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古堡》流浪的狸猫

1、雪夜迷路

　　笨重的老爷车在暴风雪中吃力地前行着，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深陷在雪中的车轮发出的沉闷碾压声。被狂风卷起的鹅毛大雪气势汹汹地扑来，车窗前的小雨刷机械地左右摆动着，速度还赶不上新一批雪花落下的频率。

　　“我们迷路了，洛伊斯，真该死！”坐在主驾驶的雷曼恨恨地锤了一下方向盘，不耐烦地点燃一根细长的雪茄抽了起来。不知道这辆二手老爷车是否对此产生了不满，它一下子灭了火，任凭雷曼怎么拼命打火、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词汇咒骂威胁，车子都无法再发动起来了。

　　“该死！”他又骂道。他一直都是这样脾气火爆，做#爱的时候会把我弄得很痛。

　　我透过紧闭的车窗，望着飘满皑皑白雪的广袤天地。四周除了光秃秃的树林和黑黢黢的群山剪影外什么也望不到，就连月亮也慵懒地躲在密布的乌云后，嘲笑我们的狼狈处境。

　　“这可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在车里待一晚上吧？而且就算天亮了也未必会有行人碰巧路过。”我淡淡地说道。

　　雷曼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我的淡定非但没有让他镇定下来，反而让他个性十足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他用力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再次尝试着发动车子，依旧失败。

　　“先歇一会儿吧。待在车里总比外面强，天亮了再说。没准太阳一出来这该死的雪就停了呢。”他忽然变得乐观起来。

　　我没有吱声，再度把视线放在窗外，直到一只手强横地掰过我的下巴为止。

　　“不，雷，不要在这里。”我躲避着他欺上来的身体，几乎快缩到座位与车门间的缝隙中去了。

　　“你不觉得越来越冷了吗，咱们先让身体热乎热乎。”他无视我的反抗，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我身上，火热的吻沿着额头一路向下，最后停在锁骨处不停地啃咬着。

　　我用膝盖狠狠地顶了他一下，他吃痛地跌回到驾驶席。

　　“不行！我们现在连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还有心思做这种事？”我难得地冲他吼道。

　　“只因为这个？”他探究地望着我，琥珀色的瞳仁中燃着一股闷火。我的心里涌上一阵不安，难道他都知道了吗？

　　我扭过头不再搭理他，想用沉默来掩饰自己慌乱的内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纳粹的龌龊事。”他依旧紧紧盯着我的侧脸，我的身体因为他的话颤了一下，“他肯定已经冻死在斯大林格勒，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我咬紧嘴唇，强忍着不要让眼泪流出来。法西斯彻底投降，苏德双方最后一批俘虏已经全部交换完毕，没有回来的人要么永远埋葬在苏俄的冻土之下，要么就是被当做战犯处决掉了。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我们永远天人永别。

　　“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想活活掐死你。你知道我们盟军有多少人死在德国人的坦克前吗？你知道有多少犹太人、反法西斯革命者死在盖世太保的镇压下吗？你倒好，居然把一个受伤的德国兵藏在家中，你的父亲要是活过来都得被你再气死一次！”

　　我没有底气反驳他，因为他说的都是铁打的事实。

　　我虽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泪腺发达的和平主义者，但对德国人这种丧心病狂的屠杀行为也深恶痛绝。

　　但是他不一样。

　　我不否认他的身上或许沾着英国同胞的血，但见到他那一瞬间，我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他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映着我苍白瘦削的脸，还有那居无定所的颓废灵魂。

　　我至今还能够清楚地记起遇到他那天自己所有的行动，包括不小心在早餐的烤面包上涂了过量的黄油，照镜子时发现脸颊又凹下去一些，上午散步的时候都和谁擦身而过，路边的野草丛中又冒出几株淡紫色的小花……事无巨细，历历在目。

　　然后傍晚时分，他——路德维希克鲁格，捂着胳膊上的枪伤按下庄园的门铃，很有礼貌地请求我能够为他提供一个庇护所。

　　“您可以一枪打死我或者把我交给您的同胞，但我还要奋力一试，或许您是一个心肠慈悲的好人，能救我这一回。”

　　他的英语非常标准，一点异国口音都听不出来。但他身上却穿着德军飞行员的装束，刺眼的卍型标志让我有些惊慌。

　　“再慈悲的人都不会对杀人不眨眼的畜生表示同情，就连万能的上帝都不允许你们升入天堂！”我站在夕阳的余晖中，毫不留情地回应道。

　　他湛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哀伤，还有一丝失望，但是并没有愤怒。

　　“抱歉，影响您的心情了，先生。多谢您肯听我说完，而不是直接抄起笤帚把我轰出去。告辞！”他从容地笑了笑，摘下帽子对我行了个军礼，金灿灿的头发被残阳染成了亚麻色，苍白的嘴唇微微抖动着，似乎在强忍着伤口的刺痛。

　　“下一家别墅在十里开外，你还要去碰碰运气吗？”

　　我承认自己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德国人产生了点兴趣，如果他不是纳粹我会很高兴请他进来喝茶谈天，他看上去似乎受过高等教育并且出身不俗。

　　事实上，德国国防军中的空军，很多都出身贵族，受教育程度很高，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虽不像党卫军那样无恶不作，可也同样无法令人喜欢。

　　他摇了摇头：“不，只问您一个就足够了。其实我根本就不想求助于任何人，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有个声音告诉我这里的主人会帮助我，可能是伤口化脓产生了幻觉吧。”

　　他回答得一本正经。但这些话却听得我耳朵根发红。

　　这个讨厌的德国人居然以为我会像女人一样因为他的甜言蜜语和高大英俊的外表而产生恻隐之心。他错了，我生性冷淡世故，才不会因为这些就背叛同胞，包容敌人。

　　他左臂上的血污面积越来越大，脸也越来越惨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下来。但他依旧倔强地站得挺直，只是使劲咬着臼齿强忍住钻心的疼痛。

　　他天蓝色的眼睛里再度映照出我苍白的脸，我那漂移的灵魂一瞬间回归到身体当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正从心底滋生出来。

　　我投降了。

　　无论我如何标榜自己是个淡然自私的人，可我的骨子里依旧继承了父亲的犹豫多变和母亲的仁慈善良。

　　我没办法看着他死在我的门前，或者被其他愤怒的爱国主义者处以极刑。

　　“赶紧进来吧！”我四下张望了一圈，闪身让他进屋，“你应该庆幸这会儿附近只有我一人。”

　　“你在想什么？”雷曼阴沉地看着我，他似乎一直都没把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

　　“雷，把收音机打开，看能不能接收到天气频道。我们至少得知道这场大雪什么时候才能停。”我岔开话题，提醒他把注意力放在当下。其实我根本没想到他会知道我和路德维希的事情，因为那时他正在蒙哥马利将军的麾下迎战沙漠之狐，直到诺曼底登陆成功后才荣耀归国。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是克里斯告诉他的？不大可能，这个老管家永远都站在我这一边，就算知道我和雷曼的事也不动声色，不可能到处宣扬有损布洛哈特家名誉的事情。

　　难道是罗莎？对，我就知道女人的嘴靠不住，如果真的有谁走漏了消息，那么肯定是她无疑了。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告诉其他人……

　　雷曼嘟囔了一句脏话，接受了我的建议。他打开车载收音机，断断续续的广播声很快就回荡在寂静狭小的空间中，徒增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由于信号实在太糟糕，我们只能听到尖利的拉锯声，根本无法辨别出一个单词，我甚至怀疑电台播放的是不是给人类收听的节目。这个想法让我打了个冷颤。

　　雷曼迅速地关上收音机，车内重新恢复了让人喘不上气的死寂。我叹了一口气，就在低头的一瞬间，余光扫到了一个矗立在不远处的高大物体。

　　“雷，雷！快看，那是什么？”我忘了之前的尴尬，使劲掐着他的胳膊指向他那侧的窗户外。他循着我的指向望去，也发出了一声惊叹。

　　“上帝啊，是一座城堡！”他惊喜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