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春泥护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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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一行人到达秦岭。
令狐伤在护送几人进入万花地界后便径自告辞。他前往中原本就不全然是为寻找王谷雨——甚至可以说，他此番入中原，能碰巧遇见了王谷雨的猫才是意外。
令狐伤：“此处已是万花地界，那便就此告辞。”
王谷雨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突兀道：“追杀我们的人和安禄山有没有关系？”
令狐伤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并未多语。王谷雨见状，即刻挥了挥手。
王谷雨：“走吧走吧，再看下去，我怕自己忍不住。”
令狐伤顿了顿，勒马回首，最终也只是说了句：“自己小心。”
莫雨远远的看见王谷雨送走了令狐伤，见对方抚着自己腰侧的长剑缓缓走了回来，方才上前一步，侧首问道：“夜帝有事先行？”
王谷雨“嗯”了一声，转而噗得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经看出他并不是我兄长，也不必特意顾忌着我，不戳破了。”
她笑意盈盈，眼中却淀着沉沉的不化忧虑。莫雨见状，想要说写什么宽慰的话，却又觉得王谷雨大抵是不需要的。
莫雨侧过了脸，看着远方远远通向万花谷中的秦岭花海，蓦地道：“盛大夫同我约好，三月后，他定携药王孙思邈共往枫华谷于我治病。”
王谷雨闻言蓦地蹙起了眉头：“何故要选在枫华谷？”
莫雨道：“盛大夫此来万花是与药王有约，两人要得空约莫也得月后。我与毛毛虽看似流浪，其实也有重要的事要做，三个月的停滞实在太久，不如约个时日，日后相见。”
关于莫雨的病，王谷雨也有些叹然。她修习阴阳道已有数年，对于这种看似凌驾于自然实则氤氲于人体的力量多少有些了解。她虽不通已到，但也隐隐能察觉到莫雨身上阴阳咒术的危险。下此咒之人，着实是心狠手辣又功力深厚。若只是单纯的咒术，或许王谷雨还能寻到法子解了，可这寄宿于内力的阴阳咒，王谷雨倒是半点法子没有。
若要解，恐怕也只能寻到施咒人，或者寻到另一位将咒术融入了武学的高手。
正因清楚，所以她明白，莫说是盛长风加上孙思邈，就是再搭上一个阎王贴，将当世神医全部请来，希望都是微缈难知。
王谷雨却未将自己的担忧表露，反而挑了莫雨话中透出的信息：“你是在寻人么？”
莫雨点点头：“既与你为友，我也并不瞒你，我在找一个人。”
王谷雨点了点头，开口道：“方便告诉我么？如若方便，我也替你留意一二。”
莫雨：“好，若是姑娘有朝一日遇见名为李复的江湖侠客，请告诉他，稻香旧人有事相见。”
王谷雨听见了“李复”的名字，压下了心头浮出的讶异，只是颌首，郑重道：“我若遇见此人，必将君之言送达。”
莫雨闻言，向王谷雨深深一拱手。
莫雨道：“这一路来，多谢姑娘的招抚，虽说是我等护送，但这一路到底是谁在保众人平安，莫雨心中有数。此恩铭记于心，他日必报。”
说着，少年挺直了背脊，他略凝了眼王谷雨。
“花谷已至，你我便自此一别。”
王谷雨有些愕然：“你这便走了么？”
少年惯来有些冷漠的面孔上，露出微浅的笑意。
莫雨道：“天下无不散宴席，此时离开亦或者再多留两日并无差别。江湖虽大，我却认为若是牵挂着对方，便是分别一时，也终究有再相见的日子。”
王谷雨有些动容。她笑了笑，忽得对莫雨招了招手道：“你弯下些腰来。”
莫雨不知缘由，却仍有些困惑的微微弯下腰，略垂首看向王谷雨。
莫雨：“怎么——？！”
莫雨的身体几乎在一瞬间僵成了一根弯曲的铁棍，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人可以因为震惊和不知所措僵硬成这般模样。
少女柔软的手臂环在他的脖颈后，白皙的脖颈从滑落的黑发中露出，在莫雨垂着的眼下看起来脆弱易折，而对方微凉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的皮肤，更像是被火灼一般滚烫。
莫雨没有来到稻香村前的记忆，来到稻香村后除了幼时玩伴，从未同异性如此静距离的接触过。他一时间只感觉心脏噗通一声，声音大得不受他控制。他一方面思绪停滞有些呆怔，另一方面又本能希望自己的心跳缓下来不要被身前的少女听见。
他僵着身体，感觉着王谷雨忽然间伸出双手拥抱住他，直到时间像过去了山川变色般久，又像是平地惊雷般快——明色的少女终于松开了手，退开一步，带着笑意冲他盈盈一笑。语中满是不舍。
“一路保重，江湖再见。”
莫雨的耳朵上克制不住的泛上了红色，他的嘴角几乎要抿成了一条线，方终于颌首道：“……江湖再见。”
站在万花谷的入口，王谷雨目送着莫雨和毛毛两人骑着马相携离去，半晌收回了视线，一转头便看见了盛长风幽幽的眼神。
王谷雨：“……先生，我又做错什么了么？”
盛长风道：“你这习惯不好啊，在万花谷千万要改。”
王谷雨：“……什么习惯？”
盛长风睁大了眼：“你还问我什么习惯！？”老爷子做了个拥抱的动作：“还有哪个啊！我不管明教是什么风格，反正在我们这儿，你这样很容易让别人误解的知不知道？”
王谷雨抽了抽嘴角：“有什么好误解什么？”
盛长风：“一般人情况当然不会，可这些日子下来了，还能按正常情况论么？你这样招惹那孩子，可不是值得称赞的事。”
王谷雨闻言默然缄言。她当然明白这样的行为会给莫雨造成困扰，可她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她不能在盛长风面前暴露自己懂得阴阳咒的真相，想要给莫雨悄无声息的下一道咒术，也只能出此下策。
她的阴阳术专攻人心，对这类要求深厚内力的反而束手无策。对于莫雨，作为朋友，她能做的也就是用指尖血下一道清心的咒术，以在他万一“疯魔”时留他一丝神智，使得万事有回转之地。莫雨虽历经波折，但对于情感确实是稚嫩无措，王谷雨这番近乎算是冒犯的临别拥抱，也算是不得已中的不得已了。
盛长风道：“这孩子当真不错，若不是……唉。”
王谷雨明白盛长风在叹息什么。莫雨根骨奇绝，心性又佳。若是身上没有这个疯病，只要有良师教导，未来必是江湖一代英豪。只可惜身上有着这样的病症，能不能同身边人安全的活下去都是问题，更别提其他了。
王谷雨轻声问道：“先生，你和药王大人能治好他吗？”
盛长风停顿了很久，方叹了句：“我等只能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与天命抗争。
王谷雨只觉得从莫雨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因一时天真，早早离家，却不明江湖险恶，一步错步步错。但即便是错得，也未曾放弃过求存，而与所谓的命运抗争。
王谷雨叹了口气，扶起盛长风，淡淡道：“先生，我们进谷吧，想来万花总是有办法联系上庄主的。”
走过云锦台，踏过青岩万丈。万花谷的落星湖与花海便像是一幅最诗意的画卷，与天地间尽情铺散开来。
王谷雨早听闻过青岩万花“桃源非梦中”的名声，此刻见着这不似人间繁华的春末美景，一时间却也忍不住驻足停看。
盛长风见王谷雨留恋美景，也便了然一笑，托了身侧相熟的药王弟子看顾一二，便先行一步，自去寻友了。
王谷雨对明明是来接待盛长风的位弟子歉然一笑，而大抵受秦岭无拘的美景影响，万花的弟子大多也潇洒悠然，自在畅游于六艺之中，自称一派风雅。
那弟子全然不因王谷雨而觉得失礼，反倒洒脱一笑，玩笑道：“姑娘若不为这花海倾倒，或许花圣的弟子们反倒觉得不高兴了。花海之畔落星湖可是我万花数一数二的美景，既然盛先生已经先行一步，我便带姑娘略游览一二吧。”
王谷雨从不是忸怩之人，见对方并不介意，便也大大方方地道谢，同对方谈论些花草之道，慢悠悠地逛起万花来了。
那位万花弟子自称木鸣，为药王弟子，因而对花海中所有药用植被如数家珍，末了还要加上一句：“这个花圣许碰，这个花圣不许碰。”一派飒然自我，毫无故作的风雅，却令王谷雨如沐清风，为万花弟子的不作伪而赞叹。
然而王谷雨也却不会当真以为万花便是如他表现出的模样，“文人可欺”似得。万花谷名虽诗意，但也是在短时间名振江湖的大派。万花武典世人觊觎，万花弟子更是以“花间游”的心法独步天下，一柄判官笔救活了多少人也杀了多少极恶之人。万花谷的聋哑村更是在这一片的山清水秀中藏着的血腥之气，隐隐震慑着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两人一路聊着便渐渐接近了落星湖。落星湖畔有药王弟子结的草庐，方便用以采药配药，同时也是对外售药治病的地方。
平日里草庐往往常见一些晒药制药的药王弟子，有时书圣处的晒书岩满了，还会有万花弟子捧着自己心爱的藏书借着这里的好日头来晒一晒。可今日看去，落星湖畔的草庐先见的却不是药王弟子，还是一群持刀凶悍的江湖人。
木鸣见状微怔，眉头即刻锁起：“这群人看着不是善类，倒不知是如何混进谷中。般遮娜姑娘，扰了你兴致了，请在此稍等，我前去看看。”
王谷雨看了看木鸣，也知道这位弟子当真是琴棋书画药工花，还真是将武放在了最后一位，以医药为一生追求，当下怕他就这么前去吃亏，便提议一同去。木鸣知晓自己功夫不行，也不迂腐古板，道谢了便带着王谷雨匆匆走过落星湖上的虹桥，往药庐而去。
还未靠近药庐，便先听见了一阵喧哗。这些江湖人各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围在药庐边，逼迫着守在药庐外的一名万花弟子，言辞极尽恶毒羞辱，却未见对方动手。显然一方面是畏惧着万花谷的聋哑村，一方面又想逼退这名万花弟子。
其中一位持刀大汉道：“裴元不是一直标榜‘活人不医’吗？这五毒教的小子明明没死，裴元却要施救这是什么意思！别人立的誓就要当成天大的事，他立的誓就可以当个屁一样放了吗！？”
守着门的万花女弟子显然被这样的话气得满脸通红，斥责道：“尔等竖子，何知我师兄！？如此出言不逊，看来是不想要声音了吧！”
大汉嘿然一笑，眼神在那弟子身上一阵邪肆，恶狠狠道：“老子不是吓大的！我可没动你们花谷的人，只是要你们交人而已。裴大夫活人不医，而我们正好又和那小子有仇，不若让我杀了那小子，死透了再还给裴元，这样一来既不算破了裴元誓言，又解决了我们，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木鸣看在这里再也忍不住，扬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得！尔等要是再敢放肆，我保证各位都会变成自己口中的‘活人不医’！”
那一群大汉闻言齐齐回头，见又是个弱不禁风的万花大夫，更不当一回事了，只是冷笑道：“你要是能做到，尽管来啊！”
木鸣气得发抖，正要握着自己腰侧的判官笔便栖身而上，却被王谷雨压下。王谷雨笑着抽出腰侧佩剑，对木鸣道：“万花的规矩坏了可不太好办，这种事还是我来做比较合适。”
那江湖客冷笑：“小丫头又是谁？”
王谷雨也不恼，只是略一拱手，笑道：“得罪了。”
说罢，她便毫不犹疑的栖身而上，可进可退的四季剑法在她手中变化万千。剑之一道，她毕竟还是擅长于轻快，加之四季剑法所学时日尚短，在制敌之时，仗着万花谷的弟子大多都从未出谷并不认得七秀心法，便披着四季剑法的皮用着猿公剑法的里。不消片刻，便一一挑断了这些人握刀的右手，甚至还有心思蹲下身将剑身在倒地一人的衣摆上擦拭干净，方幽幽道：
“裴大夫‘活人不医’，各位恐怕要出谷找医生了。”
为首的江湖客捂着伤口咬牙跪地道：“堂堂万花谷药王首徒，毁诺在先，伤人在后，呵呵，倒还真是当得上‘风雅’二字啊！”
木鸣被气狠了，冷笑道：“阁下欺人在前，逼迫在后，如今倒还要反咬一口。只可惜世道总在‘人’心，各位在什么叫嚣恐怕也是无用的。”
王谷雨听见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连先前的那位万花女弟子都忍不住掩唇。江湖客恍然察觉，大怒道：“小子——！？”
王谷雨拾起枚石子，指尖一弹便点了此人哑穴，侧首对木鸣道：“我看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估摸着更不是什么善人，送了聋哑村得了。”
木鸣有些犹疑，道：“还是等大师兄出来再问一问吧。”
王谷雨便不好多说什么，径自去一一点了这些人的大穴，以免生变。木鸣倒是先去询问了自己的师妹，在得到并无大碍的结果后，方松了口气，对王谷雨有些歉然道：“让姑娘受惊了，还多谢姑娘援手。”
王谷雨笑着摆手：“算不上援手，裴先生只让这位女先生守在门外，估计也是看出这些人外强中干，伤不了人，便是你或者这位姑娘出手，这些人也讨不了好的。”
木鸣叹了口气：“总是麻烦。”说着他又看了眼王谷雨：“现在这麻烦却在姑娘身上了。”
王谷雨却笑了笑，这些人活着是麻烦，死了却什么都不是了。但她并不准备将这话说给面前显然心软的木鸣听，只是道：“我惯来仰慕裴先生‘活人不医’的胸怀，这点麻烦算不得什么。”
木鸣有些讶异：“……姑娘明白我师兄为何立下这誓言？”
王谷雨有些茫然：“不是为了给天下医者留一条路么？”
木鸣闻言笑了：“确是如此，但世人却以为师兄是烦了络绎不绝的求医者，方立此誓言呢。”
王谷雨：“医者仁心，又怎会真的见死不救？”她的眼中浮出温柔的笑意，“这个道理并不难想明白。”
木鸣笑道：“我十三岁时，可远远没有想透这个道理。藏剑山庄果真卧虎藏龙。”
便在这时，药庐的帘子忽得被掀起，守在一旁的万花女弟子连忙迎了上去，接过堆满了染血细布和空药瓶的托盘，急急道：“大师兄，那人救下了么？”
来者颌首，声音清冷而沉稳：“算是保住了命，剩下的皮外伤虞书他们正在处理。不过若要清醒无碍，恐怕还需要盛先生的相助。我听闻盛先生约是今日到谷？”
那万花弟子立刻将视线转向了站在屋外的王谷雨，医者的目光便自药庐边转向了王谷雨。——被这位掀帘而出的医者看着，王谷雨甚至生出了一种觉着自己好像被人拿刀从里到外剖了一遍的诡异感。
那双眼睛十分冷静理智，甚至带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定沉稳。王谷雨有理由相信，便是泰山崩于眼前，恐怕都不能动摇他施针的手。
王谷雨正襟拱手道：“在下藏剑正阳弟子般遮娜，护送盛先生赴约万花，叨扰了。”
裴元扫了眼地上被困住的闹事者，道：“还未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不知为何，王谷雨看着裴元总有着面对威严长者的紧张感，便即刻说了句“算不得什么”。倒是木鸣，见了裴元出来便直问道：“大师兄，这些出言不逊的人如何处理？”
裴元道：“长吟不是抱怨过聋哑村人手不够？”
木鸣闭上了嘴。
裴元却有些疲累的揉了揉自己眉心，冷声道：“能向一名稚子下手如此之狠，甚至不顾我万花规矩追入谷中也要取人性命……呵。”他扫了眼一旁的王谷雨，“恐怕正如般遮娜姑娘所言，绝非善类。即是如此，也无须留情。留着，反倒令人以为我万花可欺。”
木鸣得了命令，当下称是，不顾地上众人的惊骇，径自去寻聋哑村的执事弟子来领人去，倒不小心将王谷雨留在了原地。
王谷雨整个人就像是听教导处主任训话的小学生般整个人笔直笔直的站着，心理充满了“卧槽他什么时候开始听墙角的我说的话没问题吧”这般恐慌。直到裴元低声同身侧的师妹吩咐完了剩下的诸事，一抬头便看见王谷雨罚站般站在药庐墙角，方顿了顿，开了口。
裴元道：“我正要去寻盛先生，若姑娘不介意，可与我一同去。”
王谷雨看了看已经掀了帘子进去帮忙的最后一名万花弟子，艰难的点了点头。
王谷雨：“……是。”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春泥护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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