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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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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129年6月,昌王络绎宫为太子贺生,泗国曜王、朗国三殿下并荆国丞相之子前访,不料昌太子肖绎于生辰前夜被宠妃离氏行刺,中其厉毒卧病在床。昌王大怒,贬离氏为奴并赐穿心之刑,死于其室。事后,昌太子彻查身边人,将可疑人等尽数下狱流放,太子府上人人自危……
所谓穿心之刑,即是用小针刺穿心脏,放血至死。心室为人血液之源,即使是一个小小的针孔,往往放血不过片刻便会失血过多而死,死前受尽折磨,是为重刑之一。
当离惑听到这个消息时,已是初四之夜。
“这是王上亲自下的命令……”木子抿了抿唇,声音淡的听不出情绪,“或者是小姐自己供出幕后之人,或许能有个好受点的死法。”
“是吗……”离惑伏倒在桌子上,越听,心就攥的越紧,“那,阿绎……太子殿下怎么说?”
“小姐……”木子看她神情恍惚似乎失了感觉,担心的唤了一声,却见她示意她继续,只得又接了下去,“殿下昏迷至今日午时方才清醒,醒后告知旁人要立刻见您,只是这次王上铁了心不许殿下再来,怒骂他逆子无教,要求身边的人‘好生照顾’。”
相当于软禁起来了。
“哦……”离惑恍恍惚惚的重复,抬起头直起身子,“殿下的病……很严重?”
“殿下中了毒,御医正在治疗,小姐……”木子忽然迟疑起来,话音断在了半中央。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离惑招呼着让她坐下,“慢慢说。”
木子摇了摇头,倒是走近了几步站在桌前,“婢子听说,御医查完殿下的身体后,说解殿下的毒其他药物都已备好,只缺一纯阴女子的心头血做药引。王上本来是要处小姐凌迟之刑的,听了御医的话后便吩咐将凌迟改成穿心之刑……”
离惑听到这里,忽然笑了笑,却带着说不出的怪异,“这样啊,木子,你说如果阿绎用了我的心头血当药引,他会不会就此永远记着我?我想着若是他能这么一直记得我,就觉得受刑死去也没有那么恐怖了……”
她的样子明显是被心魔魇住,已经有些接近疯癫,毕竟她的身体从半年多以前就不太好,勉强将养着倒也略有好转。只是前天晚上看了那么一场舞,还未回过神来就忽然头晕见血,又被御林军押回,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好,心里已是不怎么稳当,又乍然听到这么个消息,怎会无事?
木子见了她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宽慰她,却又没话可说——到了这个时候,基本已是一切定局再无回寰余地,毕竟皇室一句空话就能让平头百姓无可辩驳,况且现在是人证物证具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下去吧,木子,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了。”离惑忽然收了种种不正常的神态,像是忽然清醒过来一般,对着她勉强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罢,还有一个时辰……就该‘上路’了,不是么?”
“……是。”木子点头行了个礼,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许多看不清的陌生意味,然后低着头退了出去。门口的护卫见她出来,礼节性的微微示意后放了人。
看着木子的身影被外面的黑暗吞没,离惑起身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伸手打开衣柜,想了想又合上柜门,“算了……反正最后都得弄脏,不如不换。”
将屋子收拾整齐,看了看没什么不妥当。打量了一眼镜子中模糊的人影,她转身向着屋角搁置毛巾脸盆的地方走去。
热水缓缓流进盆中,沾湿了毛巾,带起股股热气。外面的看守听见声响进来看了一眼,见她只是为了洗脸,皱了皱眉便出去了。将毛巾打湿后捂上脸,湿热的水汽熏进眼睛,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呜呜呜呜……呜……”
离惑捂着毛巾开始呜咽,泪水一经决堤便再也控制不住,哽咽声尽数堵进了湿润的布巾里。还是不行啊,无论怎样安慰自己,怎么试图让自己平静的面对,最终依旧做不到。从半年前自一片黑暗中醒来,在金殿之下迷迷蒙蒙的看到那个神祗般的人,从此被他带在身边悉心照料、温柔安抚,便一点一点的依赖。木子说她不懂爱情,可就算不是爱,她也明白自己对于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有了不属于其他人的感情。半年的新生,她有很多很多的东西还不明白,但她想着可以去学,可以慢慢来。时间还很长,她可以一直和他在一起,总会有一天会真正爱上他的,就像他所说他希望的那样,因为她确实对他动了心,很轻微却很固执的,动了心。
只是,这样的决心不能对抗什么,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无亲无戚的单薄女子,自己也没有什么能力可以对抗灾难,为了不过于突出只能选择忍让退缩。没有了肖绎的庇护,她便一无所有,懦弱无能到连自己都难过,却也无计可施。
无计可施呢……
所以,就只能等死。
想起之前看过的不少话本,上面的故事描述的那样美好,那些千金闺秀一个个倔强聪慧,处事灵活的让她羡慕不已,最终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若是那些小姐遇上这样的事,一定能寻到自救的方法罢。不像她,除了一个人哭一场,什么也做不到。
绝望会在心底沉淀成无尽的冰川,眼泪却流到一定程度后就没有了继续的力量。想着就算死也不能是肿着眼睛去的,离惑深吸了口气擦干了眼泪,将在空气中露置不少时间而变干的毛巾打湿,认认真真的洗了脸抹了胭脂,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冷月一点点移去,最终听到了人来的脚步声。
门口进来了一个人,出乎她意料的,竟然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子,看上去也就二八年纪,手上提着个木箱,望着她的眼中有点微微的怜悯,“你就是离惑?”
终于来了啊……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知道该放心还是该绝望,离惑点点头,“我是,怎么称呼你?”
对方将箱子放在桌上,“我是专门给太子看病的那个大夫的师妹,我姓秋,叫秋双。”
“秋双妹妹,”离惑唤了一声,想着自己应该比她年龄大些,“你是史大夫的师妹吗?来……给我取血的?”
秋双打开箱子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怜悯更胜,“是,你也真是倒霉,偏偏生了个纯阴之身,不然这计策也不会应到你身上了……我会尽快结束,不让你痛苦的,你放心。”
“纯阴……之身?”离惑心里跳了一下,有种异样的感觉生出。
“是啊,你还不知道吧?”秋双将东西整理好,抬头看她茫然的样子,最终叹了口气,“算了,人都这样了还要折腾,这王族之间的事一提就头疼。这样,我告诉你真相,你也好安心的去。我家小妹已近临盆,就当做给她积德吧。”
没等离惑说同意,她已自行说了下去。
其实事情总结到一起,也就是简单的几句话。
肖绎胎中中了阴毒,由于他是纯阳之身,就必须寻到个纯阴之身的韶龄女子以心头血在他二十五岁之前做药引,和着解药吃下才可解毒,否则只能活到二十五岁。昌王为此派人到各地秘密寻找,最后是半年前在周国王宫找到她这么个合适的人,又偏偏失了记忆心智全无,身子过于虚弱,便只好带她回来将养身体,然后取血制引。正好一个月前肖绎发现宫中不稳,推断有外贼作祟,便在长寿面和酒中分别下了药物与解药,演了昨天那么一出戏来,既顺理成章的取了血、又可在事借此后查处上下,一箭双雕。
离惑半天没反应过来,怔在那里半晌,呆呆的道:“……药?是什么药?”
秋双却是一副“说了你也不懂”的神情,伸手点了她的穴道:“时间差不多了。”
银针在指尖一闪,点点寒光流泻。离惑忘记了反应,只想着方才秋双所说,明明针还没有刺进去,心底却越来越痛。
秋双虽然才十六岁,却也有了一年多的行医经验,见惯了患者的各种情绪状态,久了也就没了感觉。见到离惑那似愤似痛的茫然表情,也不理睬,拿了针在火上烤过准备下手,“我要开始了哦。”
银针钻入心口,鲜血滴入一个碧玉小碗,一滴一滴很快汇成一点艳色。离惑微微一颤,没有出声,眼底却渐渐的,迷蒙起来。
仿佛笼上了一层,无从寻觅的烟垅。
生命在无声无息中安静的流逝,自此,一切无可挽回,已经结束。
胸口充斥着冰冷与惶惑,沾满血珠的银针在烛光中闪着朦胧的昏白。秋双将碗搁置在一旁的桌上,目光中浅浅的怜悯依旧,指尖却没有分毫犹疑,微微用力将针头拔出。
——鲜血如泉水般喷了出来,仿若一瞬的花绽,再无半分声息。少女的视线迷茫到尽头,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