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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床前的怨灵(修讫) ...

  •   【818】那只对我始乱终弃的恶鬼。

      用键盘敲出这行字之前,我已经在烟雾缭绕的椅子上,坐过了大半个夜。

      近年来我的感官被接踵而至的意外打磨得极其敏感,任何一点细微的环境变化,都会使我的注意力分散。这使得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一个嗜烟如命的人,平日里若没有足够的烟来将我的神经麻痹,我就很难静下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问题。要不是因为忌讳抽卷烟会熏黄手指,转而找了熏香做替代品,我或许在好两年前,就已经死于肺癌。

      此刻,手边香炉里插着的最后一根香已经显出了燃尽的颓势,我却顾不得更换,只是如魔怔一般,专注,却平静地盯着屏幕瞧看。

      是的,平静,一种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平静。

      再回忆起那段曾被我刻意尘封的过往,我心中既无恐惧,也无怨恨,只有一种淡淡的陌生。这种感觉,像是跳脱出身体之外,旁观过了一段别人的生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终于与我无干。

      我吸了口气,在开头处写到:等我写完这个帖,你若还不回来,我就不再等了。

      ——————————————————————————————————————————

      我自认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但我和老赵之间的纠葛,若要从头论起,就不得不翻一翻几年前的旧帐。

      08年的时候我还在念书,大四,最后一学期。那年的2月29号,是我跟宿舍三个哥们在上学期末就定下的吃散伙饭的日子,一来这闰年每四年才有一次,比较难得,二来这个时候,春运的高峰期也已经过了,不愁买不到返校的车票,正适合大伙儿回来办手续、搬东西。

      我像往年一样乘车返校,身边除了一个行李箱外,什么也没带,可谓是一身轻松,他们则大包小包,行色匆匆,为数不多的留在寝室里的时间,不是在打包行李,就是在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地催着快递。那时候寄快递还是件挺奢侈的事情,但这一兵荒马乱地忙活起来,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出门在外,可不就是花钱的么?

      尽管彼此都知道,经此一别,日后只怕是聚少离多,除了毕业答辩与典礼外,再难相见,但大家都很克制,既没有开酒,也没有多坐,只是像以往在食堂吃午饭那样,在校内的馆子里搓了一顿,便算是完结。

      宿舍二号床的那位哥们,家境相对要殷实些,已经在为出国做准备,这一趟回来,是自己开车来的,吃完了就准备走,临走的时候还捎上了三号那位——他已经在外地找好了工作,这回出来是请了假的,自然是越早回去越好,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自己塞进行李箱里,一并快递了,如今听说有顺风车可搭,自然是满心欢喜地去了。

      这两人带着家当一走,寝室里登时就空了不少,我坐在梯子上,四号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看着那些不及带走的席子、蚊帐,不胜唏嘘。

      “希望大家都能找到理想的工作。”四号感叹道,他是我们中间书卷气最重的一个,接下来的打算是读研,已经相中了一所本省的高校,过了初试,正在等复试,我看他的心理素质还算不错,八成是十拿九稳。

      他们三人都有了去处,搬得也就分外果决,我却好吃懒做,不图上进,又舍不得学校那远比外面便宜的住宿费,于是还赖在这儿当钉子户,怎么都不肯挪窝。

      老赵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零五分。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我这人有点认床,刚搬回宿舍,总会有段时间睡不惯,于是睁着眼,失眠到了半夜。

      三四点钟,往往是人最疲劳的时候,即便神经亢奋依旧,眼眶也会有些酸痛,我摁亮手机,打开贴吧,随手在几个帖子里刷了代练广告,正准备下床去撒泡尿好睡觉,谁料刚一挺身,竟瞧见一道黑乎乎的影子,从阳台门缝处漏了进来。

      说是漏,其实它的速度非常之快,像是正在扑食的野猫或者秃鹫,但从身形上看,则更类似于张开翅膀的蝙蝠...

      或者伸开双臂的人。

      我停住起身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倒回到床上,同时伸手扯了扯被子,用它蒙住大半张脸。我一边模仿着四号惯常的打鼾声,一边眯起眼,透过被子的缝隙去观察那道影子,想看明白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尽管这个未经允许擅自入侵我的领地的家伙身手敏捷得像只大猫,且行踪诡秘,但我的眼又没瞎,哪会连个形状大小,都分辨不出来?这来的分明就是个“人”,可据我所知,半夜不睡觉,净跑去别人家里折腾的,一般有两种,一种亦敌亦友,另一种则是成分纯粹的敌人,也不知道这家伙,会是哪一种?

      我的三个室友就算再怎么会理东西,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把花了近四年才累积起来的家当都带走,所以这会儿,靠阳台的那位置很是杂乱地堆了不少不要的衣服和被子,那人要想走到我面前,就必须翻越这许多重障碍。我虽然侧着身眯着眼,视野不怎么清晰,却也能勉强看见,潜进来的那道影子——的确是个直立行走的人——对摆得一塌糊涂的杂物视若无睹,依然我行我素地以一种近似于滑行的诡异步伐,向着我这边而来。

      他莫不是尿急了,赶着去用厕所?我带着恶意揣测。

      他穿过障碍物,进到屋里之后,先是在我床前踱了会儿步,接着就神情微妙地瞧向了我挂在床头上的内裤——我们学校地处南方,各色的虫子很多,东西晒在外面,收的时候总会网回来些蜜蜂啊啥的,经常是白洗一道。我一个人住,又怕麻烦,就把这些小件的东西都晾在了屋里。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今年二十四,本命年。

      我不敢去看那条像面旗帜似的迎风招展着的大红内裤,更不敢去看那“人”的反应,唯有紧闭上眼,无语凝噎。

      一种分外阴寒的气息,打从他进屋伊始,便以他的身体为中心,逐渐蔓延开来,此刻更是随着我与他之间的距离缩短而变得愈加明显,我能感觉到那种像刀锋似的刮在我脸上的森冷目光。这里边带着的不友好意味让我的眼皮止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完了,暴露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却也不好继续装死,只得勉强将眼皮撑开一条线,装作睡得迷糊的样子,去瞧他。

      眼下我基本上已经断定了他的身份,所以在睁眼之前,也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准备面对一张可怖的面孔——考虑到他有可能是个无家可归、需要人安慰的可怜鬼,我在睁眼的同时,就已经开口,干巴巴地对他说道,“桌上有香蕉,想吃自己拿。”

      后来我跟老赵讲,如果我早知道来的人是你,我一定不会跟你说那样一句话,真的,显得我特别怂。

      但是我也不知道如果可以再重来一次的话,我会怎样,大概也就那样吧。

      当时他听了我的话,目光飘忽地打量了一下我桌上那挂烂香蕉——从家里带来的,应该是四五天前买的,一直没吃——接着就顺着床栏浮了上来,用一对没有眼白的漆黑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没错,老赵不是一个人。他是一只鬼。货真价实。

      讲真,当时我并没有产生出多少惧怕的情绪,因为鬼魂这种东西,单说我见过的,就算没有上百,也有好几十了,我也早就从一开始的见到就吓得浑身发冷,修炼到了现在的连脸部肌肉都不带抖一下的境界。所以见到他不吃我的东西,而是浮到我身边来看着我,我并没有感觉到不对劲,只是从床上支起半个身子来,懒洋洋地看着他,拖着音说,“干——嘛——啊?”

      “不干嘛,就是来看看,传说中那个可以跟阴魂交流的人,究竟长什么样。”老赵靠得更近,饶有兴致地打量我,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物事,那眼神,跟我在动物园里看猩猩的时候,是一样一样儿的。

      他的声音其实挺好听的,如果没有带着那几分戏谑的话,我还是很愿意跟他说上两句的,可眼下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再加上已经半夜,准备睡觉了,突然被闹醒,多少也有点烦躁,于是没好气地道,“看吧看吧,看够了吧?现在该走了吧?”说着,我还特意抖了抖被子,以显示出对他的不欢迎。

      老赵牵起嘴角,笑得很是莫名其妙,边笑边十分轻佻地指了指我的手腕,“你戴着这叮叮当当的物件,是想起到个什么效果啊?”

      我被他说得一愣,然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我戴在腕上的那个手镯。那是我妈上个星期才从庙里给我请来的,缠着一圈红线,面上还刻着心经,据说能辟邪——虽然我是没看出什么效果,眼前这货就一点也不怕我。

      我妈对佛教的信仰,基本处于“我身边的人都信,我也随便信信”的状态,她秉持的原则是“要烧香烛要拜,要捐功德要戴”,要是让她发现好好的镯子我才戴了不到一个礼拜就给折腾坏了,非得揭了我的皮不可。所以我断不能让这个看起来不怎么友好的家伙毁了这东西,赶紧把手塞到被窝里捂实了,这才细细打量起这个不速之客。

      这一打量,顿时把我惊得浑身一震,差点直接卷着被子从床上翻下去。

      我艹他大爷的,我看到了什么?这这这居然是头厉鬼!厉鬼!我居然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跟头厉鬼说了这么久的话!

      真是想想都伟岸,如果我能侥幸活下来的话,那么日后我跟那群小鬼吹牛皮的时候,就又多了些资本。

      话虽这么说,可眼下我是真的很怕,一下子腿都软了。是,我是阅鬼无数没错,但这不代表我就能有跟厉鬼打交道的自信和能力。要知道那些厉鬼或者恶魄或者怨灵,可都是怨气滔天穷凶极恶的主儿,即便是那些训练有素的道士,想要收服他们也得费上许多周折。厉鬼,完全就是不好惹的代名词,他们断不会像那些寂寞的可爱小鬼一样,大半夜的没事做,跑来这里找我聊天——依我看,这货八成,不,九成九是来找我麻烦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小鬼把我给抖了出去,当真是害苦了我。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必定要倒提着它,把它以前从我这里吃去的提子啊桔子啊栗子啊的统统给倒出来,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其实我早该认出他的身份的,因为厉鬼和寻常的鬼魂有一个很显著的不同,就是他们的眼睛。厉鬼的眼睛应当是鲜红色的,像是浸透着鲜血,而眼前这个...

      我暗搓搓地瞄了眼老赵那红得都发黑了的眼珠子,不敢说话了。

      老赵却没有因为我的慢待而表露出不满,他只是眯着眼睛看着我,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可偏偏怎么也挑不起话头来。总不能问候他说鬼兄,你晚饭吃了吗?万一他赏我一句还没呢,我看你就不错。那我可真是搬砖砸到脚,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我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个...你能不能帮我去饮水机那儿倒杯水啊?我腿肚子卷筋了,下不了床。”

      他明显愣了一下,却也没拒绝,在我还在思考需不需要跟他说明一下饮水机是怎样一个玩意的当口,他已经接了一满杯水,服务周全地递到我嘴边了。

      我喝着那水,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感觉从嘴里一路凉到了心窝子里,因为我已然看清了,他根本不是一头寻常的厉鬼,寻常的厉鬼绝不可能操控这些物件。如果我不是在做梦的话,那么他就必定是一尊能够以怨气短暂凝聚出实体的鬼修。

      你问我当时是什么感受?艹,我特么的怕死了,要不是担心手抖砸了杯子会被他认为是对他的不敬,我早把这一杯子的水浇了一床了。

      我端着杯子埋着头,完全摸不清这尊鬼修大人究竟怀着怎样的鬼胎,不,怎样的打算,竟这般屈尊降贵地光临寒舍,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但我又不敢直接问他,只好拖着身子从被子里出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腿,边揉边偷偷打量他。

      这尊鬼修的长相,倒没有多么的骇人,也不像其他的厉鬼一样,有着向人展示自己死状的恶趣味。他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一点血渍和奇怪的味道也没有,乌色的头发看起来又直又柔软,很是服帖的被他一股脑地全梳到了脑后。他的脸庞是顶白净的,五官也很柔和,面容绝对称得上英俊,只是眉间不可避免的带着几缕黑气,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分外阴沉,也让我心有戚戚。

      倘若他不是个厉鬼的话,绝壁会是个颇受欢迎的帅比吧?

      直到我的目光对上他那深井般的眸子,我才猛然意识到,我的偷窥行为被他发现了。

      我心虚得紧,急忙垂下头,不敢再看,只是一个劲地在心里念叨,怎么还不走,这家伙怎么还不走,到底想干啥,他到底想干啥。

      我当时的想法是,他要是说了想干啥,那么就算他临时起意,想让我给他筹措出一顿满汉全席来,我也要立马下床去满足他,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干坐着看着我,这算怎么回事?觉得我比较好吃?

      “我听说,你经常接济这附近无处可去的阴灵,有这事吗?”他目光深沉地望着我,暗色的瞳仁深处,隐着一抹妖异的红。

      怎么,闹了半天,这家伙之所以气势汹汹地上门,摆出一副拜码头的架势来,竟然是因为听了其它鬼的误传,以为我是这地儿的大档头?别开玩笑了,他是来巡视地盘的过江龙,我却不是这里的地头蛇——我顶多就是根泥鳅,他这样抬举我,我可真是蛮不好意思的。

      想是这么想,可他这话说得不咸不淡,语气也是不置可否,让我一时之间,还真有点拿不准他对这件事的具体态度,更不敢直接大剌剌地认下,我这命毕竟只有一条,不是能够拿来当筹码玩的,眼下除了放低姿态外,并没有其它办法可想。

      我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现实却根本不容我多做考虑,就在我抬起头,准备一展文采,编些瞎话来搪塞他的时候,忽然觉得舌根一麻,接着就不受控制、豪气万丈地开口道,“没错,有这事儿,怎么了?”

      我这一腔莫名其妙的孤勇只持续了不到一瞬,下一秒我的腰就塌了下去,像袋被人摔在地上的土豆。

      得到这个答案,他点了点头,接着竟嘴角微翘,冲我笑了笑。

      他虽生得英挺,但毕竟是厉鬼之身,浑身煞气凝而不散,寒意天生,因此这一笑间,他面上立刻晕染上几分邪气,“没怎么,就是通知你一声,我准备在这里落户了,以后这地儿的阴灵们,都归我管了。”

      我根本没仔细听他在讲什么,只是十分机械地点着头,目光却像探照灯似的,聚焦在他那半颗若隐若现的小虎牙上。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赵音铃,以后请多多指教。”他说着,身子朝前倾了倾,在我还没能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挑开了我睡衣的扣子,勾走了我脖上挂着的观音坠子。

      ...欺人太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床前的怨灵(修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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