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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前尘不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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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梁哥。”叶雨初找回了声音,低问,“相机没事儿吧?”
“没事儿,你梁哥快手练过的。”梁信笑嘻嘻的,见她脸色着实不好,“叶子,真被吓到了?”
她岔开话题:“我先去趟物证室。”
梁信看人很快跑远,还没琢磨过来,半晌自言自语:“不是刚说要去解剖室?看来真吓到了。难道不怕正常尸体,只怕会摆造型的死人?”
叶雨初三步并两步,推开物证室的门缝,挤了进去,啪嗒开灯,把门死死阖上。物证室里散着淡淡消毒粉的气味。这里空旷安静,几乎掉根针都能听清。
她感觉心脏跳动得快速又有力,整个身体似乎都成了扩音器,奇怪的酥麻从脚底泛起,双耳热得充血。
砰砰。
砰砰。
也许是周围太安静了,心跳声几乎变成无法叫停的轰鸣。
叶雨初深吸口气。轻搓指尖,依然冰凉,但明显的干燥在暗示:只是照片罢了,撞衫也不是罕事。至于说不说得通,就要看所谓的物证了:同款黑色羽绒服挺常见的,车子呢?
物证室很大,放了将近十架物证储藏柜。自行车占地不少,小开门的储藏柜根本放不进去。她径自走到最里面几排大立柜旁,找到一个编号框空白的柜门,居然都还没锁上。
车子就在里面。
蓝漆自行车很破旧,坤车式样,没有横梁,车把和车架都有锈迹,一眼就看出不是新车。老牌子,老款式。重了也不稀奇。
但是,为什么也要把车座升这么高?
比车把还要高上一尺,根本没法骑。
昨天晚上漆黑不见五指的从文巷里,车子咣啷啷逼近自己,车座升得特别高,羽绒服搭在上面,像极了人在骑车……但根本没人。
照片里死者手臂僵直,活像手掌车把的姿势。但双腿却平摊在地。如果这自行车就是他的,他怎么骑的?为什么会死?
如果……它就是昨晚那辆呢?
叶雨初眼角陡跳,背后寒飕飕的。她暗自咬牙,伸手把车子拉出了柜子,终于折腾出一点声响。弯下腰,凑近车座,细细嗅闻。结果让她不知该放松还是迷惑:没有酒味。
昨晚难闻的酒味让她恶心难忘。如果羽绒服搭在车座上,难免沾到,但这辆车的车座,一点酒味也没有。
也可能经过一晚上,气味消散殆尽。
叶雨初站在前轮更前方,探出身子扶着车把,给坤车一个微弱的力,往自己方向拉。车子摇摇晃晃滚了半圈,跟着就失了力道,直接歪倒在她跟前。
脚蹬打到地上,两个轮子都悬空了,借惯性滴溜溜空转。
这辆老旧的自行车,再普通不过。可昨晚那辆……她一动不动,闭上眼睛。
咣啷咣啷。
耳畔好像又传来昨晚车子骑行的声响。
没有人蹬脚蹬。它为什么没倒?
叶雨初听着车轮滴答答转的声音,感觉手脚隐隐发凉:如果,当时车座上,不只空有羽绒服呢?
“在想什么。”突然,身前传来沉沉低语。嗓音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物证室,不啻惊雷。叶雨初惊得肩头一颤,猛然瞪大眼,连退好几步,僵硬的手臂不知怎么放才好。
面前不知何时,站着姬云都。
她扶起被她可以弄倒的自行车,放进柜子里。阖上柜门,仰视叶雨初,全不惊讶她的反应。只淡然重复:“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及时收口,缓了缓,惊吓的表情一闪而过,已经沉下眉目,找回了平静的自己。
差点把那些都倾吐出来。但说了又能怎样?疑神疑鬼恍恍惚惚,跟案子扯上,又搅乱人心。
你不是度假么?怎么又神出鬼没?……收到短信了吗?
“你怎么在这儿?”叶雨初涩声喃喃,怔怔然望向她,不答反问。
她目光有点散,问得无心。
一双清澄的眼睛,光泽莹亮,纯如幼鹿。忽添茫然,迷濛而无辜。沉默执拗欲言又止的她,姬云都熟悉到深入骨髓。
这副怅望神色,似极了从前。模糊的影子忽而清晰,重合又游离,将姬云都神思一瞬扯远。
那个时候……
幽暗湿热的宫室里,那人曾素白常服,孤身持烛,轻推朱门。而自己竟不知何故,无端默默等候多时。宫室玉石铺地,四下深幽。灯烛明灭,拖出瘦伶伶的幽影。
四下无人声,唯流泉汩汩。
她踏夜色走近,如白蝶轻盈。好似瞧不见自己一般,一路无所顾忌,抬起未持烛的那只手,拔出乌润长发上的象牙骨笄,抽解腰带,褪下朱红蔽膝、素白下裳,松乱原本端整的右衽白衿。
玉佩也被一扯而落,握在手中。
她长发曼鬋,被水汽蒙湿,披光含雾流泻曳地。沉默地两厢擦肩而过,拾阶下汤池,一路将最后紧束的亵衣脱下,袒露瘦骨嶙峋的肩背。数道长疤斜贯整背,旧伤难愈,巫医秘药也消不去,如沉重又神秘的命数,压在挺直的脊骨上。
狰狞蜿蜒无所遁形,如恶鬼贪婪舔舐,直抵纤瘦修姱、不盈一握的后腰。
再往下的股胯,已没入泉波之中。
烛火之下,粼粼波光,泠泠水珠,暂且将惊心动魄的伤疤遮蔽。
她忽地吹熄了灯烛。
黑暗充盈,却无伤自己将四周收入眼底。谁知她背对着轻声叹息,为何在此,云都?
天地刹那静谧,朦胧而遥远。
姬云都只觉眼皮很重,忍不住垂眸,似乎心里有个地方,也随它一同柔软低垂。下意识启唇,要说出某些缱绻与遗憾。可叶雨初一身警服,瞬间打破迷离,把她从波光交错中拉扯而出。
不可说。
莫生事,莫搅她不宁。
姬云都盯紧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反射出日光灯管苍白的光,将她从险些无可挽回的失态中警醒。
叶雨初没有发现她的失态,任由杂乱无章的念头占据脑海。
多久没见姬云都了?
好像也就几天。但这几天她忙得昏天黑地,反而显得极其漫长。昨夜没休息好,奇怪的残梦还心有余悸。叶雨初默默把头低下,不想和姬云都对视。
姬云都恐怕天生就适合当警察,眼神幽深如牢,不经意就能囚困心虚的人。任何妄图藏住的念头,都无处遁形。
“你在皱眉头。”
叶雨初一怔,眉头自觉松开了。
“不敢看我的眼睛。”
她认命地转回视线,直视对方眼中一派清明。
姬云都眉眼寡淡,一如既往:“还牙关紧咬。”
叶雨初忙下意识张口,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真的一直默默咬牙。
姬云都目光向下,落在她胸口。“呼吸急促,惊吓过度,”不等叶雨初有所回应,她迅速说完,“双拳紧握,如临大敌。”
“害怕什么,物证还是我?”她顿了顿,“能解释一下么?”
“我……”她话音将落,叶雨初的解释就自然而然的滑到唇边。强行镇静思索片刻,突然抿紧薄唇,大跨两步走到姬云都面前。
两人站得很近,彼此呼吸几可交缠。
姬云都比她高四公分,她仰起头,目光坦然,像在迎接一场莫名其妙的挑战:“我谁都不怕,很正常。”
姬云都凝视她半分钟。
叶雨初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正常,居然也不眨眼回望她。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梗着脖子,执拗得有点呆气。
姬云都却在想,她一犟起来,当真可怜可爱得紧。知道较劲也是好的,总归好过魂不守舍。
姬云都向来不动声色,垂眸,幽幽然叹息:“你谁都不怕……让我想想,难道是撞见我在,太开心了,非咬牙切齿不足以宣泄?”
叶雨初:“……”
英气鼓鼓的叶警官忽地泄了气。
“做笔录时梁信提到自行车。你多问了一句,心思明显不在记录上。”姬云都缓缓道,“我想你应该会来这里。”
叶雨初怔然:没想到她那时就注意到自己不对劲。
现在进物证室这么容易?
一想到刑警队的同事都认识这位前“专员”,刹那豁然开朗。
“干嘛观察我。”
姬云都没回应。
“我又不是罪犯,还要破案,多问一句物证怎么了。”叶雨初轻声咕哝,稍微有点无奈,心里酸酸的:凭一句无心反问,她就看出这么多端倪。这么细致敏感的天赋,怪不得让梁信另眼相看、百般讨好、念念不忘……
越胡思乱想,反而越微微心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无端酸涩得厉害。
她别过脸,克制混乱的思路。
不光观察我,还特地跑过来吓我……你就不能安心休假么。一年到头和凶案打交道,小心也浑身疼……还要再加药。万一吃成药罐子怎么办。
她又无可遏制地跑偏。
“为什么看你……”姬云都眸光星亮,低低曼声反问,“你说呢。”
叶雨初愕然,苦笑摇头:我怎么知道?这一动,高束的马尾晃了晃。
姬云都突然想伸手,轻捋她微微上翘的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