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忘不了 1 ...
-
我是连苼。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举家欢庆,独我寥寥.没人了解,我对离开家这件事怀有多深的恐惧,明白我的恐惧的人,只有我的姥姥,而姥姥,已辞世多年了。
“不想读大学。”即使这无异大逆不道,我还是跟妈说。
果不其然,母上惊诧,“为啥?”
我故作姿态,“没劲。”
毫无意外,耳膜内潮水样灌入妈妈的唠叨,“ 儿子,别总什么都无所谓,这个学校的工业设计系可是属一属二的,能考上不容易,你之后的百年人生,可全靠这几年垫底儿哪……”
我一如既往,木讷,安静,耷拉着脑瓜儿,以家人认知中那种老实内向娃儿的面目,听母上训斥,内心里翻江倒海,太多不舍,迷茫,彷徨等等情绪,万马奔腾,呼啸来去。眼角瞥到厅堂墙上贴的一张黄符,年月愈久之故,纸面老旧斑驳,不由怔忪。
忘不了六岁时候发生的事情,所有的改变,都从那一年开始。
彼时,我还没得到自己的私人空间,仍被爹娘严密监控,安置在他们卧室的一张小床上,结果,大早上被一阵嘈杂声惊醒。睡眼惺忪中,只见到一个陌生的女人搧我爸两巴掌,厉声,“你是谁,耍什么流氓?!” 随即从那张大双人床上跳下来,难以置信状,“你都对我做了什么?天,我到底喝了多少啊。”
而我爸遭遇无妄之灾的表情,“娟儿,你这是咋了?”
娟儿,我妈的小名儿,家母名讳,姓傅名晓娟,可问题在于,那个打我爸的女人明明不是我妈,我妈是白白嫩嫩的水蜜桃,这女人黑瘦黑瘦的,我妈也不会把十个指甲都刷满黑漆,染一脑袋红头发……这诡异的场面吓得我一激灵,坐起来。
很明显,刚呼我爸巴掌的女人也不认为她是我爸的娟儿,嫌恶,“你叫我什么?拜托,就算是我用假名,也不带用那么土的,要么你叫我于太太,要么你叫我阿桑。”
我爸牙痛似的,“于太太?”
“不然呢?一夜情!”叫阿桑的女人到处乱抓东西往我爸身上丢,“别以为我和你之间有什么,我告诉你,我只是想喝几杯而已,你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明白吗?!”
我爸看上去不但牙痛好像哪儿都痛,“呃,娟儿,不,那,那个,先坐下来再说,你……”他瞅着不断在床上床下乱扒拉的阿桑,困惑,“你在找什么?”
阿桑语气特别崩溃,“找我的衣服,你这贱男人,以为藏起来我的衣服,我就会老老实实呆在你家?”
我爸就更崩溃,愣好几秒,“我藏你衣服干吗?再说这屋里不都你衣服。”
阿桑抓起一件我妈的T恤,“加大码?”她对我爸,嗤之以鼻,“也只有穿加大码的蠢女人才和你比较配。”
我爸迷惘极了,“啊?”
阿桑伸出自己的手,“别装了,婚戒,你有,我也戴着呢。”遂又开始到处翻腾扒拉,“我的钱包,手机,车钥匙呢?
我爸,“到底啥事儿?咱能别闹了吗?”
阿桑指着我爸,不耐,“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她的嗓门好大,气壮山河,我好怕她瞪圆了眼睛的表情,特别凶狠,特别难看,最主要是她让我感觉~~在那会儿,年幼的我实在无描述我的感受,长大后影影绰绰想起当日情景,才会准确形容,她让我感觉到无尽的压抑和黑暗……再没法作壁上观,我哭起来。
我的哭声和阿桑的大嗓门,惊动到与我们同住的姥姥,她敲门探问,“娟儿,阿城,你俩吵架了还是咋地啊?”
我爸赶紧抱起我,告诫我妈,“别闹了。”同时应他丈母娘,“妈,没事儿。”
而那个阿桑才发现我的存在,惊骇,“昨晚我们那个的时候,有个孩子在屋里?哦的个天啊。”
此时爸已经打开门,我看见姥姥对着那个叫阿桑的女人说,“娟儿,这一大早你哇啦哇啦的干啥啊?”
为什么姥姥也把那个陌生的女人当成我妈?我极度委屈恐慌,嚎如待宰羔羊,一连串,“她不是妈妈,她不是妈妈……”
姥姥赶紧把我从我爸那儿接到她怀抱里,“哎哟,苼儿,你又咋了?”
阿桑翻个白眼,“真是够了。”不再搭理我姥姥和我爸,开启疯狂翻找模式,满屋子倒腾,“你们到底把我的私人物品藏到哪里去了?我的手机,钱包,车钥匙,再不给我,我会很生气的,惹我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我爸难以按捺,吼,“傅晓娟,你给我停下来。”
被我爸当成我妈的那个阿桑,哪里停得下来?总算找到我家的座机,扑上去,“我要报警,告你们非法禁锢。”
我爸跟着扑上去,“搞个球啊,我就是警察。”
阿桑,“难怪胆儿这么肥呢,好吧,我叫我老公来接我……”
我姥姥一边哄我,一边兼顾着她女婿和她以为的那个女儿,“娟儿,你发的什么疯?吓着孩子。哎哟,瞧瞧,都吓尿裤子了,你俩还不快帮我。”
我爸机警,拔下插头,整部座机抱在手里,郑重其事,“傅晓娟,别动,老老实实挨这儿等我,咱俩得谈谈。”然后和姥姥一起回卧室给我找裤子。
姥姥边为我换衣,顺口问,“阿城,你和娟儿闹啥呢?”未等到答案,只听到屋外门响,紧跟着电子车钥匙响,我爸丢下手里正给我找的裤子冲出房间,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
注定一场兵荒马乱,我爸已经顾不上跟岳母大人解释什么,他得赶紧回单位……闹大了,我们家爸爸妈妈都是老老实实的公务员,不玩股票期货,没有横财门路,买不起私家车,阿桑开走的是我爸单位的警车!
父上大人胡乱洗漱后奔出门去,所幸家里还有个姥姥照顾我吃喝拉撒,反正我哭咧咧的,“我妈去哪儿了?”
姥姥一直安抚我,“你妈刚不是开车出去了吗?给苼儿买好吃的去了。”
六岁的我偶有智慧灵光,含着口粥,“开车走的不是妈妈,妈妈不会开车。”
姥姥无言以对,长长叹气,也忘了好好喂我早饭,探询,“苼儿,你说她不是你妈,那她是谁?”
我尽力把我看到,和我能理解到的部分说给姥姥听,“她的头发是红的,可乱了,比妈妈瘦,还比妈妈高,比妈妈凶,没妈妈好看,手指甲黑黑的,她……”
姥姥呆愣愣对着我,神色惊疑不定,骇异莫名。
在那天早上,跑到刑侦大队求助于同事们的父上大人,竟然很快就再见到我妈,不,阿桑。我爸到单位先叫人帮忙找车,接着说起我妈的事情,让上司和朋友们给参详参详,这到底是嘛毛病,中邪了?又不像,看上去很清晰,很镇定,偏言行举止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还没等分析出个子午卯丑,同事来告知,“城哥,有人报案,嫂子擅闯他人住宅,被带回来了……”
我妈,不,阿桑被带回警局,是因为擅闯民宅,但根据她自己的说法,她那是回自己家。因为钥匙被我爸藏起来,所以她从我家开车回去自己家后,拿到置于门框顶上的备用钥匙进屋,洗澡,换衣,在大厨房里优哉游哉嗑冰激凌之际,家里的保姆来开工,见到在厨房吃的正欢脱的陌生女人,惊吓,电话报警。
阿桑理直气壮,言之凿凿,她是那大别墅的女主人,乔芷桑,她和她丈夫,一位有名的外科医生于东这些年一直住在那里,过着富足的生活。可所有人对她的话无动于衷,毕竟在警局的人眼里,坐在侦讯室里的女人明明就是他们的同事,档案室文员傅晓娟呀。
阿桑几番辩解无用,要求见自己的丈夫。在她而言,丈夫是医生于东,但对警局的所有人而言,她的丈夫是哥儿们连城。
阿桑再次见到我爸,几乎是怒发冲冠,忍无可忍,“为何又是你?!”她要求警局的人将我爸拷起来,因为我爸很可能就是昨晚在酒吧给她下药,将她骗回家发生男女关系,并将她的手机,钱包,证件,车钥匙藏起来,意图禁锢她的人。
可所有人看着阿桑的目光,都象是在提醒她疯了,毕竟,起码有五个以上的警局同事能证明,昨晚他们在一起看球赛到很晚,只有我爸没喝酒,开着局里的车,将他们一个个送回家。
我爸快被“我妈”逼哭,他红着眼圈,梗着喉咙,只会问,“娟儿,你不能这样,你,你醒醒,你得把原来的那个你变回来……”
而阿桑,“你不能因为我们有过一夜情,就妄想什么,串通你的同事来逼我就范,太过分了,你要弄清楚,我很爱我丈夫,在遇到你之前,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情。”阿桑尖声,“让我见我老公。”
我爸强硬,“我就是!”
基本上,在警局,我爸和“我妈”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还是我爸的上司果断,他要我爸和“我妈”都单独呆会儿,冷静一下。然后,他把我妈带到镜子前面,“说说你自己,什么样子的?”
对阿桑来说,照镜子多数是很享受的事情,她挺得劲儿的站在长镜前,略略搔首弄姿,自信又自恋,还有点显摆,“我的皮肤是漂亮的巧克力色,在夏威夷呆了一个多月才把肤色晒的这么匀称漂亮,我的眼睛在韩国微调过,不过我还不太满意,下次……最近头发有点糟,没关系,我的发型师会搞定的,这个色儿是专属我的特调……”
忍受阿桑揽镜自照,足足叨逼叨了七分钟后。我爸的上司来找我爸,结论,“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晓娟,或者……”大家都望着我爸,目光里的潜台词基本上一个意思,难道鬼附身?!
而调查回来的消息,“我妈”擅闯的那栋别墅,确属一位名叫乔芷桑的女人名下。乔芷桑很有钱,有钱到例如我爸这样的工薪阶层无法想象,她的财富皆来自于其父留下的遗产。乔芷桑的丈夫也确实是有名的外科医生 ,姓于名东,他们结婚六年,膝下无子女。警局的人也有尝试联络于东医生,却因于东外出度假未归,联络未果。
不过,乔宅的保姆说,于东和乔芷桑是一起出门度假的,他们离开家的时候恩恩爱爱,有商有量,好的不得了。
所以,真正的乔芷桑,于太太应该还活的好好的,那就不是鬼附身啰,然,我妈那儿又算怎么回事儿?我爸沮丧,这一切是那么的匪夷所思,诡异莫名。
对于目前的局面,大家商量该如何处理“我妈”擅入他人住所这件案子,既不能坐牢也不好拘留,大家征求我爸意见,看暂时将“我妈”送去一家疗养院好不好?就是专门收留精神病患者的那种疗养中心。
尽管我爸百般不想同意,可大家都劝我爸,“我妈”现在这状况,只怕对我是个冲击,放在家里,万一“我妈”闹起来,大人还好,再影响孩子。看起来别无选择,我爸只能同意。他陪着“我妈”去疗养中心,千个无奈,万种抱歉,愧疚于将我妈留在那种地方。
当然“我妈”也不喜欢那种地方,她扬着下巴,对我爸说,“于东会来把我接回家的,至于你,象你这样卑鄙无耻下流的人,会遭到报应,于东会收拾你……”
面对这样的傅晓娟,我爸束手无策,不过十几个钟头的时间,他已被折腾到心力交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