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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姜姝 ...

  •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诗经·卫风·伯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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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珊珊却凛冽,雪皎皎而无歇。
      郑砚戴了顶斗笠,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不见人烟的雪地里,虽然连日大雪,但他早已习惯无法闲暇、忙碌巡视的日子。风雪迎面,物影渺渺,惟有径边枯树注视着踽踽独行的人。
      “轰——”一声巨响打破了天地的沉寂,接连从身后传来崩倒之声。

      郑砚踯躅回首,见一只寒鸦扑棱着双翅高高于空中盘旋片刻,继而飞去。地上横亘着一棵死去的老树,遒劲的根也被拔起,粗壮的枝干砸进了堆积的雪中,一小部分还陷进了泥土里,带起了点点黑泥,在周围雪里溅下斑斑乌迹。老树树心已被蛀空,断断续续地从中传来“呀呀”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稚嫩的雏鸟叫声。

      郑砚扶了扶斗笠,拖着两条腿从没及脚踝的雪里耗了过去,翅膀还未长丰的雏鸟已经自己从巢里跑了出来,无力地扑棱着稚嫩的双翅,孤寂地站在白茫茫的冰雪里悲哀地瑟瑟鸣叫。看到这一景象,郑砚忽然想起自己幼小丧母的可怜女儿。

      鸟不同人,老鸟在生死关头最先想到的是自己,而人不同,人时时刻刻想到的是自己的子女。无论如何,他都要好好陪着绯衣,绝不弃她而去,让她孤苦无依。郑砚小心翼翼地托起小鸟,它在他手中挣扎了两下,感受到了他手中的温度,便没再做什么挣扎了,郑砚小心将它放入怀中让它取暖。

      离去时,他又瞥了眼那棵老树,老树除了被蛀虫蛀空的树心,树身还被枯藤紧紧缠绕,如今老树与枯藤俱死。藤自身不能生长,惟有缠着树木生长,因为与它命运相缠,所以与它一损俱损。相生相伴,同生共死……

      临近村舍,郑砚看见有个孩子一人在寒冷的结冰水面玩耍。他匆忙走过去劝那孩子回家,
      正与他搭讪,孩子的母亲拎着棒槌就找了过来。气势汹汹地要捶打孩子。
      郑砚慌忙上前阻拦,那妇人见了他忽然一愣。

      “你是郑县令?”妇人问道。
      郑砚奇怪这妇人知晓自己,却想不起来与她见过。

      妇人答:“我们见过,有过一面之缘吧!”
      郑砚点头,仍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妇人笑着说道:“郑县令还记得阿姝么?”
      “阿姝?”郑砚想了许久,才想起自己之前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子名中有静女其姝的“姝”字。

      “哼……”妇人随口笑笑,“人心果然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你说的是姜姝么?她还好吗?”
      妇人答:“看样子,郑县令是根本不记得她啊!”妇人讥笑着说:“落得今日也怪她咎由自取,当年有几分姿色和才学就自命不凡,风头尽出,原来人家都只是戏言,她还当真了,如今不知道在哪儿呢!”
      妇人说罢瞅了郑砚一眼,领着孩子走了。

      郑砚觉得这妇人年纪并不大,应是和姜姝一起的玩伴,听她口气,以前应该是和姜姝很熟的,但与她的感情又不是很深,似乎还有些讨厌姜姝,字里行间,话里话外透露着一些讯息:姜姝的生活似乎并不如意。

      当年虽然是姜家提出的退婚,但错先出在自己身上。郑砚想想便觉愧疚,于是他一路打听找到了姜姝的家,询问才知,姜家已经搬走了。在三年前,姜老爷去逝,姜小姐随夫人一起去守墓了。
      那人又告诉郑砚:“姜小姐真是可怜,本来生得沉鱼落雁,提亲者如过江之鲫,可她偏偏要等那个负心汉,如今负心汉也回来了。”那人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对郑砚道:“负心汉就是当今知县,两家当年都结亲了,知县高中后就攀权附贵,娶了丞相家的小姐。姜小姐听后伤心欲绝,自此绝食。把姜老爷气得吐血,卧床两年死去……”
      “那姜老爷葬在何处?”
      “不知道。”
      ……
      郑砚听后感慨不已,他不知道那个素未谋面的姜姝为何会如此执着,为什么要苦苦等着自己?他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姜老爷的墓地。去那里需乘船,可江中结冰不能通航。他只好悻悻归去,将怀中幼鸟交给蝉儿好生饲养。

      绯衣对郑砚带回的幼鸟很是好奇,不停地拿小手去捉它,被愤怒的幼鸟啄了手,三岁的绯衣哇哇地大哭了起来,跑到郑砚跟前咿咿告状道:“爹——爹,它咬我~~~呜呜呜~·~”

      郑砚看她脸上挂的长长的眼泪,看她一边抽泣一边委屈不堪的样子,觉得实在好笑,忍着笑骂了那幼鸟一通。绯衣的委屈这才解了,立刻止住哭泣,愤愤瞪着那只雏鸟。

      春季,天气暖了,雪也开始融了,此时幼鸟已经可以飞了,但它在被当做家禽一起饲养之下已经与人建立了感情,又有食物吃,也没想着飞了。蝉儿给绯衣换上了春衫,她立刻愉快地飞奔至家禽中找那只鸟玩,撵得家禽满院跑,小院中飞满了大大小小的羽毛……

      江水一解冻,郑砚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姜老爷的墓地,谁知只看到了附近居人留下的痕迹,却不见人影,又只好悻悻地乘舟归来,路过一汀洲时,郑砚想起去年冬日夜晚望见的女子,上了汀洲。一路柳枝摇曳,新叶未出,郑砚愈看愈发现景物熟悉,他忽然想起这里是他当年与绯衣女子初遇的地方,他循着记忆往前走入了寒苞满枝的杏子林。

      远处传来铜钱陆续落地的铛铛声响,郑砚脚步一顿,放眼望去,几个路人正在施舍。他走近,发现地上坐一神情恍惚的女子,披散着乌油打结的长发,衣衫褴褛,在料峭的春风中瑟瑟发抖。
      他轻轻走近,似乎可以闻见她身上酸涩刺鼻的味道,郑砚蹲下身来,轻声与她说话:“姑娘。”

      闻言,女子睁开了双眸,小心翼翼地从脏兮兮的发丝缝隙里看清了来人,急忙收回目光,收回的目光也是躲躲闪闪,隐隐藏藏,不知该放在何处,她浑身颤抖,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急切欲走。

      郑砚发觉那短暂的一瞥似曾相识,急忙抓住她。
      女子情绪异常激动,疯狂地挣扎起来,张口就朝他的胳膊咬了下去。郑砚没有躲避,也没有抽手,待她情绪稍稍缓和,拨开了她掩面的乱发。

      郑砚的心如被刀割,即刻跌入谷底——眼前的人分明是那年春日,灼灼如杏花一样明媚灿烂的绯衣女子。怎么会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她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岁月无情,短短五年,物是人非!

      女子的泪如破冰决堤的江水,面对郑砚的询问,一言不发。最后流干了泪水,转而发出阵阵嗤笑。

      郑砚愣住了,不知她经历了什么样的过去,也不再多问,将她带回了家中。交给蝉儿帮忙梳洗。

      梳洗一新的女子重现在郑砚眼前的时候,容颜还是那么美,只是多了无法遮蔽的憔悴。眼神也不再如过去那般清澈空濛,明亮的眸子已被覆上一层浊浊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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