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活菩萨 ...
-
在第六天，王谷雨已经虚弱到连卡卢比的血都喝不下去。
她觉得自己是没救了，但她却不敢说出来。每次卡卢比摸着她的头，用已经干裂的嘴唇不停重复“我们能找到水”时，她即使知道毫无可能，却仍然不敢说出半个“不”，只是轻声应和。因为她怕她死了，支持这青年活下去的动力轰然消散，那真得就是两条命了。
可现在她连应和的力气都没有了。
卡卢比也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只是这么一口气撑着他，让他不能倒下而已。
王谷雨那时候就想，信念真是可怕，可以支撑人爆发出超出常理的力量。看着卡卢比的眼睛，连她都要忍不住去相信，他们能活着走出这片死亡之海了。
王谷雨忍不住仰头对卡卢比道：“哥哥，我困。”
可这一次卡卢比并没有让她睡，他只是哑着声音低低道：“不睡，等哥哥找到水。”
然而这次王谷雨是真得没有力气了。
她的头搭在了卡卢比的肩上，恍惚中觉得天空中有十个太阳，等她想要再数一数时，已经到极限的她眼前却开始发黑。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感觉到男人发觉后有些焦急的轻拍着她的面颊，她张了张口，便没有然后了。
王谷雨眯着眼努力找到青年的方向，却似乎听见了青年绝望的悲恸，可他哭不出泪，因为太阳早已蒸发了他体内任何多余的水分。王谷雨听见他充满恨意的诅咒起自己的信仰，诅咒起自己的族人，甚至诅咒起自己……她挣扎着伸出手碰了碰男人的面颊，面对男人顺从低下头时微微一笑，用尽全力说了一句谎言。
她轻声道：“哥哥，我只是太累了，休息好了就会醒。我不会丢下你死掉的，我保证。”
男人将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温顺的豹子，他哀求道：“不睡，般遮娜，不要睡。”
王谷雨还想要说什么，可她的嗓子已经说不出话。
她只能在对方没有眼泪的悲鸣中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失去了意识。
那是王谷雨想，如果这次真得死了还能重来，可千万不要这么折腾了。从“王谷雨”到“张砚”再到“般遮娜”——她觉得自己真是一次比一次惨。
……哪怕就和这次一样惨，也别再多出一个卡卢比了。这种人，真得会让她连死都不安稳。
++++
当于睿寻着那道像是野兽濒死前的长啸，匆匆赶至，看见的是一名形貌皆异于常人的青年男子紧紧抱着蜷成了一小团的孩子，跪在沙海中恸哭。
他没有眼泪，声音却沙哑的近乎滴血。
于睿被那泣血悲鸣惊得怔在当场，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拿着水囊像着那明显烧伤严重的青年走去。
那青年发现了于睿，原本晦暗的褐红色眼中陡然间变得极为警惕！他知晓这沙漠不易生存，外族更是不会踏入，如今见有一奇装少女率领着一群马队而来，只怕是族人交易来的地上追兵，特意来要他们的命！
青年整个人散发着浓郁的危险，他防备的姿态并未令于睿退却，相反，当看清对方褐红的眼珠与常年不见光之人才会有的灰发白肤时，于睿心中却涌出一阵欣喜。
她向前一步，示好般的放下水囊，随后又退去安全距离。青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但急需清水他的也并未拒绝对方好意，伸手勾来水囊，自己尝了尝确定是沙漠中救命的东西后，便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饮水的欲望，将水壶凑近了已经陷入昏睡的孩子嘴边，试图给她喂进去。
好在他怀里的孩子人虽然昏睡，但求生的本能还在。很快便大口大口吮吸起淡水，青年怕她呛着，倾倒的动作很小心，直到这壶水被喝的差不多了，他方才抬头，既警惕又疑惑地看着于睿。说了句发音奇特的话。
于睿听着他说着陌生的语言，心中的欣喜逐渐扩大，她觉得这一次，她真的找到她想要找的东西了。
于是她果断又取了一袋水囊，可这一次她却并未后退，而是握在手心，亲手递给了青年。看着青年因为先前一壶清水不再排斥她，便柔声道：“我会救她，也会救你，你先起来，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那青年一脸茫然的看着于睿，于睿知道对方听不懂，她说这句只是为了表达善意。
她保持着微笑凝视青年，试图去接手他怀里的孩子。于睿并不意外会被青年拒绝，被拒绝之后，她便转而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自己向前走了两步，再回头等着青年跟上。
她有足够的耐心。
好在她并未等多久，青年迟疑了片刻，仍然跟上了她的步伐。于睿略略松了口气，转身向前，却忽得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待她回头，却只见青年一头砸进了沙漠里，人事不知。最后一个近乎本能的动作是把怀里的孩子挪去了安全的位置，确保自己不会轧着她。
于睿连忙上前，却在探了青年的脉象后，满目震惊。
在她看来，以这青年目前的身体状态，根本不可能还能站着，更不可能如之前那般还有气力对她摆出防御的姿态！可之前一切，于睿是亲眼所见。
一时间，她心思复杂。她常听人说有时意识的力量能够强制改变一个人本身的能力，就如一位柔弱的母亲在危急之时可以为自己的儿子托举起一辆马车的重量。往往于睿不过将之当做传奇一笑置之，如今亲眼所见，方才明白人类所谓的“无极限”，心中对这青年便忍不住多了几分钦佩。原本不过只是因为想要了解歌朵兰而打算救他，此刻却是真得发自内心想要拯救眼前之人了。
+++
王谷雨醒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真得又重来了。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阴暗干爽的洞窟里，手边是软软的床垫，身上被灼伤的部分都已经被上好了药，如今凉凉的十分舒服——甚至她再摸向自己那头乱糟糟的毛时，也不是原先血灰凝成一块一块的了，她甚至能将被仔细打理过的浅灰色的头发软软地缠在指尖，递到眼前瞅着。
王谷雨觉得自己一定是遇到神仙了，没别的可能了。
她深沉地观察了一下自己周围的环境，洞窟里被放上了隔帘，她看不清隔帘的另一边，却能看见自己这边有矮榻小桌、小桌上还有一整套的茶具，不远处有熄灭的炭炉，炭炉上摆着一把精致的铜壶。小桌的后面是两三个木箱，其中有个木箱被充作了床前柜，上面搁着一盏简易的油灯。
王谷雨看着这十足中原风的摆设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就算真是被神仙救了，也该是沙漠的异族神仙吧？这神仙的洞窟搞得和中原人一样一样的是闹那样啊？难不成神仙也讲究汉化？
王谷雨被自己的想法给雷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又回到床铺。等她将视线转向了自己的身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睡着的地方压根就是身后这大型猛禽圈起来的小小一块。
来自地下种族的男人整个人如一只打盹的豹子一样，似乎是怕用胳膊圈着王谷雨会让她感到压迫，因而干脆整个人将身体侧弯，干脆小心翼翼的把她置在自己身体圈出的地盘里，从王谷雨的角度去看，像极了一条看守宝物的龙。
王谷雨沉默看着这头惨白色的“龙”胳膊上明显被弄乱了一块的绷带……心里估计着这就是让她安眠的“枕头”了。
大约是知道自己安全了，王谷雨方才盘着腿、低下头，仔细打量起这名一言不发将自己从地下牢笼中救出，又一路护着自己在沙漠中求生的便宜哥哥。
她发现这人有着同自己如出一辙的灰色长发，在油灯泛着黄的光影下，看起来便像是金丝编成的一样。他还有着浓密的睫毛、五官深邃，有着中原人所有没有的立体美感。便是看了令狐伤那张脸十多年，王谷雨也不能否认这人属于异族的俊美。只可惜他眉目微蹙，神情看起来不甚开怀。
王谷雨记得他的瞳孔是像夕阳一般美丽的褐红色，这令她不禁摸上了自己的眼角，好奇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美丽的颜色。
王谷雨看着看着慢慢便趴在了卡卢比圈着她的半弧里，下巴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另一个胳膊便忍不住的探出，用指尖抚平了对方皱着的眉毛。王谷雨看了看他舒展开的眉毛，玩心大起，便又伸手将他抿直的嘴角微微拉起——这样子，整个人便看起来就又俊美又温柔了。
看得出来男人累得很了，即便是王谷雨这般动作也未能打扰他的沉眠。王谷雨枕着胳膊凑近望着他，看着看着，忽然间嘴角便有些克制不住的上扬。
她四下拍了拍自己被限住地这一圈地方，也不烦躁，就像个六七岁的孩子该有的那样，扯过对方一只胳膊当枕头，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温暖的地方，将头毛茸茸地凑过去蹭了蹭，再得到了对方潜意识的摸头安抚后，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哈欠，合上了自己同对方一模一样的红眼睛。
当于睿端着仆人熬好的清粥掀开帘子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大一小蜷在一起的画面。
大的那个即便是睡着也令人觉得危险，而小的那个却是睡得四仰八叉，头枕在猛兽的一条胳膊上，整个背都倚着对方的胸膛，一只脚丫更是夸张的踹在对方的心口处。
——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极为危险的猎豹，肚子上却躺了一只无法无天的小花猫。
于睿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她忍不住又看了看这对形貌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兄妹，再发现大的那只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冒入即将醒来的刹那，果断搁下了粥壶，含着笑意，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活菩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