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幸福请按铃》陶陶尘世

5、五、杨贵妃的梨花·Lemon Curd（中）

　　第一眼看见莫青青，我就知道她绝不是来相亲的女孩子——穿得太素净了。她穿了一件中式对襟衫，配一条豆绿色及踝长裙。裙子的质地像是丝绸，无风而微微飘摆。这一身打扮好看是好看，可惜颜色和款式都有点老旧，带得整个人也像是从旧画报里走出来的，和中关村的高楼大厦有着微妙的不协调感。

　　好在小吊梨汤走的是老式饭庄风格，红木桌椅，正配她这一身。

　　我对女性服饰的热爱以及对颜色的敏感都是被二姐从小培养出来的，就连杜筱筱也比不上我。每当有同龄男生带着几分挑衅地对我说，“你这么懂衣服，肯定是基！”，我都想把他五花大绑送给二姐调教一年，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莫小姐你好，我在靠窗这一桌。”我没有贸然招呼，而是发过去一条微信。

　　小吊梨汤的桌子小到不科学啊。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摊开我这套五百颜色占卜盘，一边腹诽。好在桌子擦得非常干净，没有油腻污渍，这让我可以利用等着上菜的时间为莫青青占卜。

　　“你刚才说你是占卜姻缘？请问是已有的特定姻缘还是未来的非特定姻缘？”因为事务所一直是杜筱筱管，我从来没约见过客户，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在谈话时渐入佳境引入正题，只能开门见山。

　　“已有的特定姻缘。我有个男朋友，在一起已经一年了。我想占卜一下看看，他会不会和我结婚。如果他还不想结婚，是因为什么问题。我都快三十了，也不能一直耗下去。”莫青青说完就低下头看占卜盘。这一套占卜盘里足足有五百种颜色，许多颜色之间的区别极其细微，一般人怎么也要看个五到十分钟才会下决断。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插上话，莫青青就伸出左手，点中了第一排第四支：“我选这支。就是这个淡到发白的浅黄色。”

　　好家伙，今天的委托人可真是个急性子。不仅真正做到了“开门见山”，直接把占卜内容和盘托出，而且只花了30秒钟就选定了一支签。这样的急性子还真是少见。我默默地把脑中“喜欢穿中式服装的姑娘都是慢性子，许多还是莫测高深的腹黑女”这一条成见划去。

　　“莫小姐真是个爽利人，佩服。”我边赞她，边掀开这支签子的签辞。“你这支签的签辞是……‘杨贵妃的梨花’，英文是Lemon Curd。哎呀，这就奇了。”我一字一顿地念出来，陷入了思索。

　　“等会儿！我说这位小哥，你莫不是在消遣我吧？”莫青青一双细长凤目盯着我，表情微有怒意：“就算我比国内这些竹竿儿一样的小姑娘们胖上一点儿，也许还是胖上不少，也没必要特意用‘杨贵妃’来调侃我啊！”

　　我知道她误会了，赶紧作正气凛然状，把签辞转过去给她看。虽然签辞是用日文写的，可是“楊貴妃の梨の花”这七个字，并不需要会日语才能看懂。

　　“莫小姐你冷静一点，你会觉得自己胖，是因为你不认识敝事务所另外那位负责人杜女士。”我拼命忍住，才没有说出心中所想的后半句，“她去美国的最大长进就是在半年之中跟学校旁边甜品店的老板娘打得火热，飞速知道了各种甜点的名称、起源和制作方法。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么？”

　　“哈！你这个人真是的，为了哄我，不惜卖队友，也算是没什么良心了。”莫青青笑出声来，却又微微蹙起眉头，“你倒是没有调侃我，可是你这个占卜盘也太东拉西扯了。这明明是上等奶油的颜色，哪里像是梨花了？英文叫什么lemon curd也是扯淡，从我开店的经验来看，一般来说柠檬酪的颜色还要更黄一点才好卖。”

　　“等、等一下！莫小姐，虽然这和占卜没关系，但我还是想问一句：您是甜点师？”我努力继续保持着正气脸。在内心的惊涛骇浪将我吞没之前，我一定要保持一个占卜师的职业尊严。

　　“嗯，是呀是呀！我的店就开在纽约下城区。4街和第七大道附近，真是个好地方。因为靠近校园，价格又不贵，很多大学生每天都来。才开了几年，就已经是下城最火的甜品店之一了呢！这次我回国，就是因为生意做得好，我想定做一些新的包装设计，升级换代一下。”莫青青兴奋得两眼发光，和刚才怀疑我时眼光凛冽的她判若两人。

　　哎呀，亲爱的杜筱筱同志，我好像知道你是怎样发胖的啦。

　　收起占卜盘，菜也陆陆续续上来了。我一面听莫青青聊甜品店的事（她似乎对甜品店的命运比对姻缘还要上心），一面思索着这个委托的突破口。

　　杨贵妃的悲惨命运众所周知，而判词似乎出于“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是《长恨歌》里面的名句，写的是杨妃与玄宗洒泪而别的场面。后来他们天人两隔，音讯不通，玄宗还得延请术士才能与杨妃的魂魄相会。实在是惨而又惨，恨上加恨。这么说来，这个卦辞肯定也不是好兆头。大概就像是杨妃与玄宗一样，会被外力硬生生拆散，不得相聚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莫青青。她正在和一块焖猪手搏斗，并没有注意我的表情。

　　“话说，莫小姐，你今天的中式衣服很漂亮。是你自己配的？”我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在她胃口正佳的时候给她打击。不如先聊点儿别的，吃完饭再谈卦辞。

　　“哈！你又恭维我。是店里配的，不过我挺喜欢。很武侠吧？”莫青青吐字清晰地说。看来嘴里的猪蹄根本不影响她说话。

　　“武侠？”我差点一口梨汤呛出来。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急性子莫小姐会穿古典中国风的原因是想要模仿武侠人物。“你很喜欢武侠小说？”

　　“刚开始是因为名字啊。”莫青青一脸无辜地夹起下一只猪蹄，“班上同学当时都在看《碧血剑》，就说温青青跟我名字很像。我就跟着看了小说。温青青这丫头忒笨，可是小说还挺好看的。后来我就一部一部地看下去，把金庸都啃完了，还看了点儿古龙、温瑞安什么的。梁羽生倒是看不下去，忒不爽利，腻烦得很。”

　　又是因为名字。我不禁想起我和二姐“为名所累”的悲伤往事，扑哧一声笑出来。日本神道教有一种说法，万物之名本身就是符咒，夺取了别人的名字，亦即夺取了这个人的记忆、想望和身份。安倍晴明的传说中有这样的例子，而暗合神道教世界观的《夏目友人帐》也突出了这个主题：被夺走名字的妖怪，若是写有名字的纸张受损，自身也会受到损害。他们必须恳求主角释放他们的名字，才能获得人身——哦不，是“妖身”——的自由。大伯呀大伯，我可真想跟你好好谈谈。

　　“你们班同学还真喜欢拿名字来开玩笑啊！”我笑道，“不过也许是人之常情。我记得我姐姐安洁在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名字谐音，还被起了‘尤二姐’这个外号呢。”

　　对方的表情变得有点微妙。两道好看的柳叶眉拧在一起，细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给她起那个外号的人就是我呀，我俩是小学同班同学……哎呀，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在校门口大喊‘二姐’、‘二姐’的小弟弟对不对？”

　　二姐啊，请问如果在喝梨汤的时候无意喷了委托人一脸，说好的委托费还能拿到吗？

　　BY 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