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禾藏雪》沐原

1、祸因

　　三个月前。青津小镇的樱町十字街。
　　四月樱花开得正好，大小街巷仿若云游于粉色的花海之中，微风过处花瓣如云霞流散随处翩飞，暗香浮动怡人悦目。
　　西禾兴致索然地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刚刚在武道馆的场景，本来不过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考核训练，他没想到却会是这种结果。武馆每年一届的剑术考核对他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原因有二：一他喜欢热闹但不喜欢凑热闹，二他只是个过场子的，并没有实际考核成果一说，因为没有人愿意找他做对手，这才是重点。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武馆的剑术考核还是两年前的事，他满心期待地用心准备迎接他在武道馆的第一次剑术考试，即便面对的是个头矮他半截年龄小他一半的七岁少年，他也未曾敢轻视大意半分。源木师傅曾教导他们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单凭眼睛去判断对手的力量，而且这里本身就是个卧虎藏龙之地，所以即使面对那样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柔弱少年他也认真对待。
　　那场比赛可以说是他这辈子最耻辱的时刻，他努力训练了一年，结果预赛的第一场就被刷了下来连初赛都没进，而且面对那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对手居然连十招都没过就被对方给秒杀了。他那不堪一击的剑术和柔弱力量惊呆了在场的所有学生和老师，与此同时的狼狈和弱小也被一一见证。他为此一蹶不振抑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源木师傅过去安慰他，说虽然他没取得好的名次但看到了他的努力，这是素来以古板严苛著称的源木师傅第一次这么温和的鼓励他。在他受宠若惊而暗誓重振旗鼓努力走出阴影的时候，临走之际他又补充说，即使你被年龄最小剑技最差力量最弱的阿丘给秒杀了…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阿丘竟然真的同他看到的表面那样竟是武馆最弱的…但相信明年的比试上你一定不会连十招都不过就被打败。听此言顿觉一头冷水从头浇到底，心底的阴影更深重了，他果然还是讨厌这个武道馆，讨厌源木老头儿。
　　第二年的剑术考核来临之际，他既踌躇满志又忐忑不安，即使上次比赛后的学习和训练都转由被他所讨厌的源木老头儿一手接管，然后接踵而至的则是一系列的魔鬼极限法则训练方式，他没训死在他手里已属万幸。虽然源木老头儿再次安慰他一定能过十招，但他却誓死定要讨回尊严，拿掉废材之名的帽子，结果，结果考核的前一天却被告知没有同学愿意和他一组，私下得知缘由竟是和那么弱的他交手即使轻而易举地将他秒杀也觉得是件丢脸而又毫无意义的比试。最后他就被源木老头儿命令呆在观众席上，郁郁寡欢地杵在人群中将别人的比试从头到尾的看了个遍。
　　而今年他显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大早便逃去了清水婆婆的茶食店，怡然自在地吃着小店有名的章鱼丸子，一边又兴冲冲地听着店里浪人模样的潦倒剑客大侃自己的生平伟业。正当他听得热血沸腾之际，却被突然出现的源木老头儿一把捉住拎到了比试赛场。
　　从预赛开始便一路所向披靡赢到终赛的三岛龙田看着面前矮自己半头而被冠以废材之名的单薄少年愣了半晌，看清自己对面的人影后西禾也愣住了，这个身形魁梧剑术高明的学长乃是源木老头儿的得意门生。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愣在当场，台下也是一片哗然，双方力量过于悬殊，这明显就是找死的节奏。明明三岛学长已让他在别的老师面前出尽了风头，现在却又把他推上去，让最弱的自己去和最强的三岛学长去比试，源木这老头儿摆明了是要自己再次难堪。想到此心底便一阵火大，不管是放弃还是迎战都不过是自取其辱，毫无胜算。
　　就在他踌躇不定意欲放弃之际，源木老头儿一句：小鬼你不是说这次要夺得妖刀三代鬼彻并让看轻你的人都屈服于你，即使面对的是最强的三岛龙田也不会手软么？还是说面对你最崇拜的大师兄你准备手下留情？话音未落，台上台下骚动顿起，本来还想着对他手下留情的三岛龙田脸色难看之极。西禾彻底蒙了，脸色惨绿，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即使说过源木那老头儿也不该如此把他往火坑里推吧，不过这一激将却是彻底断了他的后路，也只能咬牙硬着头皮尽量不至于让自己输得太难看了。
　　他本来打算努力和三岛学长多过几招让自己输的不至于太丢脸还能挽回些面子，或许这想法本身就有些不切实际，三岛学长一刀流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结果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与三岛龙田打得堪堪平手，不仅是他，三岛龙田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就同他两年前被年仅七岁的阿丘秒杀的时候一样，他的表现总是给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其实，能达到这个程度基本说上是可以一雪前耻了，但源木老头儿又开始嚷嚷：啊，我就知道你是一定会让着你的三岛大师兄的，做得不错……
　　闻此言黑着脸跟他打得不分上下的三岛龙田脸色愈加阴沉了，周身杀气顿起。一听到源木老头儿开口西禾就一个脑袋两个大，有种急火攻心随时阵亡的错觉，这显然是要把它往死路上逼，心底立即生出现在就挖个坑把他给埋了的冲动，却又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谨慎应对三岛龙田猛烈而强势的极速攻击。然在他将此作为平时临境训练用心对待后竟将三岛逼的节节后退，最终败在他的剑下。那个曾弱得被七岁孩童瞬间秒杀的废材竟然逆袭成了武道馆的剑术天才！！！台下顿时沸腾了。
　　西禾瘫坐在地上望着缓步走上台的源木忍着得意故作深沉道，“我说老头儿，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能打败三岛学长才故意……”源木愣了一下闷声回他，“其实我是想让你出丑来着。”“唉？”“啊，因为我发现昨天晚上让你带回的章鱼丸子少了俩，想着应该是你偷吃了。”“哈？就为俩章鱼丸子你就差点把我推入地狱。我说源木老头儿你果然还是个残暴的小气鬼。”得知他的小命就值俩章鱼丸子，西禾简直肺都要气炸了。
　　源木捡起被击飞的三岛龙田的木剑指向他，西禾顿时跳了起来做防御状，愤愤然“我说老头儿你够了，适可而止吧，不就两个章鱼丸子你至于非要跟我拼命么，大不了……”话未必源木冷厉的一剑已经刺了过去，他急速起身后退着侧移木剑挡住胸口堪堪躲过，小臂一热发现竟是被剑气所伤，他倒吸了口凉气，开始沉声应对，台上台下的老师和学生都被他们这突然横生出的变数弄得一头雾水呆愣在现场。
　　“喂小鬼，其实你早就能独当一面了，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看着吃力抵挡的西禾源木斩下一剑的同时蓦然开口。“当…当然是不想…让妈妈担心。”西禾勉力撑着压迫下来几乎砍到他肩上的木剑颤巍巍地回应。“不改初心么？”源木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忽又狡黠地刺激他，“诺，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回家休假么，这样的话我在你身上多刺几个窟窿给你放个长假让你回家休养怎么样？”西禾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源木老头儿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便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开启极限临境模式。
　　源木老头儿的厉害他是知道的，但训练场上的力量同现在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才是他的真正实力，他一直在防守，防守，能做的也只能是防守。在源木老头儿力量的威迫下尽管他已经拼尽全力却还是毫无还手之力，在场的师生都为他捏了把汗，不过他能与源木老头儿过了这么多招已然已是奇迹，还从来没有哪个学生能在源木的手下走过三招，之前被他夺了冠名恨恨然的三岛龙田此时心底暗惊，不仅对他侧目。眼见着对方的剑长驱直入下一秒就会洞穿自己的左肋，退无可退，他倏然腾空跃起一击简单凌厉爆发力极强的下劈灌注全力，气势磅礴地朝他迎头斩下。“咔！”木质断裂的声音响彻这寂静的赛场。落樱惊起四下飘散，尘沙弥漫处，他看到的是台下手执断剑而立微笑望着他的源木老头儿。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他最后力挽狂澜换来了这一句话。
　　叹口气，回头又望了一眼这夕阳余晖笼罩下的武道馆，发现樱树下双鬓皆苍的源木老头儿正微笑着望着他。
　　“小鬼，以后不管身在何处手执何物，都不要忘了心中的剑，即使木头亦可劈斩天地。”
　　这是源木老头儿最后的话。
　　初时因体弱多病又常被街头混混欺侮，每次放学回家都鼻青脸肿的，为此妈妈心疼不已，便一狠心将自己送去了武道馆，那一年他已经十四岁。教授剑术的源木师傅是个刻板而又严苛的老头儿，生活清苦学习无聊训练严苛，他这才发现自己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甚至开始怀念起那些被混混欺负的日子来。最后决心离开，跟武馆交涉失败后，几度欲逃离都被逮个正着，同小鸡子一样被源木老头儿拎着扔回道场苦训。三年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他曾三番五次试图逃离这个人间地狱，现在真的离开了心底竟说不出的难过。
　　正待他陷入回忆，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深思的时候，却突然被人从背后大力撞了出去，一个趔趄没稳住脚，发现扑倒在一对狗狗便便上。他被这突然横生的变故弄得一愣，眼前一个腰悬螭纹木剑浪人模样的酒鬼脚步踉跄一摇三晃若无其事地从他眼前晃过。咬了咬牙，突然像炸毛的公鸡一样跳起，紧握着咯咯作响的拳头，垂眼沉声怒斥，“喂——我说前面无礼的家伙，撞了人不说声对不起么？”
　　一秒，两秒，三秒……静默了半晌。抬头发现面前空空如也，刚刚的肇事者现已晃到了前面的十字路口，马上就准备要过马路了。
　　他顿时暴怒，一个箭步冲过去，势要给那个混蛋一顿教训。
　　喝得醉熏熏的男人显然是同其他醉后意识模糊的酒鬼无二，无视往来急速行驶的车辆，迈着一摇三晃的步子向对面街道晃过去。还未行到路中间便有极速行驶的高档轿车亦无视他的存在冲了过来，他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冷冽的杀气一闪而过。哼！还从来没有人敢挡在本大爷面前，正待他意欲移步飞身劈斩极速冲过来的车辆的瞬间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厉喝“小心！”与此同时，在他略顿一下然后无视惊呼脚步刚离地面的时候，只听“咚——”的一下，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被身后一个大力给撞飞了出去，紧接着是对面巷口突然疾驶而来的车辆毫无预兆地迎面冲了过来，连车带人撞上相向而行的一辆大货车滑行数米方止。
　　这惨剧仅发生在一个瞬间，两个人影便支离破碎地倒在血泊中，路口惊叫喧哗之声顿起。
　　暗香浮动樱花漫飞的黄昏街道只余狼藉和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