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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剧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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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心,注意。”陈止按下话筒下的通话键,他的声音通过电流,迅速传达到宁心佩戴的耳机中。
宁心应了一声,小心观察着明亦的反应。
第一轮攻击是最弱的,但由于人体毫无准备,所以也最难熬。很快,明亦头上就渗出了巨大的汗珠。他张大嘴,如同一条渴水的鱼,剧烈而快速地呼吸着。透过头顶的摄像头,陈止能看清他难耐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他很疼。
“宁心,告诉他,如果疼得受不了就喊出来!”陈止端起话筒,压低声音道。
陈止的话语里有着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焦虑着急,宁心下意识朝观测室的方向望了一眼,低头对明亦道:“明亦,陈教授说,如果你疼得受不了,可以喊出来。”
陈止的名字像是镇痛剂,让明亦的疼痛有了一瞬间的缓解。他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宁心的胳膊,大口大口喘着气,嘶声道:“陈止……陈止……我想……听听他的声音……”
宁心咬咬牙,把耳机摘下来,挂在他的耳朵上。
下一秒,明亦喘着粗气的声音响在陈止耳边。
“陈止……陈止……”
他竭力压抑着因疼痛而颤抖的语调,但每一个尾音都不可抑制地碎裂着。透过玻璃窗,陈止看到明亦蜷缩成一团,冷汗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浸透了。他看起来那么脆弱又无助,这让陈止第一百次痛恨自己,竟然同意他成为这个该死的志愿者。
“明亦,如果疼得厉害就喊出来,别忍着,喊出来会舒服一些。”陈止单手托着话筒,另一手死死地攀在玻璃窗户上。各种仪器在他身后响作一团,迅速飙高的血压和跳动过快的心跳昭示着明亦此刻的痛苦有多么强烈。
然而明亦咬着牙,不时从牙缝中泄露的吸气声已经是他最大的呻吟。他不断地叫着陈止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是他救命的良药。可陈止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隔着这扇窗户,看着自己的爱人在不远处抽搐,翻滚。
第一轮攻击大约持续了二十多分钟,痛楚渐渐平息后,明亦整个人都虚脱了。原本死死抓住宁心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双目大睁着,眼睛里却茫然没有焦距。陈止一直在耳机里叫着他的名字,他像完全听不到似的,过了很久,才给了一点微末的反应。
“陈……陈止?”
陈止大大松了一口气。病毒注射一旦开始就无法中途喊停,他真怕明亦连第一关都冲不过去,那接下来的两关,他还怎么熬?
“明亦,你怎么样?”陈止看着屏幕里明亦被放大的表情,关切地问道。
明亦的肩膀动了动,良久,耳机里响起他嘶哑的笑声。
“陈止,书上都是骗人的……”明亦顿了顿,低低地笑了起来,“根本不可能像被蚊子叮了那样……”
还能开玩笑,证明情况没那么糟糕。陈止回头,对身后的组员做了个手势,然后道:“你怎么样?还撑得下去吗?”
所有的监测数值都恢复了正常,这说明病毒的第一轮攻击已经完全过去。明亦仰躺过来,屈起手臂,遮住刺眼的灯光,轻声道:“我还好,还可以继续。”
陈止回过头,组员们立刻把刚打印出来的各项监测数值递到他手中。上面显示,方才病毒攻击时,明亦的身体展现了惊人的抵抗力和耐受力,如今病毒攻击稍歇,明亦的身体又迅速进入恢复状态。
可以说,病毒对他的攻击尤其强势,而他用更强势的回击,将病毒压制了下去。这样的身体素质是常人难得一见的,或者说在人类有DX-78人体药物测试记录以来,没人能像明亦这样,可以这么坚决地抵挡住病毒的侵袭,并迅速开始自我恢复。
也许对于旁人而言,会惊叹于自己面对的是如此适合做人体药物测试的一具身体,但所有的数据落在陈止眼中,无疑也在昭示明亦刚刚承受了多么大的苦楚。他觉得自己仿佛分裂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冷静理性的陈教授,他要主导这场实验的节奏,保证在不伤害志愿者的情况下保证一切正常进行,另一个则是明亦的爱人陈止,他越是明白明亦的痛苦,越是内疚自责,心如刀绞。
“陈止,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耳机里突然传来明亦的声音。
陈止赶忙应声,话语里是十足十的温柔:“好。你想说什么,我陪你。”
明亦想了想,问:“陈止,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陈止看着屏幕上明亦放大的面孔。他的脸色惨白一片,连同脖颈和露出的四肢,都呈现出一种没有血色的白。唯有嘴唇是红的,那是由于疼痛时过度的咬噬。陈止心中剧痛,不敢再看,转头看着玻璃窗对面,那个静静仰躺在躺椅上的身影,尽量放轻松语调,“我猜不到,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在想……”明亦虚弱地笑了两声,“书里写过的那些志愿者也像我一样……这么疼吗?”
陈止不知怎么回答,明亦也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他笑了笑,继续道:“书里说,有次实验一共招募了三名志愿者。其中一个看起来非常强壮,但是注射后,没扛过第一轮病毒攻击就晕倒了过去。另外两个志愿者看到他这样,还没等到病毒注射,就退出了。”明亦小声咳嗽起来,“这么说,我还不算太丢人,是吗?”
“别去想那本书了,明亦。你来到这里,就已经比很多人都坚强。平常人承受像你这么大的痛苦时,早就支撑不住了,而你坚持了下来。明亦,我以你为荣。”陈止柔声道。
明亦挪开遮住眼睛的手臂,看着眼前的摄像头。他的眼圈红通通的,像个受了很大委屈的小孩子。陈止心痛得无以复加,真想跑过去,抱抱他的肩膀,在他的面前说这些话,而不是隔着冰冷的玻璃和碰也碰不到的距离,靠话筒和耳机传音。
“明亦,听我说,待会儿疼的话别忍着,喊出来,发泄出来,这样会好一些。”陈止看着他的眼睛,“别怕我担心,你忍着不出声,我只会更难受。”
“嗯。”明亦低低应了一声,忽然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第二轮来了。
这次病毒攻击的时间很短暂,大概持续了十分钟左右便停了下来。或许是身体对病毒的攻击有所防备,这一次明亦的痛苦并不像开始时那么强烈。他将身子团成一团,每个方向的摄像头都照射不到他的表情。陈止只能看到他抽紧的五指和微微颤抖的肩头,接着噩梦般的十分钟过去,身后混乱的仪器报警恢复正常,明亦的身体也如瞬间被抽走压力似的放松了。
身后的组员快速递过新一轮监测的数据,陈止回手去接,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汗。不仅如此,他的后背更是早已被汗透。组员担忧地望着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一辈子也不会相信,那个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陈教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将数据报告递给陈止,鞠了一躬,快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旁边座位上的女同事侧过头来,小声问道:“陈教授还好吗?”
“你觉得呢?”
女同事望着陈止的背影。陈止快速分析了数据报告后,对身边的副助手下达了几个简单的指示,由助手将指示层层传达下去。他的举动丝毫不乱,就像许多个往常,他作为项目的主心骨,带领大家做大大小小难度各异的实验时一样。如果不是事先知晓,谁又能想到,静静躺在实验室里的,正是陈止的爱人呢?
女同事幽幽地叹了口气:“如果躺在里面的是我心爱的人,这时候我只怕早就崩溃了。”
“正因为躺在里面的是陈教授的爱人,他才不能崩溃。”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两人转过头,原来是副助手,“不仅不能崩溃,还要比平时更谨慎。”
他们交换了一个目光,重新将注意力专注到眼前的实验之上。
另一边,明亦缓了缓精神,正与陈止说话。
“最后一轮会比前两轮更疼吗?”他问。
答案并不一定。有时身体适应了病毒的侵袭,第三轮攻击会平静地过去,有时身体在前两轮病毒的打击下会变得脆弱,导致第三轮极其难熬。但陈止想了想,决定向明亦说一个善意的谎言:“不会,一下子就过去了。”
“像过山车从最高处落下来的那一个拐弯吗?”明亦问。
陈止愣了一下,笑道:“这是什么比喻?”
“你没坐过过山车吗?”明亦问。
陈止诚实答道:“没有。”
“土老帽。”明亦格格地笑了起来,“实验结束之后,咱们去坐过山车,好不好?”
“好。”
“还有跳楼机。”
“好。”
“海盗船。”
“嗯。”
“所有的冒险项目你都要陪我去玩。”
“没问题。”
“陈止,我忽然觉得,如果能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那我们就一辈子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嗯,”明亦对镜头扯出几分笑容,“陈止,又来了。”
第三轮,病毒向明亦发起了并不强势却极为持久的攻击。这次的疼痛不如前两轮撕心裂肺,却钝刀子杀人,十分持久漫长,足足过了一个小时才停止。
明亦开始时还能勉强借着与陈止说话打起三分精神,中途疼得实在受不了,他顾不得再接陈止的话,蜷缩起身子,小声地痛哼起来。冷汗不停地从每个毛孔钻出来,他像被谁泼了桶水似的,从上到下都湿透了。高清摄像头将他的每一个表情都如实还原在屏幕上,陈止看到他疼得眼睛紧闭,连咬嘴唇的力气都没了。
一个小时后,疼痛结束了。明亦整个人瘫软在躺椅上,时隔许久,胸口才艰难地起伏一下。他累坏了,这连续不断的疼痛掏空了他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他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万幸,他平安无事地熬过了这个环节。
宁心对观测室里的陈止做了个手势,接着弯下腰,检查明亦的情况。组员很快递过来第三轮数值报告,陈止看了一眼明亦,确定他只是脱力,便低头阅读起手中的报告。
病毒的第三轮攻击持续了一个小时之久,这导致报告很长。陈止一边快速地分析着所有数据,一边分神观察明亦的情况。明亦看起来还好,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恢复了一点体力,甚至对身边的宁心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就在那一刹那,陈止敏锐地捕捉到明亦唇边不自觉的一丝抽搐。
他心头一凛,下一秒,脱口叫道:“明亦!”
耳机在明亦耳边挂着,宁心听不到他的吼声,但观测室里的其他人却都听到了。所有人应声转头,几乎同时,屏幕上,明亦一把推开宁心,重重地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