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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纸中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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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回并未耽误多久,回到堂上时傅明书将将说完。
顾子瞻见她微微气喘,有心想帮她倒杯茶润润嗓子,可是想起这姑娘对他进退有礼的样子,只得暗中止了动作。她对人向来多加防备,也是,女子孤身在外行走不易。话虽如此,可视线却忍不住随着她转。
赵梓和厉声,“你既说是失手,那许小姐腹中为何会有大剂量致死的药物。”
傅明书脸色白了白,仍是呛声:“我……我又怎会知道,许是她在府中树敌太多,这般娇气的小姐有些怪癖惹怒了旁人被人记挂了也说不准,难道这些事情你还要尽数怪到我头上不成!”
赵梓和面上森然,冷冷打断:“许小姐在府中为人亲和,唯一与其有冲突的便是忍冬。但是忍冬所下的药物,经查验至少需要连续一个月,且逐渐加大食用剂量才会致命。而你所下的毒,毒性猛烈,当场致命。”
“就是暂且按下这些不表,你说你们互相引为知己,可是许小姐身边连半点遗留的物件都没有,旁的不说,她素来欣赏你所执笔的衣服花样,屋内时兴的衣衫都有,却单单缺了你绘制的。现场这么干净,想必是仔细打扫过的,这样谨慎的心思,傅明书,你竟说你是错手,当真是笑话!”
她慢条斯理,话里步步紧逼。一番话说完,县令惊堂木一拍,昭示着傅明书的罪名已是坐实。
赵梓和提着的那口气终于落了下去,便不再多言。她知道自己此行举动有些唐突,不知道有没有给顾子瞻添乱。
顾子瞻见赵梓和面有犹豫,便晓得这心思机敏的姑娘又在多想。他笑里隐约有些痞气,“还不快些回去,要是晚了,只怕又多生枝节。”
赵梓和没料到他会如此轻松带过,但是心里确实随着这句话松快了许多。走前她远远望了一眼,傅明书脸上血色褪尽,跪在地上,不住的发抖。
赵梓和回去路上小心的避着人,从后门出了县衙,真正站在街上时才松了口气。身后无人跟着,但她仍是七拐八拐才回了许府。
捕快和她差不多前后脚入了门,前厅得了消息,许夫人立刻带人去了县衙,看她架势,只怕要生啖了傅明书。赵梓和无心去想傅明书的下场,杀人偿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她费力的搬了个小桌子放在院里,有三两个小丫鬟带着点心果子来这话家常,她们自从知道赵梓和早晚是要出去的,就来走动的更加频繁,无外乎她与这些小丫鬟们没了利益冲突,在她这说些什么,权当风一样的放出了这大院,不用担心被嚼舌根。
赵梓和瞧着树枝上孤零零挂着的一片叶子,想着那个嘴快的小丫头和她说着。忍冬被打的没块好皮肉,当晚就断了气。许夫人接着下令将忍冬扔在前院里晾上一天,第二日拿席子一裹扔了乱坟岗去。并放出风去,扬言要是发现有人敢帮着收尸,立时就折断手脚。
那个嘴快的小丫鬟说到紧要处一惊一乍,像是自己亲眼看到一般,皮翻骨裂的血腥,让身边人都捂紧了嘴。
是杀鸡儆猴,也是泄愤。许老爷从始至终也没为她说上一句话,这话自然没人敢提。小丫鬟们转头说起了东家长李家短,说自己何时能求了恩典被放出去,说哪个院里的衣衫好看,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事,说起来最是消磨时间。
赵梓和虽对此没什么兴趣,倒也不打断,只是嘴里的点心果子好像霎时没了滋味。
过了晌午,许夫人从衙门回来,率先往小院来,小丫鬟们接了风声,匆匆结伴散去。
许夫人一向雷厉风行,进院后也未坐下,对随行的使个眼色。
顾婆婆便拿出些银钱:“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且拿着。”
话里意思很明显是让她早些离开。如是有些脾气的人看到这赶人的架势,脸上定要不好看,赵梓和却只是谢过接过,返身回小院收拾了小包袱。
走前她当着许夫人的面展开小包袱,让顾婆婆细细的查过,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再就是夫人赏的物件,在银钱上许夫人从不是个刻薄人。
顾婆婆检查过,觉得无甚不妥,这才向许夫人方向一看,又对赵梓和道:“当初来时和你说的,你可没忘了罢。”
赵梓和把小包袱背在身上,回道:“我只记得自己该记的,婆婆放心。”
她说完,顾婆婆满意的应下来,带着赵梓和往外走。
路上遇到了许老爷,这是赵梓和第二次见这位大家长。她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许老爷已经没什么精神,形容枯槁,像个快要入土的人,但是看上去给人感觉仍是温和的,眉眼里依稀可见当年年少时的样子,定是个意气风发很好看的人。
顾婆婆对许老爷行了个礼。赵梓和背着小包袱,脊背成一线,直直的。她有些好笑,顾婆婆那样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要教训她没规矩。可是对许老爷这种怯懦自私的人,纵然他有再好的颜色,她的膝盖还是弯不了,也不想弯。
赵梓和感受到许老爷的视线在她身上冷冷一剜,不过他现在可没时间追究。他急急忙忙的进了小院,里面瓷盏落地的声音传了出来,伴随着激烈的争吵。
赵梓和并不回头,只对顾婆婆道:“路我识得。”
顾婆婆得了这句,忙不迭的往小院里去。赵梓和走得不算慢,但耳边还是充斥许夫人尖利的声音。和离、纸钱、符篆的字眼萦绕不去,间或还有许老爷的解释声,原来把自家女儿当妖邪的不是别人,正是他。
赵梓和没想到离开许家前,还能得个从前未想通的结果。许老爷种下的恶果,齐齐害了两个女儿。赵梓和吐出一口浊气,薄薄的热雾消散在空气里。她不愿再想,快步把那些声音甩在身后。
外面的天很高,云愈发柔白。赵梓和抬头看看,阳光暖扑扑的打在身上,她脸上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挑了家老字号的当铺把物件当了个合适的价钱,省着些应该能撑些时日。她把大半银钱放在小包袱里,剩下一些用作日常开销。
顽童点上火红的炮竹,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一连串响。
算算日子已经愈发靠近新年。赵梓和眉头展了展,朝着巷尾走去,顺着小路越走越荒僻少人,头顶的乌鸦桀桀怪叫了两声,扑棱着飞走。这儿到处是棺材,一层层累着数过年岁,碎木踩在脚下发出渗人的嘎吱声。
扑鼻的恶臭迎面而来,脚上不时被难辨的液体濡湿。赵梓和掀开草席,忍冬那张染了污泥的脸露了出来。她惊愕的睁着双眼,嘴角咬破了,牙齿掉了两颗,口里满是血沫子。伤口布满皮肉,很容易就能看出她生前遭受了什么。
赵梓和见惯了尸体,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她别过眼,环顾周围没什么能用的,发现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就是截子短木头,也算聊胜于无。她拿着木头蹲下身,开始慢慢刨坑。其实她并不觉得忍冬对,也无法说忍冬错。
忍冬杀了景福,存着害人的心思,按例自然是该死的,可是赵梓和心底总觉得忍冬有些可怜。赵梓和不欲救她,也无法救她,能救自己的,始终都不是别人。
赵梓和看着忍冬睁大的双眼,忍不住揣摩她死前该是何等的心境。是会赌命发咒怨恨许夫人、许老爷一辈子无人送终,还是会回想曾经某个时刻绕膝在亲人身边。
如果她不曾进入许府,那或许她可能会碌碌庸庸但平安的过上一辈子,也可能入了其他地方过着舒服滋润的小日子。只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答案。
赵梓和边想边挖着土,刨坑是个力气活,她有些力竭,歇歇停停用了许久才刨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小心翼翼把忍冬搬了进去,又用袖子把沾满污泥的一张脸擦了擦,伸手替忍冬合上双眼,她尽量体面的让忍冬入了土。
只是赵梓和也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把土捧着,这一道线最是不可逾越,分隔生死。
赵梓和蹲在地上,想要回忆忍冬的样子,却忽然觉得忍冬在自己脑海里有些模糊,这个精明姑娘的身形轮廓,如同她路上随处驻足观赏了一瞬的风景,看过后便过脑忘却。
她无奈把小坟包上的土拍着压实,有些歉意的道一句:“保重。”
转过身天边余晖只剩斜斜一道,那般浓稠而赤红的艳丽落在人眼中。她嘴角慢慢勾起,暗中笑自己还能抽出这般时间多想。前路还很长,天晚前,总要找个落脚的地方才对。
谢谢骨头的地雷,举高高~下一章就是新故事啦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纸中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