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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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是一个清明，我第一次见到他，他从水中漂来，带着一身的杏花残瓣。
我将他拖近，还有气息，便带他回家——我的一个小木屋。
我是一个山林弃婴，后被师傅所救，在其家中长大。师傅有个医馆，我自幼与那些草草药药为伴，甚是喜欢，长大后便顺理成章继承衣钵，治病救人。
哪知一日，师傅失手令一官人之妻殉殁，师傅举家被杀，而我，独自流亡到这山林之中，做起了赤脚医生。
我几乎不下山，除非有人请我去为其医病，才会离开这小木屋。
他气宇不凡，眉宇间透露着的不只是英气，还有那阵阵杀气。
我不知道他是谁，从何而来，因何受伤，我只知道，他的伤是剑伤，插得很深，应该是从悬崖跌落。
我就这样看着他，决心救他。
二
自那日起，我从未如此的热衷于下山救人，不为别的，就为那一点点银子给他买药。可过了许久，都不见起色。
我终于求助与一个隐居室外的老医生，他道，此种伤口，可用山上的虫将毒血吸出来医，只是要分辨哪些虫有毒，哪些无毒。
从此，我便开始了每日上山采药捉虫的生活，而药效，我却只能用自己来试。
每每令那些蠕动的虫在自己的手臂上撕咬，放肆的吸血，便只得看着床上的他来缓解疼痛。
我想，我是爱他的。
有时，真的想的知道他的一切，他的家室，他的仇怨和他的爱情。只是，他只会躺在这，只会静静的呼吸着，听我诉说。
三
三年过去了，他的伤口在我的草药的医治下，已痊愈得基本看不出伤疤，可他仍旧在这里，静静的，不说话。
忽然，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道了句：“水。”
我欣喜若狂，急忙找水喂他，那一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怕他飞走一般，他终究没有醒来。
“我在哪儿？”我被一个浓重的声音惊醒，是他，他在对我说话。
我惊喜地看着他，他惊恐地看着我。
“你受了伤，顺着水漂到了这里，我救了你，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我说着，用手摸摸他的头，不烧了。
“三年……”他推开我的手，皱着眉，似乎拼了命的在想着什么，可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不记得了吗？三年前的事情？”我诧异地问他。
他摇摇头，痛苦地说：“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笑笑：“没事，你慢慢想，我这里很安全，你就在这想起来了再走。”
他抬头看看我，一脸的感激。
从此，他便在我的小木屋住了下来，而我们，也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除了我不是他的妻。
四
那日，我下山问诊回来，带来了山下的吃食，他吃的很开心，我多想，我们就这样一辈子生活在一起，不想从前，也不管将来。
“你为什么生活在这山里？”他问我。
“因为这里清静、安逸，没有纷扰。”我答道。
“是很安逸，这样的日子，很是舒服。”他说着，笑了笑。
“你还是想不起从前吗？”我问。
“嗯，想不起。偶尔会有一些片段在脑海中浮现，但是拼凑不起来。”他似乎很卖力的在想，那样子似乎很痛苦。
“那你在这里生活的不快乐吗？不可以不去想了吗？”我鼓起勇气问他。
他笑了笑，那样子，好看极了，“这里的生活固然快乐，可是我需要我的记忆，需要知道我是谁。”
他坚定的样子不容我质疑，我只是害怕，怕他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离开我。
五
“你教我医术吧。”一日，他对我说道。
“好啊，可医术不是三五日便能成的，你学它做什么？”我问道。
“看你整日上山采药，还要下山问诊，我想要是我会了，便可为你分担一些。”他说着，我心里高兴极了，那感觉，像是吃了蜜一般。
从此，我上山采药，他便都会与我同行，我一路上跟他讲各种草药的疗效和禁忌，他都一一记下。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总幻想，若就这样，在这山谷之中，为他生儿育女，该有多好。
“啊！”想着想着，我一脚踩空滑了下去，下面便是万丈深渊。他拉着我的胳膊，用力的拉着，对我说：“抓紧我，不要放手。”那一刻，我似乎觉得自己的生命都在他的手上是那样的安稳。
我终于被他拉了上来，他的胳膊因为用力过猛而脱臼，我帮他医好，问：“疼吗？”
他摇摇头，说道：“你没事就好。”
我看着他，一脸幸福。
六
待我再次下山医病回来，他已不在。
我发了疯一般的满山叫他的名字，却无人应答。我曾害怕他是否失足掉下山去，可是没有，因为他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我冲上去抱着他，拍打着他的背。他也不躲闪，任我哭闹。
最后，他告诉我，他真的要离开我了。
“为什么？你在这里不好吗？”我哭着问他。
“我找回我的记忆了。”他的一句话，将我带到了失落的谷底。他找回记忆了，这是他苏醒后两年以来最期盼的事情，可对于我，是那么的残酷，我是那么的舍不得。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我不问你的过去，求你，别离开我，好吗？”我抱着他，哭求着，可是，他还是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你若愿意，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找你，一定会。”他临走留给我的话，我一直记得，这一生，就为这一句。
七
这个忽然出现在我生命里了五年的男人，就这样离开了我的小木屋，而我，又过上了不愿下山的生活。
因为两年之内常常下山为百姓医病，我的名声在山下大噪，每日来小木屋里请我下山医病的不下数十人，可我不愿，我怕他来寻我，我不在。
而他走后，我的小木屋却在没有别人进来过。
我就一个人在这个小木屋中。
一个人上山采药，下山医病，一个人种菜，烧饭。对他的思念，从未削减，也从未遗忘。我坚信，他定会回来，回来找我，回来娶我。
总是在午夜梦回，梦到他从山下走来，带着微笑，告诉我再也不离开。而每每只是从梦中惊醒，脸上挂着泪痕。
而就是这样，又过了五年。
八
五年了，他杳无音信，我暗自等待。
直到有一天，我在遇见他。
那是一个清晨，一个大户人家的丫鬟来叩门，我睡意朦胧的起来，她便跪在我们前求我下山给她家夫人医病。
我不愿，她便长跪不起，“求求您，大夫，我家小姐已经奄奄一息，听闻您的医术高明，求您救救我家小姐。”
“我不想下山，这世间医术高明者甚多，您另请高明吧。”我正要掩门，她哭诉道：“老爷夫人请了很多大夫，都医不好，现下小姐已是意识模糊，求您了大夫，多少银子您开口，我们都给。”
“我在意的不是银子，您请回吧。”我仍旧拒绝，因为这日，是清明。十年前，他在我生命里出现，我要等他，在这个小木屋里等他回来。
“大夫，我求您，我求您了，大夫……”看着她哭的快断气的样子，我心里一时恻隐，便应了她。
她高高兴兴地带我下山，似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九
她家是个大户人家，府邸气派，宅子深幽。
我望着病床上的小姐和床边哭泣的老爷夫人，心中暗自为她祈祷。
我为她诊脉，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可人却是好不起来，我心忧之时，静静地望着她。忽然，感觉她的眼球在眼皮里面转动，我瞬间明白，她没有病，她只是不想醒来。
“小姐，你是醒着的，对吗？”我悄声问，可她却不回答。
“小姐，我能知道您是故意如此，可老爷和夫人一直为您担心啊，您何至于此呢？”我摸着她的手问道。
“小姐，您若不醒，我无法离开您家的宅子，可今天对我，太重要了，十年前他来到我身边，五年前离开我，我要在今天回去等他，小姐，我求您……”似乎是我的哭声让她中不忍吧，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说道：“你走吧。”
“小姐，您？”我诧异地看着她。
“我只是不愿就这样嫁与他而已。我若如你一般有个如此深爱之人，必是死也值得。你走吧，我不为难你，但你也要应允我，不要对任何人讲我没有病。”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好听，双眸是那样的明丽，只是眼神之中的忧郁，掩盖了所有的美丽。
“好，我答应你。”我看着她，无力拒绝。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丫鬟叫着，府邸上下全都来到了小姐的房间，老爷夫人见状刚要给我跪下，被我急忙拦住。无功不受禄，我没有要一分银钱，老爷看着我，像是受了我天大的恩惠一般。
而我，只是淡淡一笑。
十
“公子，小姐终于醒了，还好没有错过你们的婚期。”丫鬟在我身后说道。
“嗯，我去瞧瞧。”我一只脚刚刚踏出府邸，听到这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声音，蓦然转身。
是他！
他也看到了我，匆匆一瞥，便进了小姐的房门。
这一夜，我没有走，留在了府邸。
第二日，他来寻我。
“谢谢你，你的医术我只学到了皮毛。”他对我说着，字里行间，是那样的陌生。
“不用谢，本就是我该做的。”我也不知我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就这样看着他，眼泪奔涌而出。
“我在等你，你可知道？五年，我每一天都在等你。”我终于说道。
“我知道，对不起。”他对我说，说的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她大病初愈，我不能离开她。”
大病初愈？呵呵，我欲哭无泪，只有我知道她只是因为不想嫁他而装病。而这人世间之事就是这样，我用一生在等，只为与他共结连理，而他却偏偏要娶一个为了不与他成亲卧床不起之人。
我笑，我无奈。
“公子，祝你大婚幸福，我先告辞了。”这是我此生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十一
从山下走到山上，从山下哭到山上，我似乎已经将这一生的泪都哭干。
我的一生，等着，盼着的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是啊，我对他一无所知，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家室，我只知道，我的心，随他去了山下，便再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我病了，一病不起，连我自己都医不好自己了。
医者不自医吧，我自嘲道。
在我奄奄一息之际，那个老医生来我的小木屋中看我，老医生是自他走后唯一一个进来的人外人。
他为我诊了诊脉，告诉我：“你的病，是因为你早些年被毒虫噬咬而埋下了毒根，由于多日心中悲苦而激起了毒素毒发而至。”
“还有救吗？”我淡淡的问。
“老朽也不知，或许你再去寻些毒虫以毒攻毒试试。”老医生摇摇头说。
“罢了，我一人孤苦无依，活着也了无生趣，罢了罢了。”我说着，闭上了眼睛。
只听得老医生长叹了一声，走出门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我就这样，在这张他曾经躺了五年的床上躺了五日之久，便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也好，这是我临终最后的心声。
十二
一月之久，老医生来到我的小木屋，见我如此，便将我葬在了木屋旁。
听他对我的坟说，我死的时候是笑着的。
我想告诉他，我要化成一颗树，一棵杏树，可是我的话，他听不到。
十三
又过了五年，有了我的灵魂的树在小木屋前，花开遍地，我就在这树里，看着木屋，看着河流，看着我自己坟。
终于，他还是来了。
他推开屋门，看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和老医生每隔一年都来写下的一张字条：“她已去，坟在屋旁。”
老医生怎么知道我在等他，我用了一生，都在等他。
他终于跪在了我的坟前，哭了。他的泪水滴到了树的脚下，我能感觉到，是那么的温热。
“我来晚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我听着，还是哭了。
终于发现，我爱他，用了一生，一世。
老医生来了，见他如此，便知是我在等的人。
老医生告诉他：“她的病，是为救你试毒虫所致，她在这儿，等了你一辈子。”
我从未见他哭得那样伤心过，老医生便也不再说什么，默默离开了我的坟。
十四
“我最爱的人，是你救的那位小姐的妹妹。”他缓缓说道。
“她是嫡出，而她妹妹是庶出。我们两家都知我深爱的是她妹妹，但却必须要我娶她。她虽也爱我，可我对她却始终提不起兴趣。”
“终于在大婚的前一晚，我带她妹妹私奔到了山谷，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那段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而好景不长，很快，我们便被我们的家人找到，她更不准备放过我们。于是，提着剑，将我们逼到了悬崖边。”
“她说我们只能活一个，她妹妹为了救我，跳下来悬崖，那一刻，我疯了似的夺过她手中的剑刺向她，他父亲一剑刺中我，我便跌落了悬崖。”
他回忆着，回忆着……
“而后，便遇到了你，虽然我至今都不知道我是如何来到你这里，但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努力救我。”
“我不是不感激你，也不愿离开这里，男耕女织的山林生活，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而就在你险些跌落悬崖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我所有的记忆，我虽不爱她，但心中惦念，本只是想回去看看，哪知到了府邸才晓得她被我刺的那一剑也整整昏睡了三年，蹉跎了婚姻，而我，理应娶她。”
“于是，我努力对她像对她妹妹那般，可她，却不再需要了。”
“多年的时光令人们都长大了，也都知道了自己当年的幼稚，付出了代价。而我，只希望尽力补偿。”
“最终我们还是成了亲，而没多久，因为剑伤的感染，她还是离开了人世。”
“她临终前告诉我，你那日在她闺房对她说，你爱一个人，用了一辈子，只爱这个人。她要我去找你，她要我别再像失去她妹妹那样，失去你。”
十五
听他说着，我好想冲出这棵树去抱抱他，可我不能。
“我知道，我还是失去了你，此生，我负了你，来生，让我陪你。”
“我爱过你，在这山林里。”
“你听得到吗？”
他拼了命的对天喊道，我想告诉他，我听得到，我也爱你，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我从未怨过你，恨过你，即便知道你要大婚，我还爱着你，你听得到吗？
你听不到，我知道，你听不到……
他径直走向那条河，义无反顾，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杏树在我的哭泣中疯狂地摇曳着，任凭杏花落了一地。
我倾尽一生，只为这一句，我爱过你。
我看着那满地的杏花，如他来的那日一般，深色似血，淡若相思……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