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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大夫下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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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小路,我一路走得顺畅。
路边几个孩童围着一头犁田的牛哄笑耍闹,见了躬身行礼:“尹先生好!”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我只是从下山来采买点东西罢了,又不是在学堂里授课。没必要受这些礼数。
每次看到什么人给我鞠躬行礼,我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为此我交代了很多人不要再做这等事,我不喜欢。
可是,民风纯朴的小镇毅然延续尊师重道的礼节,孩童们看到我还是中规中矩的。
幸好,我很少下来。
我住在离小镇没几步路的一座名叫峻岭的山腰上。山上物资匮乏每个月都必得到镇上采买些生活必需品,这些年由于师父关照过要我好好呆在山上别没事乱跑,所以镇外面我也没怎么去。十足土包子一个,我这么看自己。
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但是平静的生活也独有一番别样的意义。出不出去在最近看来,也没以前那么迫切了。
我的人生,多半就是这么过下去了吧。
到米店去买大米。没想到镇长不在办公居然跑来店里躲懒。啧啧,喝的还是掌柜藏私的好茶叶!
镇长看到我,向我打招呼说:“尹申,下来了啊?”
我当然是下来了,不然您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呸呸!怎么用“东西”这个词来说自己?
“嗯,是啊,下来买些东西,老样子给我来两麻袋米。”我从怀里掏出两个竹子做成的筹子递给他。
别人买卖用的是金银,我出马用的都是筹子。很不一般吧。
竹子做的未必不值钱,要看用的人是谁。
整个镇子就只三个人有这样的机会不用钱币就能得到物品,而现在可以随时行使这项权力的人便只有我了。
“最近很辛苦么?你上个月才拿了好几袋上去。”镇长接过筹子,把筹子丢进一边放钱的篓子里问道。
我摸摸脑袋,心里想了下,说:“有些事情在办。”
其实是前个月完成里些事。
大家应该可以理解,当一个人变得无所事事,就会做些有别于常时的事出来。
我做的就是,发现对山上的日子着实无聊得紧。
可是又没有理由随便下来,于是就每天在炉灶间里烹调一些书上说的美食。我尽力把手头有材料的菜式尝试了遍,等到没东西裹腹了才合理地下山来。
“你可不要熬坏了身体啊~”镇长语重心长的,“对了,你什么时候得空能到我家里走一趟?”
我难得下山,就算是今日没空也得抽出空来去您老家里一趟,您有话就直说,假模假式的做什么?
“镇长说话,我还能不照着办?让我想想,可是老太太的药吃得差不多了,要我给另配,是吧?”我揣摩了下,距离给镇长老母亲治病已经有段日子了,上回是四五月的时候。嗯,是要去一次的。“我今日就有空,这就过去,您过会儿让店里小的把我要的给装个板车,我好运上山去。车下回下来时候给你,没关系吧?”
“没事,你尽管用,有时间再来还也不迟。”镇长送我出门。
还真是客气。
我到了门边依照礼数向镇长告辞,镇长也回礼。我走出门,人向镇长家走去。
镇长跟着我出来,我没在意。
走了三丈远,我瞥了眼他,他跟我亦步亦趋。是想做什么?
不是都说要去他家配药了么?这还跟来?
未免也太信不过我了。
我加快脚步向他家去,他跟在后面不说话也不放弃跟随。
我快他快,我慢他慢。
陡然停步,我转身对他说:“镇长,你也是要回去么?”
镇长刹步不及撞到了我,我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这位大爷体重真不是盖的,不愧是重量级的。
“我……”镇长开腔,一句话断断续续,听得我好不痛苦。
我板起棺材脸来。
“是这样的,上次你给我的药,能不能把药方送给我……”他深吸一口气把话完整说下来。
上次的药……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再想了想……
我给人的药太多,记不得了。
“什么药?”我问。
他老脸好像红了:“尹申,我就知道你还在生上回的气!你放心,张家的小鬼就包在我身上了!”
我满脸的问号。
这又是哪出?
看不明白。怎么又什么张家李家的?
镇长看我还是木愣愣的,把我拉着跑了一个街口,老人家跑得气喘吁吁的,不容易。
在他家的后院门口,他四处张望了下,对我说:“就是那个你卖给我的药!”
他的低吼,总算唤回了我的一点思绪,难道是说……
“哦!我知道了,金枪不倒!是不是!你要的是金枪不倒!呜——”话没到头就被他捂着嘴推开后门进到院子里。
我一把把他的手拉开,呸呸,他手前面才摸过不知道多少通货,还敢搁到我嘴上!
难怪身体不好,银样的蜡枪头!
就你这样还要养着五个姨太太……真是难为你了……
我心里为他掬一把同情泪。
“你的苦处,我知道,不过那个药方是不能给你的了。药嘛……”我又伸到怀里去掏,掏了几下没找到,把东西都拿出来才确定了是哪个。“只有这么一瓶了啊。两倍!”
他瞪大眼睛:“两,两倍?”
结巴了,可怜啊。
大大地敲了镇长一笔,我把药瓶给了老人家。瞅瞅他那副身板,要对付几位太太还真是不容易了。
活该。
其实,金枪不倒本来不是金枪不倒来着。
原来我是受樵夫大叔所托要配出增加情趣的药。
结果我随意配了拿去交差,居然很得人家的欢心。后来才知道在某方面功效卓越。
镇长无意间从大叔那里听说就来问我要了。
张口就给了个高价,我统共配的都给了他。
说起这个,他用的也太猛了。
幸好用的药材还算温和,不然不死也没用了。
我推着从米店里借来的板车,踏上了回家的漫漫之路。
这次耽搁得太久,一定要趁天黑前回去才行。
不然,路就不好走。
从山脚下开始,约摸半个多时辰我停到山路旁一处荒凉的破庙门前歇息。
我取了挂在车上的竹筒,从庙前的一口古井里打上水来贯注进去。
对于这里的水,我很喜欢,喜欢的程度不亚于住处后面的一眼活泉。
不过,因为下山的次数受限,很难得喝到的东西自然就让我更加牵肠挂肚。
人啊,不想承认自己会犯贱都不行。
贯满一筒,我走到破庙门前,自袖里捞出一方帕子仔细摊开在石阶上,满意坐下。
然后一口一口慢慢喝水。
眼前参天的槐树不知有多少年头,粗壮得很。
听说这里这座残破的庙当年香烟鼎盛的时候来膜拜这棵树的也不计其数呢!
是什么时候大家都荒废了这里的呢?
我努力回想,想到额头两侧隐隐作痛也回想不起来。
头上忽然有物体碰触的一沉,我被惊吓到。
一下跳起来,东西到了下来。
是片叶子。
老槐树的叶子。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已是秋天了么?
真快啊……
一年又一年……
重新坐回去,我一只手撑住一边的下颚发呆,手里拿着前面掉到自己头上的叶子,仔细琢磨着未来。
师父说过,我天资不良,为人又大而化之,因此在山上过着闲云野鹤、悠哉游哉的生活最是恰当不过的了。
我知道两位师父下决定时的无奈。
他们两个的本事是那样的了不起,却只有我这么个不肖的徒弟,真是委屈了。
我的手段也就只能在这种乡野之地混吃混喝罢了,哪里能顶着他们门下的名号出去走动?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所以,我谨尊教诲,至多就是下山采办些过日子要用的物什,没有离开镇子的地界过。
虽然,我不止一次动过心思。
人是那般的善忘,终于有一天,终于有那么一天,我不再动妄念,再也不会自动想到要走了……可是,一片叶子却搞得我如此惆怅不已。
混帐……
我把皱巴巴,脉络清楚明晰的落叶用力揉成团状,狠心丢到一旁。
叶子没什么分量,仅仅离开我几步远就掉下了。
它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子,停下。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拉了拉衣襟正衣冠。又从古井里打上水重新把竹筒贯满。我筒子挂到车把上,就要离开。
一阵狂风乱作。
风大得把就那么简单地把我向一侧吹去,我像个螃蟹似的横着走,几乎倒地。
为了平衡,我重心向逆风方向倾斜,勉强顶风挪了几巴掌地方。
谁想,突然风鼓劲居然把板车吹翻了,我只得见状顺风跑向破庙虚掩的大门以求自保。
开玩笑!我怎么抵得上车上比我还重的粮食?
不跑等什么?
还是避一下为妙。
跑进大门,我奋力合上门,好不容易上了门闩,心里安定了些。
风呼呼地吹,我心里更是生着闷气。
连风都跟自己作对!
下山买点东西都不太平!
我气鼓鼓地走开门边,往里面走了几步,打量了下这里。
嗯,是大堂。
还摆放了三座高得离谱的大佛。
可惜两旁的罗汉不知都被弄到哪里去了,只留下了几排空荡荡的架子。
真是古怪了,难道连佛像也会有人偷盗么?
这个趣味可真奇特……
本来只感到一股烟尘霉变气息的我,几乎在靠近三佛一丈左右的地方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难以克制的职业习惯,我顺着气味移动。
几步间行到后堂门廊边上。
气味越来越浓,我的一颗小心肝也不禁“扑通扑通”。
是头回碰见灵异事,激动下不行么?
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深吸一口气,往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