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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前因后果。 ...

  •   第七章,前因后果。

      夜色如漆。
      月光星辰都已隐去,东方的天际已有鱼肚色的微光升起。
      黎明还未到,却下了两三点雨。
      天际处传来马车滚动的声音。一辆通体浓黑的马车缓缓驶近,就像是神话中幽灵往来的车驾。
      驾车的人一身黑色束腰的长袍,苍白清秀的脸孔,袍子和长发飞进天边的冷风中,莫不是幽灵的使者?
      忽然,“啪”的一声,车轮陷进了一个烂泥坑,溅起来的稀泥打在他的衣角上。
      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唉。人要倒霉的时候,就好象老婆要跑路一样,谁也没法子。自己啊,更没法子。”
      张峥在马车里听着,忽然想笑,说:“你有没有老婆?”
      “有。”
      在前面赶车的当然并不是幽灵,而是丁灵。
      “那你老婆人呢?”张峥问。
      “跑路了。”丁灵道。
      张峥只有笑笑。他是个很少笑的人,但是他忽然发觉他这两天笑的次数比以往两个月加起来还要多。
      马车陷在荒野间的土路中央,路旁就有一湾湖泊。
      在宁静的黎明前,这湾湖泊亮丽得就像一面遗落人间的镜子。
      镜子忽然被打碎。丁灵从湖中提起一桶水,慢悠悠地走回马车,慢悠悠地拉开车帘。
      车厢内一灯如豆。
      张峥靠在车壁上,脸色疲倦而苍白。
      看见他进来,又看见他衣服上的稀泥,就问:“你是要洗衣服,还是要洗澡?”
      丁灵瞪了他一眼:“我是要洗你。”
      他过来坐在他的旁边,从袖子里倒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这是这个世上最好的金创药,算你运气好。”
      张峥苦笑道:“我的运气真他妈的好极了!”
      丁灵拉住他的手臂,慢慢替他把衣服褪下来。衣服几乎已完全被血渍浸湿。
      丁灵皱起眉,轻声说:“这个药有点疼,你扛不扛得住?”
      “你尽管来。”
      药粉撒在伤口上的时候,简直就好象撒了一把盐。张峥的手立即握紧,牙立即咬紧。他是那种有痛绝不肯叫出来的人。
      丁灵却不敢再倒了,语气里重重担忧:“你还好吧?”
      “没事。”他只说了两个字,但是冷汗已经出来了。刚受伤的时候都没这么疼痛。
      丁灵笑道:“我还以为你真是铁打的呢。”
      “我的人不是铁打的,但是我的心是绝不会改变的。”
      “我看你是铁石心肠。”丁灵冷笑道。“要不要我帮你做个媒,给你说个柔情十足的老婆,说不定能叫你改改脾气。”
      “你想把谁说给我?”张峥道。
      “我妹妹不错,配你正好一双。”
      “就是上次我在饭店看见的那位姑娘?”
      “就是她。她可是个小魔女,谁要是被她缠上,想脱身就难了。”
      张峥淡淡一笑,道:“你要是真把你妹妹配了我,我反而想不拼命也不行了。”
      “为什么?”
      “就算我有多不想,你那个小叶子兄弟找我拼命是肯定的。”
      丁灵也笑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丁灵的手并没有闲着。他的手指细长而灵巧,很快就将这几道剑伤用白布条缠好了。
      马车里的灯火并不明亮,丁灵的眼睛却很亮,亮得就像两颗水里捞起来的玛瑙珠子。
      张峥凝视着这两颗好象发亮的珠子,忽然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
      “恩?”丁灵抬起眼看他,“什么约定?”
      “等我回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讨厌捕快。”
      丁灵的脸沉下来,冷冷道:“你干嘛对我的事这么有兴趣?”
      “你是不想说,还是你不能说?”
      丁灵不回答。
      张峥没有再问。他知道他面前这个人若是不想说,天王老子也拗不开他的嘴。
      而且他也疲倦,也疼痛。他赤着上身,轻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想睡一会儿也好。
      丁灵一语不发地靠着车壁,呼吸轻微而均匀,仿佛也已入睡。
      张峥也要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丁灵却忽然像游鱼般无声无息地溜下了车。
      外面黎明正在升起,大地将要复苏,草木暗吐芬芳。
      黎明的冷风吹过他的脸,他才发觉脸上已有了泪痕。
      他尚未出生就先死了的父亲,他慈爱却懦弱的母亲,饥寒交迫的童年,因为可怜他而收养他的师父......
      再然后,学会了跟人打架,不为争夺什么,只是为了不再受欺凌,不被人像畜生一样践踏。
      十四岁加入恶魔岭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还能欺凌他了。他已经在江湖上有了不太大也不太小的名气。近年来,他的名气越来越大,风头越来越高,江湖上称他为“从不失手的第一盗”。
      自他出道至今,只败过一次,败给了一个人。
      那个人让他觉得畏惧,又让他很难甘心。
      败给他的时候,正是丁灵风头最高的时候。但是,败了。丁灵以为自己会死,风光了这几年后忽然忆起死亡的滋味,那滋味令他恐惧万分。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忽然有一阵急促的风声响起。有人影从远处一闪,忽然间已来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
      “丁灵!”柔软的手臂,柔软的身体。抱住他的是个穿红纱的女人,胭脂也涂得很红,身上还有股很浓的香气。
      “是你们。”
      丁灵没有动,只冷冷淡淡地看着他面前的另一个人。一个干瘪的老头。
      “丁灵,你在搞什么?为什么阻止我们杀人?”西开城冷冷道。
      “是谁叫你们来杀他的?”
      “你应该知道岭上的规矩,彼此之间,互不干涉。”
      “真不知道你怎么会跟捕快交上朋友的。”西菲春两只手挂在丁灵的脖子上,笑着说:“你这样可不行。你交他一个朋友,可就得罪了咱们岭上几百个弟兄。你也知道首领的手段,我是怕你......”
      “首领那边不用你操心。”丁灵拔下她的手,冷冷道:“你们回去向首领复命吧。他要怎么怪罪,我都会承担。”
      西开城冷冷道:“我怕你承担不起。首领给你面子,青龙会可不会给你面子。”
      西菲春也柔声道:“你和张峥又没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帮着他?”
      “不为什么。”丁灵冷眼看着她:“我不帮他,难道帮你们?你们也配做我的朋友?”
      “丁灵!你不要以为首领看重你,就这么嚣张。”西开城瞪起眼。
      丁灵没有看他们,一转身向马车走回去。
      “丁灵,丁灵......”西菲在后面叫他,他也没有回一下头。
      西菲春气得骂起来:“这个王八蛋,混球。我就不信我西菲春这辈子勾引不了你!”
      西开城在旁边翻白眼。“你算了吧。你勾引他几年了,他到现在还不甩你一眼。他不喜欢软玩意儿。连老爹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你说什么,老东西?”
      “说你长得没脑子。你要是有你老爹十分之一的相像啊,全天下的男人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你长得偏一点也不像我,像你老母。”
      “我老母怎么了?我老母跟你师父跑了,你还不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也不撒泡尿照照,我老妈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胡说个屁!那是你老爹我尊师重道,把你老妈孝敬了师父。”
      ......
      那两父女还在那儿吵架的时候,丁灵已经赶着马车走了。
      黎明已降临。前方的路渐渐明了起来。
      冰冷的空气,几点冷雨。露水也可以打湿人的衣衫。
      举目四望,尽是及膝的荒草,一片黄叶,几点寒鸦。秋意阑珊。
      丁灵赶着车,张峥坐在车里,两个人很久都没有开腔。他们的心里是不是也感染了这片苍凉的秋意?
      先开口的丁灵,他忽然问:“你为什么不问我了?”
      没有听到回答。丁灵也没有回头去看。
      他淡淡地说起:“我的父亲并不算真正的强盗。他本来是个卖狗皮膏药的郎中。我母亲怀孕了,他想给我母亲补一补,想给她买肉吃。后来有几个朋友去抢一家有钱的官人,他也跟去了。他抢了十两银子就往外跑,正撞上衙门的捕快,被杀死了。”
      他说得很慢,声音里带着种仿佛深入骨髓的幽倦,无限的悲凉。
      “那是他第一次做贼,也是最后一次。”
      张峥凝视着他背后的头发,仿佛看见他身处在浓重的秋色里,全身都在轻微的颤动,使他不觉间心动,若心猿意马,欲勒不能。
      “这就是你们兄妹怨恨官府和捕快的原因?”
      “我父亲是强盗,所以他死了也是白死。我们母子是强盗的家人,所以我们不值得同情,没有人会管我们的死活。有的人还认为,不把我们抓起来坐牢,就是对我们天大的恩赐了。我们还应该感恩戴德!”
      四川土匪之患严重,拖过数代。百姓身受其害,几乎都对强盗这一类的人有着憎恶的偏见。
      民风如此,并不是哪一个谁的错。只是,受到伤害的人也唯有自己认灾。
      丁灵握紧马鞭的手忽然扬起,重重地抽在马屁股上。
      “他妈的什么玩意!”
      马吃不住疼,惊嘶一声,冲出了道。车轮撞上了路边的大树,车绳断了,车翻了,马跑了。
      丁灵摔到草地上,趴着,也不想爬起来了。
      张峥还躺在车厢里。车窗已经变成向上了,正可以望见天上的白云混着乌云。
      他忽然笑了起来,大笑不止,道:“人倒霉的时候,连赶车都要翻车。”
      丁灵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在那儿一起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又忽然觉得很想哭。
      长歌当哭,狂笑作悲,这种情怀,有之,然而却无法以言语说出。情已然能相同,心已然能相通,来有缘相逢,去有侣相从。这样的人,不是朋友,也胜是朋友。
      张峥又道:“这辆马车是五两银子租来的,你打算怎么赔给人家?”
      丁灵没有回答。他静静地望着头上那片青天,好象已想什么事想得出了神,又好象什么也没有想。
      他还是个热情的年轻人。年轻人都曾信仰着所谓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信仰着天地正气,人间公理。
      他忽然说:“你不是想知道十八宝失窃的前因后果吗?”
      “你肯说?”
      “我就算说了,你也未必有法子破案。”
      他终于懒懒散散地爬起来,懒懒散散走到翻了的车厢前。刚伸手去拉车门,车门就自己先开了。他伸出去的手反倒被另一只手握住,把他拉了进去。
      他被拉得倒了下去,倒在张峥的身边,两个人都是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昨晚一夜没睡,又跟卫府的人打了一场,逃跑了二十里,实在很困。
      张峥问道:“那个叫你去盗十八宝的主谋到底是谁?”
      “是恶魔岭大当家的命令。”丁灵说。“不过,真正想打十八宝注意的是青龙会。”
      “恶魔岭和青龙会有什么关系?你们大当家也是青龙会的人吗?”
      “不是。恶魔岭和青龙会只是合作的关系。由我们负责把东西偷出来,其他的事就由青龙会自己解决。”
      “这么大一批货,恶魔岭的分红一定不小。”张峥冷冷道。
      “恶魔岭没有分红。岭上的弟兄都不知道有这件事。因为青龙会要求尽可能保密,恶魔岭其实只有四个人参与了这件事。”
      “你,你妹妹,叶小川,还有一个就是恶魔岭的大当家?”张峥看着他。
      “你的记性不错。”丁灵道。“十八宝之一的徐夫人剑,就是青龙会付给大当家的酬劳。所以你就算真能把那些货都追回来,也只有十七件。因为徐夫人,你是绝对无法追回来的。”
      张峥道:“你们大当家到底是什么人?”
      丁灵道:“是个你得罪不起的人。我也得罪不起。只要是聪明人,就绝不想得罪他。”
      “我相信你的话。”张峥靠在车壁上。
      “但是你还是会去试,对不对?”丁灵躺在车板上看着他,忽然又叹了口气,说:“因为你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是张峥。”
      张峥又躺了下来,两个人躺在一起,望着头上的窗户,望着窗外的苍穹。
      十八宝现已追回十六,除了徐夫人,还有一颗深海珊瑚树不知去向,恰恰是十八宝中个头最大的一件。
      他本来以为会在卫世贤的手里。但是卫世贤已死,深海珊瑚也无从追寻了。
      他正想问丁灵有何想法,可是丁灵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轻微得如同梦呓。他已经睡着,就像一个婴儿般。
      张峥凝视着他,也没有再开口。闭上眼睛,他也同样感觉到疲倦,非常疲倦......
      他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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