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青琦

8、水穷云突变

　　江源家在农贸市场旁边门面楼里，因为是一楼，就在家门口摆个水果摊卖，维持生计。

　　警方已掌握一些基本信息：江家常住人口有三位，一位老人、两个成年男子。分别是江源的外婆姜依兰，父亲江卫国和江源本人。

　　江源妈妈早年因病过世。

　　江父刚刚丧子，情绪低落，说得很少。警察一出现，他先恳求“他婆婆还不晓得，她心脏不好。麻烦警官别声张”，姬云都点头示意。

　　坐在果摊旁晒太阳的老人，银丝满头，昏昏欲睡。

　　“江源平时和哪些人走得近？”

　　江父目光直滞：“除了和李玮几个来往，还有外出送水果，他也不怎么出门。都在家里打游戏。他妈走得早，我恨他不成器，好说他。以前不是没吵过，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就、就……”

　　高瑾怕他悲难自抑，忙插问：“他送水果，一般是哪里的客户？”

　　“我也不多清楚。都是他自己联系的客户，问过几次，只说那人在张家界。每个月送五六回。一次要得挺多，十五斤的当季水果。最近这几次都是柚子。送一回就给伍佰，还报销路费。但是人家点名要阿源亲自送。”

　　高瑾若有所思。

　　姬云都走进江源房间：光线很暗，整间屋子最显眼的是床铺和笔记本。被褥乱成一团，床头放着几张游戏碟，堆高成摞的游戏杂志，内容偏向游戏创作圈的新闻。大多是新品的上市发布会，创意介绍，企划访谈。

　　枕头下面，藏了两本翻烂了的盗版仙侠小说。

　　她尝试开机，结果发现居然还有一张游戏光盘卡在笔记本里。抬眼见高瑾已问完，她沉声问江父：“江先生，电脑能先放警局两天吗？可以查他网上活动，对破案有帮助。”

　　“你们看着办吧……这东西，以后也用不到了。”他神色复杂，更多是愤恨消退后的悲伤。曾经因为玩游戏还是找工作的事，父子俩吵闹不断。

　　现在人都走了，这些也没了意义。

　　江卫国埋头颓丧，屋外身体不好的老人动也不动。高瑾心头千滋百味涌上，不由放轻了声音：“江先生，节哀。日子还得继续，至少为了老人。”

　　江卫国呆滞如泥塑。

　　高瑾叹气，也不再多话，放轻脚步离开。

　　回到警局后，姬云都一个人进会议室——她是请来的临时顾问，没安排办公室。正好叶雨初调出专案组，局里打算把叶雨初的位置先给她，姬云都不置可否。

　　推门而入，开机联网。

　　江源笔记本里还在运行的游戏叫《山海》，也是古风奇幻类。从仙剑火了之后，这类靠改编神话借船出海的游戏，难免风靡一时。《山海》比仙剑还先进点，虽然主要是单机，但玩家之间可以交流。甚至还能一起组队刷副本。

　　姬云都关注点自然不在游戏本身。她反复仔细查看江源的账号，包括人物卡和装备。

　　账号角色叫“帝江”，好友列表里大多都是黑的。她点开头像，逐个查看聊天记录。大多是无关紧要的游戏讨论，她迅速掠过，但一个叫“柚子”的玩家对话让她视线一顿——

　　【柚子：语音？】00:15
　　【帝江：婆婆刚睡。打字。】00:15

　　【柚子：9点见。】00:30
　　【帝江：她不出来怎么办？】00:33
　　【柚子：不会。你来它就会出现。】00:33
　　【柚子：其他老规矩。[定心丸EMOJI]】00:40
　　【柚子：好了，先下了。[再见EMOJI]】00:41

　　聊天记录的时间是20XX年10月19日。姬云都皱眉，起身走回办公室对高瑾道：“高姐，麻烦你查一下姜依兰的就医记录，还有银行账户。”

　　“姜依兰？江源外婆？”高瑾想到之前那个在水果摊旁晒太阳的老人，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你觉得……”

　　“我看了之前的资料，江源和江卫国账户没动静，应该就是怕查到。江源很看重他外婆，姜依兰不应该被忽略。”

　　高瑾立刻打电话给银行，同时联系社区医院，希望尽快约见曾为姜依兰看病的医生。

　　姬云都转身要出办公室，突然听见梁信抱怨，边说边走进来：“会议室里时谁的电脑？上班时间怎么打游戏？”

　　姬云都一言不发，与他擦身而过。

　　高瑾心虚笑笑：“是案子的证物。”

　　梁信一脸不可思议：“拿证物打网游？！谁干这么没脑子的事儿！”

　　姬云都折返回会议室后，突然眼神一凝——“柚子”的头像亮了。

　　帝江的账号她没隐身，一直是亮的。

　　她手虚放在键盘上，正要组织语言，那边突然发了一个表情。姬云都脸色沉了下去。

　　【柚子：拇指[EMOJI]】11:35

　　十指灵巧，敲过键盘。

　　【帝江：你是谁？】11:36

　　对方却不回应。

　　柚子是之前联系江源的人，当然也不排除早就换了玩家。一瞬间，姬云都脑中闪现过无数推断，她不能确定对面的人到底和江源有什么关系，只能试探。

　　【帝江：我是帝江朋友，借来玩的。】11:36

　　“柚子”依然亮着，却没任何表示，像没看见对话框一般。

　　会议室外传来哒哒脚步声，高瑾推门而入：“季专员，银行邮件发来了。姜依兰的确开了户，但户头开得早，没有用，一年前就被冻结。三个月前才又激活，但没有转账记录。”

　　姬云都微一沉吟：“是么。”

　　【柚子：哦。】11:37

　　对方没再发起对话，但头像还是亮的。

　　姬云都手指虚放在键盘上，眉宇微蹙。她没有直接逼问之前聊天记录，搞不好会弄巧成拙。

　　她飞快思索眼前局势：姜依兰应该是切入口。

　　江源没有正经工作，“送水果”能让他轻松维持月薪三千。但他家还是过得紧巴巴的，只能说钱没被乱花。

　　江家人在攒钱。

　　钱，要用在刀刃上——老太太的心脏病很可能已拖不起。

　　攒钱给老人看病这点，想必父子已达成共识：江卫国再气，也没说江源“不孝”。

　　可谁为江源提供这种工作？

　　这个“柚子”在十九号凌晨提到一次约见，以及“老规矩”说明他们联系稳定，甚至可能很频繁。姬云都怀疑可能钱走游戏转账，但账号装备记录没显示。

　　她沉思片刻，她突然轻声道：“高姐，你再联系下银行那边，让她们查公司账户，看转账记录。”

　　高瑾皱眉，不解：“什么公司？”

　　江源这案子怎么也和金融案件挂不上边，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可以称得上贫困。

　　姬云都睫毛轻颤，口吻淡而沉稳：“法定代表人是姜依兰。类型可能是网络文化公司。”

　　高瑾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查一下吧，有备无患。”

　　高瑾同意了，不过满脸犹豫，显然觉得可能性不大。

　　【帝江：他之前和你刷过副本吗？你等级很高。】11:59

　　姬云都本打算加个“可怜”表情，最终犹豫没下手。

　　【柚子：一起刷个本？】12:04

　　那端发来组队请求，她顺手点“接受”。垂眸冷静地看着地图开始加载，脑海中不断整理思路。

　　姬云都不擅长打游戏，水平很一般。

　　不过面对一个发展飞速的新兴事物，她总会习惯性地了解学习，掌握大概。这已成为深入骨血的习惯，很难改掉，也从未想过改。

　　对方脾气挺好，包容了她不少失误。

　　梁信看高瑾不停和银行那边通话，有些好奇，溜进会议室，一眼就望见坐窗边的姬云都。

　　她背挺得笔直，端坐如钟，面对笔记本。时不时敲上一两下键盘，投入得全神贯注。人在认真时最有魅力，更不用说，他本就中意她风姿清迈，落落优雅。

　　梁信好奇，突然脚步一顿，满脸错愕：这不就是刚才那台笔记本吗。

　　……季然她，在打游戏？

　　梁信反复确认，确信自己没有眼花，瞬间郁卒。一脸无语：刚刚自己说没脑子的居然是季然。

　　还好她没听到……

　　突然脚步声匆匆传来，高瑾推门而入：“查到了！”

　　姬云都倏然抬眸。

　　高瑾呼吸急促，语调飞快：“确实有个公司，叫慕罗游戏文化，是个皮包公司。大前天凌晨有个匿名户头打进一笔款，十万。昨天下午被全部取走。取钱时间和江源失踪时间吻合。”

　　姬云都直接下线，又重新登录。而“柚子”竟也显示出了副本。她还没来及打出编好的借口，“柚子”头像突然晃动：那人打了一行字。

　　【柚子：辛苦了哟，姬大人。不见不散。】11：:44

　　头像猛地黑了。

　　姬云都目光清亮如刀，看着那行字，再加上之前的弹头，明白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这人知道她身份。

　　那必然清楚她来凤凰，原本要查什么。更有可能，早已布置良久等她出现。凤凰这个抛尸案，终究还是和自己的任务扯在了一起。

　　“姬大人”都能说出来……

　　“我知道了高姐。”姬云都不动声色，“我要跟陆队汇报进展，你们先忙吧。”

　　不待应答，她径自走了出去。以最快速度租好车，熟练地边打火启动，边拨通了手机。

　　陆队看着陌生号码，接起来居然是姬云都的声音，有些惊讶。但她跟着说的话简直让他手足无措。

　　“陆队，请停止侦查抛尸案，准备写结案报告。所有问题我全权负责，上级那边我会解释。”

　　陆队发懵：什么情况？

　　他讷讷：“小季，说清楚点？”

　　“陆队，我来凤凰到底要查什么，你也有所耳闻。”姬云都冷静解释，“上头吩咐过不要乱说，但相信你能猜到，如果只是普通杀人，我一般不会干涉。”

　　“你说，江源的死和你要查的人口失踪有关？”

　　陆队知道季然虽然是苏哲的助手，但还有其他非常机密的工作，这些连苏哲也不清楚。他之前没跟叶雨初说，临时接到的是省公安厅一线领导直接指示，要求“无条件配合季专员工作”。

　　陆队不死心地揣测：“小季，就算有点关系吧，真不用搭把手？有时候人多好办事。”

　　“陆队，没那么简单。”姬云都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硬得发冷。

　　陆队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我感激您好意。但是再继续下去，像昨天那种大火随时可能再烧。不只火灾，枪击、投毒、爆炸，也不是不可能。我只一个人，难免有顾不到的时候。我们各司其职，您看行吗？”

　　陆队听懂了她弦外之音，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他答应道：“放心小季，我掂量得准。只多问一句，你真确定江源的死和你的任务有关？”

　　“目前不能完全肯定。”她目光锃亮，也不欺骗，沉声道，“还有道线索在张家界，我在取证路上。”

　　电话里陆队惊讶：“张家界？”

　　“怎么了？”

　　他犹豫片刻，终于说了出来：“是小叶。她刚刚跟我请了假，说要去张家界散心。”陆队想到什么，有些担忧，“她会不会……”

　　姬云都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我再拜托您最后一事。请保密我和叶雨初的行踪，不要透露。局里任何同事都不可以知道。”

　　从凤凰去张家界的大巴车每天两趟，上午的已经发车，快要到达目的地。

　　深秋初冬时节，原始森林里还未落雪。

　　虽然看不到人间仙境般的雾凇，但峰林之巅，满山树木深翠中渐红、渐黄，千峰万峦耸立如柱，根根拔地而起直上九重。

　　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叶雨初坐在大巴车里，望着车外不断飞逝的风景。天子山愈来愈近，她压低帽檐，似乎这样可以压下忐忑思绪。

　　从那个油嘴服务生说出“张家界”三个字时，她的心思仿佛被一击而中。冥冥中有股强烈冲动在催促她，是的、就是这里，快些去。

　　王洋三人是在这里失踪的。江源的案子，这是最后一个线索。

　　在给陆队打电话时，鬼使神差地，她找了个散心的借口。

　　叶雨初抿唇，目光幽幽地暗下去：她已经被人盯上了。配电室里那颗想要杀了她的子弹、预备好的汽油，引她深入的诡异叮铃声……一切都似被精心安排过的一样，她被引入必死之地。

　　如果没有姬云都，她已经死了。

　　之前姬云都毫不客气地把她踢出专案组，她虽然失望，但冷静后细想，却不得不承认姬云都的做法是正确的：自己被盯上，如果继续和大家一起查抛尸案，可能下一个出事的就会是高姐、梁哥、陆队……甚至，姬云都。

　　她不敢设想，更不愿拿别人的命去冒这个险。

　　但想这样就让她低头，却万万不能。既然莫名被算计，自然是人若犯我、我必究人。哪有糊涂吃闷亏的道理！

　　知难而退从不是叶雨初的风格。

　　这个案子，她要查。一个人查，查到底。

　　“朋友们，欢迎乘坐X专线，张家界欢迎您！我们还有半小时到天子山脚，天子山风景秀美……”导游甜美的嗓音在车前方响起。

　　叶雨初正欲闭目养神，突然旁边有人开口：“你好啊，好巧。”

　　这声音有些熟悉，她睁开眼睛，发现居然是之前在酒吧拐角撞上的女人。

　　这次女人长发高扎马尾，一身运动服清爽利落，气质干净舒服。膝上放着笔记本，十指虚放在键盘上。四目相对时，依然是温和神色，瞳孔似藏春风。

　　笑吟吟看着叶雨初，嗓音甜美：“一天在不同地方撞见两次，难得的缘分。”

　　叶雨初不是高冷性格，对方既是彬彬有礼，她也礼貌地回答：“是啊，你好。”

　　“我叫云络，你呢？”

　　心里惦记案子，旅游交友本不是她本意，叶雨初犹豫了一下。结果对方笑盈盈打趣：“在想我是不是坏人？女孩子独自出门在外，是要多防备才好呢。”

　　这反而显她造作了。她登时摇头：“我叫叶雨初。”

　　云络莞尔：“这名字好听。我可以叫你叶子吗？”她低头又敲了几个字，叶雨初点头应允。但见她开始忙自己的事，正顺了心意。谁知对方又开口：“叶子你是一个人来张家界吗？”

　　“嗯。”

　　“又巧了，我也一人，正好做个伴。一个人旅游虽然自在，有时候也孤单没趣。”她指了指笔记本，“可惜现在网络不好。刚刚无聊打游戏，刷着副本被卡飞掉线了。估计队友得骂我坑她。”

　　“……嗯。”叶雨初漫不经心。

　　“叶子你玩游戏么？”

　　叶雨初想到自己家书柜顶上，多年不碰的游戏碟，慢吞吞道：“我对游戏兴趣不大。”

　　云络无奈地笑：“真羡慕你这种没网瘾的。其实我这次来张家界，就是来见网友。运气好投缘的话，以后能常来往又没后顾之忧，想想都开心。”

　　她调皮地眨眨眼。

　　叶雨初的职业病有点儿犯：“见网友小心点儿好。”

　　“叶子你不会是警察吧？这口气怎么和我以前做警察的叔叔那么像呢。”云络眉眼弯弯，打趣，“其实还好，对方也是女的。而且，张家界这么大，真能不出意外撞到，说明她对我够上心，我们有缘分呀。”

　　叶雨初想要说什么，车子慢慢停下。

　　前方山峦耸峙，云雾缭绕蒸腾，在一片原始森林里，空气都是湿润清凉的。

　　天子山近在眼前。

　　她暗自深吸口气——终于可以接近了，真相。

作者有话说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