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的碎碎念》姬宫湦

5、黑猫（二）

　　“喵～”

　　恍惚之间，洛兮听到一声细细的猫叫，她的意识渐渐回笼，却发现，本该呆在门外小窝里酣睡的猫正温顺地趴伏在她的身侧，用温热的舌头舔着她的手指，就像她曾经养过的那只哈士奇对她撒娇时常做的那样，不同的是，相较于犬类的粗糙，猫的舌头更为柔软。

　　“小家伙？”洛兮惊讶地侧过身，把猫抱起来。门窗她都锁上了，这小家伙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她漏了哪里？

　　猫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臂，小小的身子依恋地窝进她怀里，洛兮把心底的疑惑与深思压下，皱起的眉缓缓松开，她捏了捏猫的耳朵，“还好没事，下次可不能这么不听话了。”

　　“喵～”猫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洛兮不知道，猫此刻的眼神与她梦中的那个少年几乎一模一样，流光涌动，满眼俱是欢喜。

　　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雨水从老式屋檐的檐牙上滑落下来，跌碎在落花的花瓣上，“啪嗒”，黑色的温润棋子落在有轻微凹凸的棋盘上，洛兮松开了眉，右手拇指以棋盘中心的天元为座标原点，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平移过去，最终找到自己想要的位置。

　　枯燥的复盘对于暂时失明的洛兮而言其实并不枯燥，尽管在棋盘上排演时会因为看不见而有所偏差，但脑中的棋盘却不会被此影响，反而演变得更加简练精巧。

　　又一个白子落下，却有一个在棋盘边缘的黑子被她的手臂带到，从棋盘上滚落下去，与木制的地板碰撞，发出几声稳重又底沉的如玉石般的敲击声。

　　洛兮微怔了一下，似乎在想她把哪个位置的棋子弄掉下去了，这时，一直安静地窝在她怀里的猫动了动，从她的臂弯里探出头，轻盈地跳了下去，站在掉落棋盘的黑子旁，偏着头，伸出前爪推了推那个黑子，棋子乌黑圆润的颜色与它纯黑的毛发重合，似乎显出了些别样的瑰丽。

　　猫拨弄了黑子一会儿，低下头，把黑子推到洛兮手边，然后邀功似的蹭了蹭她的手背。

　　洛兮微微笑了笑，满足了它的愿望，赞赏地摸了摸它的脑袋，说：“小九最贴心了。”猫动了动耳朵，满足地窝回她怀里。

　　小九是洛兮给猫取的名字，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大概是因为，猫有九条命吧。这是她希望的。

　　指尖拈起黑子，放回棋盒里，棋子的触感不灼热，不冰冷，而是一种温润细腻的质感，让她觉得，很踏实。但比起这个，怀里小小的一团温暖，似乎更能让人心安。

　　找到刚刚断掉的棋路继续复盘，刚落下两个棋子，座机的铃声就从室内传了出来。又一次被打断的洛兮无奈地摇邀头，推来棋盘站起来。

　　老宅里的座机是她来这里之后重新连通的，会打过来的只有一个人，“母亲。”

　　“兮兮，你那里还好吗？没发生什么事吧？”焦急担忧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失去了平日的优雅自若。

　　“我很好，怎么了？”

　　“那就好。”电话那头的人松了口气，“老爷子的遗嘱今天公布，宣布遗产由你继承，我担心他们会对你下手，你最近小心一点，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马上过来。”

　　“您不用担心我，爷爷应该已经安排好了。”洛兮垂下捷毛，轻声安慰道。

　　“这不一定，在我来之前，你千万要小心。”

　　“好的。”

　　把话筒放回去，洛兮在座机前站了半晌，似乎在想什么，许久，才平静地吐出一句话，“看来，又要不得清静了。”语气中没有担忧惧怕，只有淡淡的惋惜，这惋惜，也只是为了将要被人破坏掉的难得清静的时光。

　　“喵？”猫疑惑地叫了一声，洛兮只是笑笑，轻轻抚着它的脊背。

　　……

　　提示夜晚到来的闹钟铃声一声一声清脆地响着，老宅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的灯光，从外面看简直是死了一般的阴冷。但是，一个盲人，一只猫，又哪里需要什么灯光？黑夜和白昼又有何区别？

　　洛兮如昨晚一样仔细检察门窗的锁，确人没有遗漏后，又如昨晚一样絮絮地对猫说：“小九，要乖乖地呆在这里，一定不能乱跑，知道吗？小九要是不听话，我会生气的哟。”

　　“喵～”猫蹲在洛兮搭建的小窝里，抬起小脑袋看着洛兮假作严肃的脸，乖巧地应了一声，表示它一定会听话，不会乱跑的。

　　洛兮满意地揉了揉猫的耳朵，“那么，晚安了。”

　　门在眼前关上，外面一下子静了下来，挂钟“嗒嗒”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猫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拒绝落下的日轮，绵延流动的银河。

　　秒钟走动了一圈又一圈，当时针和分针一齐跳到十二点的那一刻，黑色的身影猛得从温暖的小窝中弹跳出来，却立刻摔倒在地板上。它挣扎着站起来，向着一个方向快速跑去，掠动的身影较之平变常少了几分灵动，甚至时不时会摔倒。若是仔细观察，便能看到它的四肢在跑动中极不自然地抽搐着，金色的猫眼中也有着忍耐的痛苦。

　　最终，它跌跌撞撞地跑进浴室，高高跃起撞开了花洒的开关，冰冷的水瞬间细密地落下，它小小的身躯在半空中失去了力气，重重跌在刚被水润湿的大理石砖上，冷水交织着没入它的毛发，冷意沁入骨髓，它眼中忍耐的痛苦却缓解了很多、

　　不一会儿，纯黑的毛发被冷水湿透，它突然蜷缩成一团，身体痛苦地痉挛着，水蒸发形成的白烟从它身上升起，变成了缭绕的雾气。

　　地上蜷缩着的瘦小身影发生了诡异的变化，躯体缓慢地抽长，四肢也脱离了猫的形态，变得修长，外表渐渐趋像人类。朦胧的水汽在蒸腾中消散，地面上没有了那只瘦瘦小小的黑猫，只有一个蜷缩着的少年，紧闭着眼睛，面容清秀，黑发散乱地覆在额上，两侧柔软的黑发中伸出一对折耳猫一样的耳朵，无意识地轻轻抖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睛，金色的瞳孔中还有些茫然，撑着地面坐起来，偏过头愣怔地看着自己五指修长的手。

　　花洒还在工作，依旧温度冰凉的水淋在他身上，透明的水珠在他白皙的肌肤上蜿蜒滑落，留下一道道水色的痕迹。明明是这样冰冷的感觉，他却好像一无所知，只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忽然，露出了单纯欢喜的笑容。

　　真好，变得跟洛一样了。

　　他站起身，踩着湿漉漉的地砖从浴室中走出去，转角的镜子清晰地映出少年的身影，不着寸缕的躯体修长匀称，长长的黑色猫尾垂落身后，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摆动。

　　原木的地板上，一串深色的脚印从浴室门口延伸到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