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红颜》盛楠

1、醉红颜

　　一、
　　卢荻秋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馒头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非饿死不可。
　　十五岁的卢荻秋在八岁那年被卖到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倒也过了几年虽辛苦却衣食无虑的日子。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粗布衣裳也掩饰不了她艳丽的容颜和日益玲珑的身段，自然也引来府中老爷色眯眯的窥视。
　　呸，老不死的东西，五十多岁的人渣还想染指她。想她卢荻秋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千金小姐，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子，想娶她做四姨太，做梦！
　　所以她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马厩，逃了出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馒头猛吞口水。“咕噜”的声音响起，胃部翻搅得令她十分难受，此刻她无暇再作思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了填饱肚子,纵使不择手段也在所不惜。
　　趁着小贩回头的刹那，她一个箭步便抓起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转身就跑。
　　“臭小子，竟敢偷东西。”
　　由于卢荻秋一身男装，小脸脏兮兮的，所以被人误认为男孩。
　　瘦小的身子待要钻入人群中，背上的衣服已经被人一把拎住。
　　“臭小子敢偷老子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吧！”小贩凶狠的模样活像要吃人似的。
　　“这么凶干嘛！大不了还给你！”卢荻秋凶巴巴地回吼。
　　“你把我的馒头捏成黑的，老子要卖给谁？”
　　“放开我！”卢荻秋扭动身子挣扎着，却人小力弱，便照着小贩的左脚狠狠踩去。
　　“小兔崽子，反了你！”小贩气急败坏，向她劈头盖脸打去。
　　卢荻秋双手抱着头，哇哇大叫。
　　“住手！”一个苍老的声音适时阻止了小贩，“这个小兄弟已经得到教训了，你就饶了他吧！”
　　接着一只枯瘦的手帮助卢荻秋脱离魔掌。
　　卢荻秋强忍剧痛，定惊看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慈祥地望着她。
　　“福伯，拿银子！”淡淡地吩咐身边的老家仆。
　　看着那么一大锭银子，小贩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并送给卢荻秋好多馒头。
　　卢荻秋吃馒头时狼吞虎咽的模样逗笑了主仆二人。
　　“小家伙，慢慢吃！”
　　卢荻秋边吃边口齿不清地埋怨：“那么大一锭银子买下馒头铺都够了，真是浪费。”
　　听到她的埋怨，主仆二人相视一笑：这个小男孩真是有趣，长得又瘦又小，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但是那双灵活的大眼却透着慧黠。
　　“小家伙，既然我们这么有缘，不如老夫收你为徒，如何？”老者觉得自己的建议蛮诱人的。
　　天上掉下个大馅饼，还砸到自己的小脑袋上，看到这主仆二人出手阔绰，以后应该不会挨饿了吧。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好人？唉，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好了！大不了自己再溜一次。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卢荻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算是行过了拜师礼。
　　就这样卢荻秋成为绝谷怪叟的首徒。
　　二、
　　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她已从当年那青涩的少女出落成美艳的杏花村老板娘，成为很多江湖人竞相追逐的对象，可当初的记忆却依旧鲜活地印在她的脑海中，就像她从未改变的心。
　　当得知她并不是师父眼中十一二岁的“他”，而是一个年满十五岁的少女时，师父虽惊讶，但也未赶她出谷，不久后又收养了一个男孩，传他血影刀法。
　　虽然师父对她的女儿身不吃惊，但她却着实被师父吓了一跳。
　　收她为徒的绝谷怪叟并不是耄耋老者，而是一个出身书香世家、刚满二十岁的年青男子，绝谷怪叟唯一的徒弟古云霄。
　　真正的绝谷怪叟早在八年前就去逝了，而古云霄素来不喜在江湖走动，所以每次出谷都化装成师父的样子，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绝谷怪叟的“怪”可是名符其实。
　　当古云霄去掉易容露出斯文俊朗的真面目时，卢荻秋便发现自己喜欢上这个救她收留她的男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发现对他已不只是单纯的喜欢，她要和他永远在一起，她要做他的妻子。
　　所以她选择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表白心意，却遭到他的严词拒绝。
　　他是她的师父又能怎么样？他不过比她大了五岁，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知道她喜欢他、爱她。
　　在她频频示好下，他一向温和无波的眼中渐渐出现了慌乱，她暗暗喜在心头，可是他却逃了。
　　也许那次她是有些过分，竟然去勾引他，而他对她的美丽也真的有了反应，可是到了最后，他却逃之夭夭，离开烟霞谷。
　　她不甘心，爱一个人并没有错，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就这样她也离开烟霞谷，步入纷乱的江湖。
　　只不过这个江湖也并不怎么么可怕，不多时，她便以绝顶的轻功、八面玲珑的交际手法赢得了穿云燕的称号，而娇艳的容颜、勾人的桃花眼更是吸引无数人爱慕的眼光。
　　可是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利用日渐熟络的人脉打探古云霄的行踪，一有绝谷怪叟出现的消息她立刻追过去，却十有八九扑个空。
　　就这样一个躲一个追，让她倍感疲累，直到某一天她遇到了那个传说中的人中之凤——风云阁副阁主紫衣姑娘。
　　“卢姑娘不如加入风云阁，你帮我们赚钱，我借给你风云阁的探子。”紫衣带笑的美眸极有说服人的功效，所以她加入风云阁逐日堂，成为风云阁旗下产业之一——杏花村的老板娘。
　　这几年她如鱼得水，爱一个人不再是她生命的全部，只是在梦中，那个温和的声音却一直唤她的名字，而那个决然离去的背影仍刺痛她的心。
　　只是在现实中她已强迫自己不再主动去追。可为什么一得知他就在杭州的消息她仍控制不了自己追逐的脚步？
　　三、
　　三潭印月，苏堤断桥，一处一处，都是多情之地。烟雨迷蒙，西湖美景，美不胜收。千百年来，令多少文人墨客流连忘返，写下无数千古名句。
　　卢荻秋坐在一间精致的酒楼中，点了一大桌菜，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看着点点飞烟一般的轻雨飘然逸下，一切景物都被笼罩在其中，隐隐看不真切。
　　她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只是这般美景仍不禁使她轻叹一声，想起自己无望的追求，纤纤玉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感觉一入喉，便觉通体舒畅，虽不及自己酿的“醉红颜”，但也很爽口。
　　罢了，就任自己醉一次吧，也许酒醒之时也是梦结之日。
　　不多时一壶美酒便涓滴不剩，娇艳的容颜如同染上醉人的胭脂，更显妩媚动人。
　　“小二哥，再拿两壶酒！”甜腻的声音让人感觉酥酥麻麻的。
　　“小美人，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要不要人陪啊！”
　　轻佻的声音，一个相貌俊秀却有着色迷迷眼神的年青公子搭向卢荻秋的肩，坐了下来。
　　“公子，有礼了！”不着痕迹地避开他魔掌。“难得公子一番好意，小女子谢过了。”这个软脚虾一直靠过来，一会儿一定要整得他哭爹叫娘。
　　在杏花村也经常遇到想吃她豆腐的客人，可她巧舌如簧以及八面玲珑的应对手段，没人能占她的便宜。而且她还有一项保命绝技——轻功，在烟霞谷那三年她刀法学得不怎么样，溜的功夫可是很高竿。
　　美丽的桃花眼瞟了瞟，逗得年青公子心痒难耐，一双色手搭向美人香肩。
　　一阵剧痛从腕上传来，“好大胆子，快放手！”年青公子抖着唇，狂妄的吼道。
　　“要放手的应该是阁下吧！”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火气。
　　本来打算好好戏弄年轻公子一番的，卢荻秋见到来人时双眸再也离不开那令她朝思暮想的人。
　　是他，他终于出现了，也不枉她千里寻师。
　　“有话好说，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身为江湖中人，年青公子明白眼前的青衣人非等闲之辈，仅以两指就使他左臂麻木，使不出任何劲力的高手在江湖上屈指可数。
　　“滚！”紧抿的唇角轻启。
　　年青公子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逃开。
　　“师父！”卢荻秋的心跳得飞快，看到古云霄铁青的脸色，心中暗喜：原来他也懂得吃醋。
　　“哼！”古云霄转身步出酒肆，既是气她也是气自己。
　　气她为什么遭人轻薄不但无动于衷还频频示好，那个人也不是善类，乃是以毒术著称的温门弟子，若是凭她那三脚猫功夫脱身只怕不易。
　　而他最气的还是他自己，为何不能做到视而不见，为何非要自动现身。
　　四、
　　“师父，等等我！”
　　在古云霄第三次挣脱卢荻秋后，她又一次弃而不舍地拽紧他的衣袖，如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够了！”古云霄火大地瞪着面前明艳的女徒弟，太阳穴隐隐抽痛。
　　“师父，不要生气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美丽的桃花眼眨了眨，微翘的嘴角却显示出主人的得意。
　　“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是你师父！”说出这番话越来越难，他已经快要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只能再次以师徒的名份约束自己。
　　“我不要做你的徒弟！”一张明媚的小脸黯了下来，“你只比我大了五岁，又没教过我什么，我要和你断绝师徒关系！”
　　“荻秋，不要再任性了！”古云霄无奈的低叹。
　　“我没有任性，我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小丫头！”卢荻秋痛苦的低喊，“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问问你的心，你对我真的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吗？”
　　“荻秋，不要逼我！”
　　“好，我不逼你，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吗？你说啊，说了我就死心，以后不会再纠缠你！”迫切地双眼望着他，乞求最后的答案。
　　为了她的闺誉，他不得不背叛自己的心。
　　“我不喜欢你！”
　　“好，我懂了！”两行清泪划过她瞬间苍白的小脸，该死心了，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早该让她清醒了。
　　灵魂仿佛被抽离了□□，空洞的美眸木然地望着远方，喃喃道：“原来，我真的是自作多情！”
　　她绝望的表情如一把刀割他的心，不是这样的，他在心底呐喊，却仍逃不开世俗的枷锁。
　　“好一幕感人的告白！”尖刻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一对□□的狗男女，哈哈！”
　　从树后转出三名男子，左侧的白衣公子竟是酒肆中被古云霄赶走的登徒子。
　　从酒肆中狼狈逃蹿后，他越想越不甘心，想他堂堂温氏子弟竟遭人如此羞辱，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尤其一想到那一双桃花眼他更是火大，所以便怂恿同来杭州的两位师兄一起报仇。
　　“大美人，与其跟着那头不解风情的大笨牛，不如跟着本大爷，保你夜夜销魂！”看到卢荻秋绝美的容貌，另一个人也口出恶语。
　　卢荻秋闻言火冒三丈，身形微动，两声清脆的巴掌声随之响起。
　　只见两名开口的温氏子弟脸颊皆有一个鲜红的掌印。
　　“臭娘们，找死！”被打愣的师兄首先痛醒，破口大骂。
　　“我就是找死，你要怎样！”卢荻秋柳眉倒竖，她对师父的爱恋是光明正大的，不容许他们诋毁，可是为何左臂一阵阵酥麻，随即天旋地转。
　　一旁的古云霄发现事情不妙，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扶住她昏倒的娇躯。
　　“荻秋！”他太大意了，明知那三人是温门子弟还容她以身犯险，只见怀中的佳人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显见是一种厉害之极的毒药。
　　“解药拿出来！”古云霄急声怒喝。
　　“想要解药？门儿都没有，温家的人也敢碰，活得不耐烦了，除非让这个小贱人陪我们玩玩！”阵阵怪笑激得古云霄面色铁青，双目赤红，缓缓扬起手中久未出鞘的弯刀。
　　五、
　　京城，风云阁
　　阳春三月，春风荡漾，百花争相吐艳，其中尤以桃花最为艳丽。
　　负手站在桃花树下，古云霄不禁想起记忆中那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
　　当日卢荻秋中毒之后，他竟动了杀念，只是他本非嗜血之人，又怎会妄故他人性命，虽然他们实在该死。
　　最后他只是以武力迫使他们说出救治她的方法。
　　风云阁中鬼医的弟子可解此毒。当他马不停蹄地赶到京城时，才知道原来她也是风云阁中的一员。
　　“古公子。”一阵脚步声走近，一句柔和的呼唤响起。
　　古云霄看着面前当今武林的传奇之一，轻声问好：“紫衣姑娘！”
　　“她醒了。”风云阁副阁主道出他目前最想知道的消息，昏迷数日的卢荻秋终于摆脱死亡的威胁。
　　“我可以去看她吗？”古云霄恳求道，其实他已迫不急待要去一见那令他牵肠挂肚的人。
　　“古公子，请恕小女子多嘴。”紫衣不慌不忙开口：“虽然荻秋醒了，但我还有一句话不得不说，如果古公子能令荻秋幸福，那么紫衣决不多言，如若不能，请古公子自行离去。”
　　想她堂堂风云阁副阁主，日理万机却仍不得不抽时间去处理这档子事，说她多事也好，说她鸡婆也罢，她实不忍见明明相爱的两人因礼教不容而错失良缘。
　　古云霄的心不禁自问：他能再度放手吗？在失而复得之后他还能痛下决心吗？
　　一抹粉色的桃花瓣飘落在他张开的掌心，那花看来似心。
　　良久，古云霄展颜一笑，如拔云见日般：“紫衣姑娘，在下可以去见荻秋吗？”
　　风云阁副阁主长舒口气：“当然可以。”
　　什么世俗礼教，什么道德规范，都阻止不了相爱的两颗心在一起。
　　一阵春风拂过，只见满树的桃花纷纷扬扬，零落如雨，为这多情之地更添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