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 is my sin》也知

2、第二章

　　歪歪斜斜的十字架参差不齐地插在一个个微微凸起的坟包上，像一片凌乱黑暗的森林。他减缓双脚狂奔的频率，才发觉身体虚软，打颤的腿拒绝再往前多走一步。
　　夜风在他灰色的发顶上疾驰，也带动了锈蚀松动的生铁墓碑簌簌发响。
　　在如此安详的地方，真该好好睡一觉啊。他心想着，当真躺倒在墓地乌黑松软的泥土中。
　　是不是那些长眠于地下的亡者总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扒开棺盖和面上的泥土从地狱中爬出来，只因有个惊慌失措的罪人经过？
　　腥湿且带着死人味道的泥土，却这样温暖。
　　风愈刮愈大，墓林中的“树”都剧烈地颤抖起来，终于有一座陈旧的十字架迎风被折，发出令人心惊的断裂声。
　　有一条百足虫从衬衣领口爬上皮肤，几十对细足同时推送身躯带来的刺痒感沿着胸骨一路蔓延下去。
　　他的手指抠进土里。
　　我已经很久没有安稳地睡过觉了。他默默念道，困乏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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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
　　真亮，这些光芒能透过眼皮刺入瞳孔。
　　他抬起手遮住刺眼的光线，发出不适的低吟。
　　“亲爱的！快来，”一个似是女人的声音适时响起，“这孩子醒了！”
　　略过一会，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他感到有人走近他身边，因为此刻笼罩着身体的陌生呼吸的压力让他极度不安。
　　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绞住被单，耳边空气的轻微流动让他意识到有人正要伸手触碰他。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猛然睁开双眼，挥手狠狠地击中那人的手掌，又卷起毯子裹身，不由分说地夺路而逃，只是，没跑出两步就被毯子绊倒，狼狈地摔倒在地。
　　“噢，孩子你没事吧！”那人凑上前来正要扶他，却发现他惊恐地往后挪动。
　　不要碰我！
　　眼睛看不清楚，只觉得眼前的人是灰色的；耳朵也听不清楚，但凡入耳皆是变调走样的声音。
　　“不要……碰我……”喉咙好涩，每说一个字都像撕裂那样干疼。
　　他见面前的灰影一动不动，便又赶紧往后退了退，只听到“呯”地一声撞击，顿时他的眼前冒出了金花，耳朵嗡嗡作响。灰影动了动，移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来不及说些什么，他便体力不支趴了下去。
　　不要碰我，我已经逃出来了，求不要你们再碰我。
　　这是临到晕厥前盘旋在他脑中唯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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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醒来时，屋子里黑洞洞的。四周除了的空气冰冷，没有其他人类温度的存在。他眨眨眼缓缓坐起来，毛毯从光裸的肩头滑下，寒气立即包围了他，他抖了抖，拉上毯子。
　　不知应该做些什么，他僵直地坐着。
　　“你是谁？”
　　……
　　“是吗，”它用了了然的语气，“记得些什么呢。”
　　不存在的声音又轻又柔，低叹的语气在他脑内静静漂浮。
　　倏然间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惧——不是忘记该从何记起，而是根本就无所可想，好似他的存在是突然发生的事情。
　　或者，这里原就空无一人？
　　“不，你是存在的，”那声音回答道，“我也是。”
　　一只冰块般寒冷的手掌滑过他的背脊、停留在他的腰间轻轻合拢。
　　“你在颤抖么？”另一只手臂圈过他的肩项，声音愈发温柔，“冷？”
　　是的，冷。可无法开口，上下牙齿不端磕碰着。他与那双手臂僵持，不肯被揽进手臂主人阴冷的怀里。
　　“哎……奥尔本，”他被它如是呼唤道，“我说过多少次，你也忽略过多少次。”
　　——呆傻的男孩，你可知道，即使你剥掉这层令人厌恶的皮，我都懒得去正眼看你。我的爱，哪怕只是一丁点，也吝于施舍给你。
　　是谁说的，为什么而说，他当然不记得。
　　然而那恶毒的话语和阴狠的嗓音如同一把尖锥朝他重重扎下，他看到它的顶端涂满了拌入剧毒的蜜糖。很快地，散发诱人香气的毒汁便随着黏稠的糖浆一起融入骨血，只要他微微动一动小指，噬人的甜蜜感觉就会席卷全身，毫不费力地置他于死地。
　　泪水汹涌地从隐藏在体内的某个脏器的破洞中奔腾而出，他的胸膛痉挛般起伏，喉咙痛苦地嘶嘶吸进空气。
　　——没有人比你更不配得到爱，能被你纳入掌中的，永远都是罪的折磨。
　　你所说的，我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所以，当时才决定了这样的决定，要继续爱下去，以我独有的方式……
　　……唯一的方式。
　　——但我反悔了。某一时刻，我忽然意识到他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借口，而我立刻将要永远失去这个借口。没有继续存活在世间的理由，再没有比这更悲哀的了。没有存在意义的我竟害怕去死，于是拼命去挽救这个借口，到头来，仍旧什么都没留下，我也依然是个胆小鬼而已——
　　…………
　　他们是谁？
　　抬头望了望那张被夜晚空气稀释到无法辨认出五官的面孔，他疑惑地自语道：“我看到这个故事，可我看不清演员的脸。”
　　忽然他又释怀地笑了。
　　或许本就没什么演员，那只是一个刚刚被构思出来、毫无编排意义的拙劣低俗的剧情罢了。
　　“我是爱着你的啊，奥尔本，这次请不要再忽视我的话了。”他的侧脸贴近冰壁雕琢出的胸怀，耳朵隔着那半透明的躯体听到了它内在的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喧闹爆裂声，“包括你的一切，你的罪、你的悔，请让我一并吞下吧。”
　　握着腰肢的手掌被提到面前轻吻，逐渐转变成轻啄咬吮磨，他的回答从鼻中嘤咛而出。
　　说过的甜蜜话语终将被遗忘，只有灵髓的甘美滋味才会被永远铭记。
　　品尝并吞噬我吧，连灵魂一起。
　　“可是亲爱的奥尔本，你忘了吧，你早已是个无法填入灵魂的空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