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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墓园思亡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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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团子瑟瑟缩缩,惨兮兮望向姬云都。
“你再说一遍。”姬云都平静地下令。
我被挖了眼……小心你身边的女人……杀了我。
——我被挖了眼。
姬云都面无表情,手指都没有抖一分。但仔细看去……她的瞳孔一瞬紧缩,还是泄露了心绪。
——小心你身边的女人杀了我?
她身边的女人,谁?目前为止,她身边的女人还没有哪个对神兽的命感兴趣。姬云都目光更加幽深,辟邪小短腿都要抖起来了。
再问也没用,她抱起它放回狗窝里。回到房间里看不到叶雨初,小东西很是惊惶:小姐姐呢?
“出去了。”
它本来还想仔细问下,但想到刚刚才搞砸了事情,现在更不敢惹她,只好闷闷地不说话,盼着叶雨初回来:晚上要在小姐姐暖暖的被窝里寻找安慰,呜。
她动手订机票,忽然皱眉:昆仑方圆千里,白泽具体位置还不清楚,辟邪也没力气再联系他。眼下就算进了山,也似大海捞针,不知要找多久。
她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一事。
如果那样,少不得要等到入夜。
叶雨初和叶瑾瑜正坐在去往火车站的巴士上。
想到家里的小狗,她又嘱托了一遍瑾瑜:“姐,雪团子每天喂它三根骨头,现在天冷可以一周洗两回。吹干时候不要靠太近,不然会掉毛。它很贪睡,也不要人遛。不过等天暖和点,你带它晨跑也好……”
虽然她在派出所登记了,但还是没人认领雪团子。所以小家伙一直暂时被她养着。自己走了,要是一时半会还是找不到原主人,还要劳烦姐姐照顾。
叶瑾瑜忙打断她:“好了好了,这都是第三遍,我快能背了。季然有没同你说,打算再玩几天?”
叶雨初摇头:“没,她难得来一次,多玩几天也好。”
那幅凤凰的画还是没带,之前被姐姐不经意看见了,赞不绝口,说要再精裱一次挂起来,一片好心叶雨初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便由她去了。
“也好。你之前不是惦记老师说得那个符号吗?鄂侯鼎里的那个。我看了老师发我的照片,内壁那一块似乎漏下了。要不就是角度不好,看不清。”
叶雨初反应过来:“啊,也不是大事。”
叶瑾瑜笑了:“你吃烤肉的时候还不一直惦记?反正也年底了,过年再回来,肯定鼎就收藏在别墅里,到时候给程伯伯祝寿拜年,正好看看。那程菲菲……应该也会受些管教。”
叶雨初反而心里一动:“姐,程菲菲爸爸失踪的事儿,你清楚多少?”
“他爸爸叫程黎,是爸妈的师兄。这些那天在程家你应该也听出来了。”叶瑾瑜语气淡淡的,想到什么,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叹息,“如果咱爸妈那叫敬业,程黎就是痴狂于探险。我听老师说,程黎虽然当年也被分配了工作,却没干几年就辞职了。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就跟着探险队进了昆仑山,一待半个月,仅仅是想考证西王母的传说源头。”
叶雨初有点噎:西王母?
“后来他的兴趣点主要在秦岭,六次进出秦岭。听老师说,其中好几回都进了无人区。”
雨初立刻联想到程家收藏室里,那幅巨大的山河风光。
当时姬云都不就说,画中景色是秦岭无人区吗!
看来那些画真的出自程黎笔下。
“就是初初你回家的时候……程黎在秦岭失踪了,程家到处找,也寻不见影。”
叶雨初灵犀一闪:“我回家?七年前吗?爸妈……那会儿。”
她赶忙支吾收口,后悔不迭:就是回家路上发生的车祸。最近快到爸妈忌日,姐姐心里肯定不好受。所以才说的隐晦。我还晕乎乎又逼她讲了一遍。
叶瑾瑜没在意,笑着点头:“对。不也是你出院回家的时候嘛。”
她忙岔开话题:“看得出来,程伯伯很喜欢大儿子,当时肯定受不了。”
巴士一站一站停过,离火车站越来越近了。叶瑾瑜看了看表:“的确,程家找人找疯了。程伯伯现在还时时惦记。程重虽然掌了家族事业,但还老觉得活在他大哥阴影里。那天在程家他那么失态,你也见到了。”说完还瞄了眼雨初,语重心长,“所以啊初初,这就是前车之鉴。事业爱好的确重要,但是不能太疯狂,要多想想家里……”
叶雨初感觉又要开始“爱的教育”,怕叶瑾瑜三句话又扯回辞职的事儿,顿觉头大:“是是是。放心吧姐,我有分寸。你都知道程重的心病,怎么那会儿没去安慰他?”
叶瑾瑜瞄她一眼,叹口气,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欣慰:“初初,你果然还是小孩子。”
“……哈?”
“一点儿都不了解男人。”叶瑾瑜幽幽道,“我那会要去了,程重会更难迈过这个坎儿。男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尤其是对你示好明显的,巴不得你见到都是他的好。他那些缺点啊,失态啊,见着了都要装看不见。这样才能保持暧昧,持续攻略,懂了吗?”
叶瑾瑜居然开始某种形式地“谆谆教诲”起来。
叶雨初:“……”
原来之前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姐姐,居然觉得她是个淑女。现在看来,就算是淑女,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淑女。
“那你喜不喜欢程重?”她被绕得略心塞,干脆直接问。
叶瑾瑜扫了眼妹妹,只微笑:“要说喜欢,我还是喜欢初初多一点。”
叶雨初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指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哦。那就是喜欢老师多一点。”
“……”隐隐觉得自己被耍了,但是叶雨初还是决定最后奋力解释一次,“这个喜欢是,会结婚的那种喜欢。”
她在绞尽脑汁限定语词,没发现叶瑾瑜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
幽静而深邃,温柔又含蓄,如果非要找个确切的词……或许可以用“宠溺”来形容。
“你说的那种喜欢,我给别人了。”她笑笑,“不是程重。”
叶雨初在这方面思维还是比较直线的,她眉头微蹙,看向叶瑾瑜的目光带了担心:“那程重那边,你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叶瑾瑜挑挑眉,“你想让姐姐跟他挑明,绝交?”
叶雨初:“……”
“感情这种东西,是很微妙的。”
她忍不住又摸了摸妹妹的头,触感柔软温暖,满足地眯起眼,“放心吧。我不对不起谁,也不留机会让人家对不起我。”
见她好像笃定不为难,雨初自己也没经验,再劝也想不出话头。
这厢巴士又过了两站,还差最后一站就到。
叶瑾瑜见她眼底似乎还有犹疑,干脆又开始调笑:“初初你别担心,我就是和程重修不成同林鸟,以后你去程家,人家还是会给你烤肉吃,不会把你打出来的。这叫人情往来,懂不?”
叶雨初完全一头黑线:她还敢提烤肉?!
看妹妹在炸毛边缘,叶瑾瑜声音忽然轻了:“这些,我反希望你一点都不懂。你只要平平安安的,我比什么都高兴。恨不得拿根绳拴着才放心。”
这话前头倒蛮感动,后面则又让心情复杂难以言喻:太夸张了吧,我又不是风筝。
“姐,你假期还有几天,怎么打算?”她明智得把话题扯得远远的,再也不让瑾瑜有作弄自己的机会。
因为鄂侯鼎的事,两人本来请到一块儿的假期错过了,导致现在她要回去上班,叶瑾瑜还有十天假。
“再看吧,老师那里也许还有活。他之前说最近带的两个研究生不踏实,报告整理得不细,我看看能不能帮忙。”叶瑾瑜简直是闲不下来的命,“早上打给他,没接。可能有事出去了。”
叶雨初点点头,感慨:“我有点觉得,寒山寺的签还是很准的。你这么拼,财运不好天都不待见。”
叶瑾瑜:“……”
巴士也刚好停了,火车站近在眼前。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叶雨初终于把握机会,成功反噎到姐姐一次。
夏阏早上确实没接到瑾瑜电话,他一大早被程老叫出门,临到地才发现忘了带手机。
墓园里树多,比市区又冷了不少。
他搀扶老人,慢慢走向公墓深处。一座座墓碑安静伫立,无数的亡者,在这里长眠。这是为数不多永远安静的地方,没有喧嚣打扰。
每年年底都要来,至少也有六七年了。
老人停驻脚步,看着黑石墓碑。上面只并排留下两个简短的名字。
叶平时澜
短得如他们猝然终止的一生。
“阿平,阿澜,老师来看你们了。”程暮弯下身,拂了拂石碑,上面落了层雪,“冷吧?看看,雪盖眉头喽。”
夏阏在旁,默默放了束花。
“阿澜啊,人说看你们带花,很讲究。老师老啦,讲究不通这些,每次看都觉得这花漂亮,每次就都买它。买错了你可不要生气。”
那是一束白玫瑰,花枝柔软,纯净素雅。
程暮干脆在墓碑旁边空地上擦了擦,坐了下来。一片夏阏轻声道:“老师,地上凉。”
“不碍事儿。”程暮笑笑,“阿平,你看看小夏,是不是也大了?整天唠叨唠叨,小老头儿。”
夏阏在旁苦笑:“老师,师兄澜姐面前,您就别再揭短了。”
程暮呵呵笑起来:“你小子,鬼精鬼精的。也怪不得他们几个,哪个都疼你。”
夏阏挠挠头,倒像是时光回溯十几年前,他还是个二十出头的愣头小子,青涩稚嫩胆子大,师门里鬼点子最多的小师弟。
程暮开始絮絮叨叨说这一年大小事儿:程重干成了多少买卖;程菲菲读了多少书,画了多少画儿;家里那只母狗老啦,今年东西都吃得少;瑾瑜现在身体很好,人也越来越漂亮,最疼她妹妹……最后细到老管家哪个月忘了给花浇水。
但程暮再不提藏品。和考古、收藏有关的事情,一个字儿都不提。
有些东西,随时间和记忆洗礼,最终成为禁忌。
夏阏在一旁静静听着,垂了眼睛。
“对了。阿澜啊,我可见到你那二女儿了。听小夏说,你和阿平一人带一个……这孩子,这么大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她长得和你可真像。听说是警察,警察好,性子硬不容易被欺负。你说是不是?”
坟地里一片死寂,他的话余音袅袅,消散在清冷空气里。
程暮呵了呵手,搓着嘿嘿笑道:“还有啊,我家重小子看中瑾瑜了……教他自个儿为难去。瑾瑜那好丫头,还不想这么便宜了他。是不是,阿平?我就知道你急,哪有爸爸想把自个儿闺女交给别的臭小子的?别急,老师肯定帮你。”
夏阏很想扶额:程重摊上了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爹,只怕任重道远。
“当然重小子也不是什么都不行。好歹他还姓程嘛,这可是继承老师的。”
夏阏:“……”
时间越来越晚,将近中午。程暮坐了半天,一把老骨头都坐僵了。夏阏嘴上虽然不敢说,心里却不住着急。怕老师冻出病来,可就不好了。
但程暮还是没有走的意思,反而盯着墓碑看了又看,实在没话说,看着两人名字又开始絮叨:
“阿平啊,你看你这名字刻的,比你自个儿的字差劲多了。你那字多漂亮啊,老师我现在还年年备着红纸对子,做梦都想你还个魂儿,给老师写写门联儿?”
夏阏觉得益发无语起来:“……老师,再絮叨,师兄怕要耳朵疼了。”
程暮扫了夏阏一眼,安静下来。
夏阏知道程暮其实不是多话的人。甚至在当年授课的时候,是出了名的黑脸神。但也许年岁大了,看着最喜欢的弟子的墓碑,就是再坚毅的汉子,总也有想倾诉的瞬间。
“小夏。”
“嗳。”
“有……十年了吧?”
“是。”
“十年了。”程暮喃喃,“小夏,还记得当年的老师家吗?二十平米的老宿舍,大夏天热得蒸笼一样,没风扇没空调,一屋子挤得你们,大汗淋漓,还急着抢着整理画像石拓片——”
“当然。老师说的那次,是因为杨老把他藏品卖去海外去了,说破嘴皮您让他晚两天交货,出动整个师门饭不吃觉不睡只顾印拓本。”他也笑了,感慨,“但现在早不是当年了。”
“是啊。现在早不是当年了。为什么我这个老头子,不早点开窍呢。”程暮始终盯着墓碑,“在阿平出事之后,才突然想明白了,钱这个东西,和人是不能同论的。钱多钱少,和人好人坏,有什么关系?我那时候偏激得很。小夏,还记得老师那时候最喜欢说什么吗?”
程暮的神情太平静了,让夏阏感觉到有点不对。他记性很好,当然不会忘。甚至那口头禅一度成为师门象征。但是现在这个场合,夏阏有些不敢说。
程暮见他半晌不应,干脆自己上:“这个倒忘了?你忘了,也好。可我这个老头子没忘。”
夏阏忙道:“老师,这些小事儿何必……”
“何必什么?”程暮沉下脸。
夏阏不敢多言。
“当年你们四个入门。虽然黎小子是我儿子,照常想应该偏爱些。但在我看来,阿平,阿澜还有你,都是我的儿子闺女。咱们都是自家人。真要说偏心,我还更偏心阿澜,谁让人家是女孩子。老头子我自己说过的话,向来记得清清楚楚。第一天我就跟你们说,做我的学生,干我们这行,那就得有穷一辈子的打算。忍不了的,现在就给我滚出门去,别说是我弟子。”
夏阏垂首。
“小夏,我知道你也记得。但你不敢提。”程暮目光沉沉,“我连你为什么不敢提,装忘了的原因,都清楚得很。”
夏阏觉得再不开口怕要出事:“老师,我是真的忘了——”但已经来不及了。
程暮看着叶平和时澜的坟墓。眼底光泽涌动,似暗流横肆的深海:
“……就因为立了这条要穷不要富的规矩。生生逼死了我最看重的两个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