,他徐徐含笑,已久候她的目光。

      水已煮饭,袅袅升烟,贺骞舟起身去提炉,又盛了茶叶重沏一壶。他手上一面动作,嘴上一面说:“那年你背叛我,与其他男子苟.且,我不能理解你,认为自己决不会做出像你这样的背叛。如今已过年少,再回头想想,其实没什么,不过四、五年后,我就成了和你一样的人……阿蒲啊,我在五年前,就背叛了骞逸。”
      璞珍抬头。

      贺骞舟给璞珍倒了一碗茶,递至手边,问她:“你应该知道淑姬和红桑娘吧?”
      璞珍摇头不知,贺骞舟不由得感慨,“呵呵,你当年特别喜欢留意江湖人,江湖事,几近百晓生,如今怎么连这两个人都不知道!”
      璞珍浅浅一笑,她当时满心想着做武林盟主,当然事事关心,现在早没了称雄称霸心,哪还会关心这些事情……对了,想起前不久一件有印象的事情,璞珍问贺骞舟,“那你,听说过姜永律吗?”

      “知道啊,胜月坊的少主。胜月坊虽说生意做得大,但到底是商贾轻.贱,胡人儿子。贺某与这类蛮夷,没有来往的。”贺骞舟有些好奇,“你怎么突然问起这半个胡人?”
      璞珍道:“我喜欢他。”

      贺骞舟突然觉着,浑身都不舒服。

      半晌,贺骞舟说:“你总是这么容易陷进去。阿蒲,你是不是喜欢胡人口味,当年我瞧见的那个,也是胡人。胡人薄情得很,对了,那姜永律对你态度如何呢?”
      “他并不喜欢我。”

      贺骞舟直摇头,劝道:“那你还耽误什么!糊涂啊!阿蒲,我思忖着,你这一段绝非善缘,你还是断了念想的好!”贺骞舟见阿蒲无动于衷,急道:“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呜呜咽咽之声渐近,原是一只白鹤,从远处飞来,飞至船上方天空后,盘旋绕圈,不再离去。
      那鹤冲贺骞舟嗷嗷鸣叫,颇为欢喜——瞧着情形,分明是见了老熟人。

      贺骞舟神色大变,冲那白鹤吹了三长一短四声口哨,白鹤旋即离去。贺骞舟伸手扶住璞珍双臂,道:“阿蒲,你先进去。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切莫出声。”他见璞珍警觉狐疑,遂又强调,“我不会害你的。”

      璞珍躬身入内舱,能隐隐感觉到水声渐浅,是船在往岸边靠。

      璞珍在舱内听着栓绳,接着船往下一沉,似乎有人想跳上船,却被贺骞舟拦住。船往上浮,贺骞舟下了船。
      他并未走远,与来人就在船边私语。

      来人青春娇音,质问道:“为甚么不让我上船?说,船上是不是藏了其她女子?好你个贺少,又背着我偷香窃玉!”
      贺骞舟冷笑,“藏了又如何,我不在时,又有多少汉子去你家呢?”
      “好啊,你呛我。你个没良心的,刚在信州与我卿卿,后脚走了就不认人……”

      璞珍听见轻浅动作,应该是贺骞舟在安慰女子,他 “好啦好啦,别哭了,你怎么来襄阳啦?”
      “你将令符掉我榻上了,我赶着给你送过来。”
      “哎呀,亲亲你可帮了我大忙!是我贺某不好,害我的亲亲掉眼泪了。下半年我还要去信州办事,到时去你那住,咱俩多待几天……”声音渐轻,取而代之的是吸.吮声,良久才停。
      贺骞舟又是一番哄劝,无比温存,方才将那女子送走。他命令艄公将船摇至江心,才入舱内,“阿蒲,让你受苦了。小女子麻烦,你多担待。”

      璞珍倒不觉苦,舱内比舱外暖和,方才不用出声,贺骞舟亦不在身边,她正好睡了一觉。

      夕阳已褪,天色渐黑,贺骞舟点起一盏烛灯,幽暗晃荡,照着两人的影子在舱壁上。贺骞舟道:“这会再往回划,我与你再多说一回话。说完了,刚好船靠到岸,她也已经远去了。”

      贺骞舟向璞珍讲述他最近五年的经历。

      五年前,他在襄阳主持了一场武林大会,时局不稳,这场大会前前后后拖拉了一年半——贺骞舟因此在襄阳城里待了两年。
      这一年,他认识了襄阳城第一名女支,淑姬。
      贺骞舟说,淑姬不及阿蒲美,但她特别顺从,会关心人。

      贺骞舟初与淑姬搭伙,只是排遣寂寞,三年五载,各自都生出感情来。尤其是贺骞舟在襄阳两年,淑姬日随夜伴,关怀体贴,连洗衣做饭这类的仆妇事,她都亲力亲为,希望贺骞舟能自在舒。
      贺骞舟说到动情处,不禁眼眶泛红,“淑姬待我,真比我待她好。她不忍我名誉有损,背着我偷偷流了个孩子……这几年我途径襄阳少了,主动去看她也少了,淑姬倒是偷偷跑去上郡瞧了我两次,她不敢进城,在城外等我。有一次,我还抱着果儿去赴的约。”贺骞舟笑起来,告诉璞珍,“忘了和你交代了,果儿是我儿子,大名贺锵,是老爷子还在世时起的名字。果儿有个妹妹,小名叫阿桃,今年四岁。说起来……桃儿和你是同月同日生辰,她生出来那天,我还想起你了呢!”
      璞珍不接话,贺骞舟颇有些尴尬。

      贺骞舟自己继续说:“我和淑姬在一起时,经常吵架,有一次我来到襄阳,得知她在款待客人,气得我直接进去砸烂整房家具,将她拉出来,两人吵着吵着,眼圈都红了。淑姬私房钱不多,却总为我添置衣物,知道我不能为她赎身,却不怪我。所以我若是觅得什么宝贝,能途径襄阳的,都尽量带给她。”
      璞珍问道:“方才在岸上的,是淑姬?”

      贺骞舟脸色顿时变差,道:“不,那是红桑娘。”又道:“你不识淑姬还情有可原,未听说过红桑娘,就落伍啦!”

      贺骞舟详细向璞珍介绍,红桑娘是近几年来,江湖中新冒出来的后辈,以医术高超,善解百毒闻名。因她驱使一只白鹤,故被称作“白鹤仙子”,又有人说她“肤色太白嫩了”,所以干脆都叫她“白仙子”。
      白仙子,红桑娘,肤白美如玉,妙手解百毒。

      贺骞舟说到这里,记起一事,道:“阿蒲,你的骰子心反噬,唇和身上那些迹象也算是毒,不如让红桑娘试下,没准就给解了呢!”
      璞珍摇头,反噬不是毒,解不了,骰子心会跟随她一辈子。

      贺骞舟见璞珍拒绝,面上便有些讪讪的,自个呢喃,“也是,我同淑姬、红桑娘都提起过你。红桑娘不像淑姬那般能容人,最好吃醋,她未必肯给你解。”他继续介绍红桑娘,原来,去年,贺骞舟去信州调查一桩武林疑案,遇见红桑娘。因为是私下查案,他隐去真实身份,面对红桑娘,讲了谎话,说自己无妻无子……红桑娘当日便同他住在一处,后来贺骞舟才公布身份,红桑娘依然相随。

      贺骞舟嘴角旋起一丝讥讽笑意,道:“最近这一年,桑娘算是我身边最亲密的红颜……但是谈不上知己,不过玩玩而已。”继而,贺骞舟告诉璞珍,他不似对待淑姬尚有情义,他对待红桑娘,是情义全无——因为淑姬是真心待他,红桑娘却不是,她在认识贺骞舟时,便已有其他相好。之后也有,贺骞舟有一次提前到信州,看见有认识的武当道长,从红桑娘屋里出来。

      璞珍听完,道:“人皆有情,你已入迷渊。”
      贺骞舟不屑一顾,“你这会与我讲起偈语?好,人是皆有情,但情浅情薄,若说情真能入我心里的,不过是我的果儿和桃儿,除了一双儿女,我贺骞舟谁都不爱!”

      水声变浅,船再次靠向岸边,璞珍斟酌再三,决定说出来,“骞舟,你和骞逸掌门少年夫妻,结发十载,应当珍惜。”

      这话一下刺激到贺骞舟,他欲站起身来,奈何舱矮,只能猫腰躬身,“你这是教训我吗,阿蒲?我也想珍惜啊,我也曾是惜情爱人少年,后来不知怎地……就变成了如今这样!世人难许一生一人!”要他对骞逸,对淑姬,或者对红桑娘一生只许一人,他去尝试过,但发现做不到。与她们相处的时光,也有欢乐甜蜜,却总少了两样东西:
      一样叫做“惊喜”,一样叫做“激动”。

      沉下心来,想从前过去,如今现在,也许的将来,唯有第一次珍爱的人,第一次动情思念担忧顾虑嫉妒……才有轰轰烈烈。
      璞珍耗去了他所有的惊喜和激情。

      剩下麻木。

      艄公已经栓了绳,璞珍起身向贺骞舟告辞,临行最后一句,“不管怎么说,谢你这次救我。骞舟,你我就此别过,山长水阔!”

      贺骞舟冷冷站在那里,他突然改变主意,不想放她下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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