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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迷靥 ...

  •   后来,我在递交给赵总裁的事故分析报告中这样写到:我认为,后续的那一连串糟心事之所以会发生,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我缺乏相关经验,准备得不够充分,没有把便携式手电装进兜里,更没能在出事之后,保护好手里唯一的光源,才会在不清楚周围具体形势的情况下,贸然把整间屋子里最危险的地方,错当成最安全的地方。我当时哪怕就着光线多看一眼,也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那只脑子里长瘤的黄鼠狼精力过剩,大老远地把我拖来这里,我也不会碰上这种事。

      我这话,明面上是在骂那妖物,实际上却是在向某只掉线长达数小时之久的厉鬼表示抗议。老赵不可能没看出我字里行间透着的对他的控诉,但他身为鬼魂,脸皮厚得那叫一个异于常人,甚至可以说,他的整个身体,都特么的是他的脸皮。所以在看到他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之后,我心里其实是一点惊讶也没有的。但我还是得表现出我的愤怒,以证明我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于是,在他翻看报告的整个过程中,我都鼓着腮帮子,完全不拿正眼看他,更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不过,我的这些小伎俩,到了见多识广的赵老鬼那里,充其量只能算是撒娇。他完全不以为意,只是放下那几张写有我笔迹的破纸头,来到我的病床边,隔着石膏给我挠了挠痒,“在床上躺了这些天,指桑骂槐的本事倒是见长嘛,嗯?”

      他说这话的时候,离我非常近,嘴唇几乎要贴到我的耳朵,如果他是个活人的话,那我这会儿怕是已经被他那温热的呼吸闹个大红脸了。可惜他不是,所以我还能板着个脸,语气严肃地指挥他,“用力点。”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当时的我,只觉得左半边屁股一阵剧痛,正好坐在了毛刺刺的木头茬子上。幸好我出门之前考虑得周全,这几天气温又偏低,我穿着的牛仔裤还算厚实,不然,要是再添上几处伤,我就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想象一下,几小时后,老赵火急火燎地过来搭救我,却只收获了一具冰冷且僵硬的丑陋尸骨,他黯然神伤之下,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唯有抱着我的尸体默默地流泪...呸,什么玩意儿,他大爷的,那姓赵的但凡对我还有一星半点的惦记,这会儿就算是附身在蜗牛身上,也该赶到了,他却连个信儿都没有,依我看,八成是跟哪个漂亮女鬼,找了个偏僻地方厮混去了。

      妈个蛋,死鬼你要再不来,你吃友我的血都要冒冷气了!

      我用手扶着大木头匣子的边缘,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我卡进匣子内部较深的左脚脚腕,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一点力都使不上来,也不知道是脱臼了,还是折了。而我的右脚因为没穿鞋子的缘故,反而没有被卡住,还能稍微活动一下。

      我在原地卧了会儿,直到确定自己的腰没有闪,坐骨也没有摔裂,才慢慢地直起身,试探性地用手去抬我的左腿。

      说不紧张绝对是假的,当时我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就是把小腿抽了出来,脚掌却永远地镶在了这截烂木头里。我根本不敢想如果真的从此落下了残疾会怎样,只是拼命给自己鼓劲,告诉自己不要慌,一步步慢慢来。

      但这木盒子内部的空间并不算太大,再加上我的左脚在被卡住以后失去了知觉,使我无法蹬开鞋子,解脱出来——我也不敢用右脚去辅助,万一把脚掌连鞋子一道蹭下来了呢?

      我只挣扎了几下,就不敢再妄动,可坐以待毙,到底也不是个事,先不说楼上会不会再掉东西下来,把我砸成肉泥,光是我浑身上下的这些个伤口,就必须尽快地处理,要不然,谁也不能保证,一定不会得破伤风之类的毛病。再者,我的脚一时半会还没有办法能够拔/出来,万一在里面卡的时间长了,因为血液不流通而坏死了,那我该找谁哭去?想到这里,我立刻梗起脖子,恶狠狠地瞪了那只趴在门口的臭黄鼠狼一眼——这家伙也是个不安定因素,别看它现在一动不动,装得很是无害,却也改变不了它是个坏胚子的事实,依我看,这东西随时都有可能窜过来咬我一口。

      见我瞪去,那团漂浮着的绿鬼火微微凝滞了一瞬,接着,就往后飘了飘,目光隐有些闪烁,不知道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即便是到了现在这步田地,我也依然没弄清楚,这家伙把我带到这儿来,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要只是想弄死我,又何必费这好些力气,做这样的无用功——直接把我掐死,岂不是更省事?

      不弄清楚这厮的目的,我哪怕是死了,也定要化为阴灵,去问个究竟。料想就算我旁敲侧击,问得再委婉,它要是不想回答,也肯定不会理我,既然如此,倒不如单刀直入,直接问它。

      “我说老...老婆婆,你把我带到这儿来,究竟是想干嘛?”我死死地盯着它那只发着绿光的眼睛,指望能从中看出点什么来,“我朋友他们还在等我回去呢。”

      “朋友?咯咯,咯咯。小子,到了这时候,要是你还以为会有人来救你,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它的声音依旧如老妇般低哑,“和你同行的那只鬼是你准备拿来威胁我的筹码吗?死心吧,他不会来了。”

      我一愣,不禁问,“为什么?”

      “你知道这是哪吗?这里是村子的后山,”老黄鼠狼怪声笑道,“山脚下在百来年前,就被那东海来的老道士刻画了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封阴大阵。没有肉身的阴灵们一旦踏入,就会被彻底封住,再难出去,咯咯,我可不觉得你那同伴,会选择牺牲自己来救你。”

      我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渐渐变得强烈起来,不只是因为可能永远都无法再见到的老赵,还因为某种离我越来越近的,正在慢慢下沉的阴霾。

      假如黄鼠狼所言非虚,后山上真的有个只进不出的封灵法阵,那么,前人刻画这个法阵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自然不可能是为了炫技,而是确确实实的有这个需要,也就是说...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你什么意思,你把我抓到这里来,难道...难道是想拿我做别人还魂的容器?”

      “你这小子倒是聪明的紧。”黑暗中,我看到黄鼠狼的眼睛上下晃动了几下,应该是在点头,“没错,我正是要将你献给后山的主人,强大无匹的阴生大统领,以请求他用无上的法力为我恢复断裂的肢体。”

      “照你说的这些来看,那阴山大统领,应该是个没有实体的魂灵才对,你又是哪里来的信心,认为他一定能治好你的断腿?再者,我跟你无怨无仇,今天都还是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好挑不挑,偏偏就选中了我?”我忍不住问。

      “哼,”黄鼠狼听了我的问话,眼中骤然迸发出一道充满怨愤之意的光,“小子,你以为,我是怎么瞎的?”

      我被它这乱七八糟的逻辑弄得稀里糊涂,只好顺着它的话问,“怎么瞎的?”

      “一百多年前,我已修炼有成,眼看即将凝聚妖身,”黄鼠狼咬着牙道,“我在道路上寻人请封,正遇上那过路的道士,只看了我一眼,便摇头晃脑,说我这辈子休想成仙,气得我崩了他一屁,就走了。”

      “我当时虽然气极,但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谁料,过了数日,我修炼到紧要关头,卧在草丛里动弹不得的时候,竟被人一枪打在脑袋上,”它眼中几乎要爆出火光,“幸而我强撑着一口气,逃到了大统领的地盘,这才得救。可我毕竟伤重,虽然侥幸捡回了性命,却也瞎了一只眼睛。那时我就知道,那死道士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只是没想到,他的那句诅咒,时效居然有这么久,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我又一次逼近那道门槛的时候,竟被你那二叔打折了腿,生生散去一百年修为——你说,我该不该恨?即便杀尽你们家所有人,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我无言以对,心中一方面觉得那道士说话太绝,不给人留任何余地,一方面又觉得以这黄鼠狼现在的心态,别说这辈子,就算下辈子也休想成仙——亏它还是只修炼有成的大妖,在被道爷点化之后,不思悔改向善不说,还去迷信一个被封印的鬼灵,幸而我是个人而不是妖,不然我都要为她脸红。

      我这具身体,虽然没有帅得惨绝人寰,天怒人怨,但好歹也跟了我二十多年,有挺深的感情了,想到它即将为别人所有,而我则难逃化为一缕孤魂,被囚于此的命运,我不禁悲从中来,心里对这只该死的黄鼠狼,和那躲在暗处,未曾露面的阴生大统领恨之入骨。妈的,自己没有肉身,就要来抢别人的,这是什么道理?真是无耻至极!

      我心里愤恨难平,脸上却要装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颤抖着声音问,“那阴生大,大统领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会来?”

      “他什么时候会来,我可不知道,”黄鼠狼踱着步子走近几步,眯缝着眼睛打量我,“不过,我倒是晓得如果他来了,会出现在哪儿。”它拿那只没有受伤的前爪,戳了戳镶着我的那个木头盒子,“你现在躺着的这个地方,就是用来存放他骨殖的棺木。啊呀,本来还觉得要费好一番力气,才能把你弄进去的呢,咯咯,没想到你自己已经乖乖躺好了。”

      我脑中一片空白,除了“棺木”两个字以外,再听不见其它。这他娘的居然是具棺木?妈的,这回算是知道林宝钻当年的感受了。可是话说回来,如果人躺在这具棺材里,是那阴山大统领实施夺舍的必要条件的话,那么,难道他的第一个目标其实并不是我,而是林宝钻?那他当年是怎么逃出来的,莫非那大统领嫌他年纪太小,没看上他的肉身?啧,这么说来,当年那事儿,还真不只是几个孩子的恶作剧那么简单...不对,也可能正是那一起恶作剧,才使那老鬼想到可以用这种方式来逃脱?可那老鬼的法力既是这般厉害,又有黄仙相助,这么多年下来又岂会连个替死鬼都难以寻来,这里面会不会还有其它的隐情在?我越往下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稻草,吐不出来,更不想咽下去。

      “汪汪,汪汪!”

      在我们都陷入沉默的档口,突然有一声接一声的狗叫渐次响起,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我起先以为是天亮了,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对,天亮了,叫的不应该是鸡吗,怎么会是狗?我刚这么想完,就有一道手电筒的光沿着门缝进来,照在我面前不远处的地板上。

      我下午从乡亲们那儿借来的大土狗像个被风机推动的巨大黄色塑料袋似的,从光线的那一端猛扑过来,大力地扣在黄鼠狼的背脊上,张嘴就咬。可惜那黄鼠狼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老奸巨滑如它,碰到这种情况,倒也经验丰富,身体灵活地一扭,便从狗腹下溜了过去,叫气势汹汹而来的大黄狗,只叼住了它的几根毛。

      我却根本顾不上这些,只知道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大黄狗后面站着的那人猛瞧——来人肤色苍白,眸色深红,眉间隐着似山峦般沉重的重重煞气,不是老赵,还能有谁?

      “麻球,别愣着,过去咬死它。”老赵拿绳子在大黄狗的尾巴上荡了荡。

      被赐名为“麻球”的大黄狗有点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便狗不停爪地继续执行抓捕命令去了。

      先前听了那黄鼠狼的一席话,我几乎已经要心灰意冷地等死了,谁料一时间竟然峰回路转,又有了生的希望,若不是我的脚还卡在棺材里,真想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用力地亲他一口。

      我在激动之余,心里多少也有点担心,于是大声喊他,“老赵!这孽障不是说,山脚下有个封阴法阵,只要是没有肉身的灵体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吗?你怎么进来了,那个法阵已经被你破了?”

      老赵正在指挥麻球追咬黄鼠狼,听到我的问话,他低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我已经托你二叔明天一早送床被子上来了,唉,想不到我赵某人一世英名,竟毁在了你这个笨蛋手里——那法阵可不是什么样子货,哪里能够说破就破,唉,你还好点,可以出去,我就要在这地方过下半辈子咯。”

      我看他眼眸低垂,脸上懊丧的神情不似做伪,心里顿时有点难过,嘴上却说,“你是不是傻逼?你去找个杀猪的或者打猎的来,难道还愁不能对付这么一头畜生?非要自己跑上来受罪!”

      “我这不是怕那些人应付不了这情况,叫程天师你倒了牌子吗?”老赵面带愁容地走近我,看着我的腿,叹着气道,“这一回可是吃了大亏了,没想到千辛万苦,竟救回来个瘸子,看你以后要上下山也不方便了,要不然,改日叫你的一干亲朋好友上来把这破屋翻修一下,你跟我在这里了此残生算了。”

      我心里头五味杂陈,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是暗自怨怪自己本事低微,才会叫一只黄鼠狼给放倒,惹出这些事。我但凡有半点武术底子,就该在那家伙扑过来的瞬间捉住它的爪子,抡它过头顶,再往地上砸,这一套动作下来,保准叫它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拖我上山。

      “都是我连累了你,”我低着脑袋,十分惭愧,“据那黄鼠狼说,这儿有个很厉害的鬼物,叫阴生大统领,你要不是他的对手,就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哦,你走之前能不能帮我一把,把我从这地方弄出来,虽然我腿脚不利索了,但能爬多远是多远。”

      “啧,我能躲到哪儿去?”老赵闻言,没有立刻过来帮忙,而是眯了眯眼,上下打量我,“我要是打着跑路的主意,那一开始就不会上山来,”他顿了顿,目光似笑非笑,“还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会临阵脱逃的怂货?”

      “你当然不是...”我赶紧摇头,却扯着了背上的伤口,疼得直呲牙。

      “那就好,”他蹲下来,手在我头上拍了拍,“我告诉你,别说这只是个自封的阴生大统领——就算他阴王阴长生亲自来,也休想将你留在这...咳,总而言之,从此以后,这片山林就是我们的了,你闲着没事的时候,大可以规划规划,看要在什么地方种什么东西。至于现在嘛...你要是实在累得紧,就闭起眼睛,睡一会儿,等到天亮,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的语气平淡至极,内中却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神奇魔力,我虽然也知道,他说这番话,绝对是安慰我的成分居多,但那颗自来到这里起就一直悬着的心,到底是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我的神经原本是处于极度紧绷状态的,在那种状态下,不断传来的疼痛会像兴奋剂一样,维持住我大脑的清醒,使我不致昏迷,如今一松懈下来,如潮的倦意立刻像条毯子般卷来,把我包在了里边,那些从刚才起就一直存在着的痛楚,也在这一刻全部转化成了麻痹,让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合眼,好好睡上一会儿。

      ——那就睡吧,怕什么,有他在呢!

      去会周公之前,我习惯性地抬头,往他脸上扫了一眼。就是这无比寻常的一眼,竟叫我发现了一件十分不寻常的事...

      “你不是赵音铃,你到底是谁。”我盯着面前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迷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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