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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寒山枫桥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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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超市回来,叶瑾瑜打电话说晚上不回来,和夏老师在外面吃。天色渐暗,偌大家里只剩她们两人,做饭的任务自然就落在她和姬云都身上。
老苏州有“冬至吃一夜”的说法,冬至前夕不吃饱来年饿一年。
反正厨房空着,由她俩折腾。叶雨初特地买了肉馅,想着姬云都是北方人,应该有吃水饺的习惯。而姬云都似乎不约而同地,默默卷起袖子和面。叶雨初嘱咐“包的时候叫我”,就跑去系好围裙,杀鱼刮鳞,煲汤做菜。
结果她菜烧得差不多,那边还没吭声。叶雨初跑过去,看到盆里满满的小馄饨时,登时惊讶:“你怎么包馄饨?”
姬云都小心捏好最后一个小馄饨,轻声道:“‘冬至馄饨夏至面’,不是这儿的风俗?不包馄饨,买肉馅干什么?”
叶雨初讷讷:“我以为你要吃饺子……”
姬云都浅笑道:“年年吃饺子,换个花样吧。”
还好叶雨初炖了高汤,撒上葱花,两人赶在饭点,吃上了热乎乎的馄饨。馄饨比饺子要精细,尤其自己擀皮儿,厚了一分口感都要差不少。姬云都包的馄饨味道很好,皮薄肉多,她开心得还想再盛一碗,姬云都幽幽开口:“中午才吃撑,晚上还不长记性?”
叶雨初:“……”
撒谎就得圆,真是报应不爽。
天色完全黑透,她们沿上塘河岸散步。寒山寺已经关门,人潮终于散去。远远灯火明灭,慢慢逛着,享受难得的悠闲。那座名气甚大的枫桥,其实只是座单孔小桥,静静伫立河上。
对岸灯红酒绿的旖旎风光,藏着道不尽的风情万种,引游客驻足。
从前寂寥的江枫渔火,只剩下后人刻意模仿的影子。浸润了诗情的温柔灵魂,还是无声地消散在千年变易的光阴里。
叶雨初微微叹息:“张继生在现代,枫桥夜泊大概写不出了。”
“人世变易,这是常事。”
叶雨初突发奇想:“我如果生在古代,不知会是谁。”
姬云都眉头一动,似笑非笑看她,轻声:“还能是谁?你只能是你。”
叶雨初夸张叹气:“让我幻想一下,上辈子是个大文豪,或者大侠客,活得惊心动魄,潇洒快意。”
姬云都默然。
“这辈子也想惊心动魄?”
叶雨初噗嗤一笑,望向溪河远寺,清亮目光最终温柔地收在身边人影子上:“不了。现在这样很好。有水有桥有朋友,散散步,听钟声看月亮。能年年今夜,恐怕都算奢望。惊心动魄消受不起……”
突然耳畔传来呜呜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再一细听,好像又没了,忙问:“姬云都,你刚刚有没听到叫声?”
“什么叫声?”
呜呜声又响起,这次两人都听到了,往声音来源处望去,是条黑黢黢的小巷子口,没有灯,什么也看不清。叶雨初上前两步,叫声又清晰了些。
一团小东西从黑影里出来,借着路灯,她看清了是一只很小的狗。
小得像团子一般,浑身雪白,毛茸茸缩成了球。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水汪汪望向叶雨初,没有大狗中气十足的“汪汪”,声音闷在喉咙里,低低地呜呜叫。
叶雨初萌得心软,蹲下身子,也不管干不干净,挠它肥嘟嘟的后颈肉。小团子缩了缩,但也没有吓得后退,反而有些享受地半眯起眼,脸皱在一起更好玩了。
一阵冷风吹过,肉团子雪白的毛在夜风中扫动,抖了抖。
她忙把它抱起来,放在臂弯里,回头招呼姬云都:“快来快来。它好萌。”
姬云都静静注视小狗两秒,开口:“雨初,我有些口渴,能帮我买瓶饮料么?”
“嗯?你等着啊。”她没多想,把小狗递到她面前:“你抱下,我去买。”
姬云都眉心微蹙,但没说什么,伸出手一把捞起肉团子。
肉团子明显被吓到了,拼命抖起来。可惜叶雨初看不见,还觉得蛮高兴,姬云都看起来也很喜欢小动物,上次那只白鹿可能是太大了,不萌,她才那么奇怪。
她跑远,姬云都立刻抽回手,小家伙嗷呜一声掉到地上滚了两圈。抖得筛糠一样。眼巴巴地瞅向姬云都,大眼睛里水汽满溢。
“别抖了,怎么搞成这样的。”姬云都声音很低,却严肃异常,“辟邪。”
肉团子颤抖的身子突然凝住,眼睛还瞪得老大,姬云都觉得有点头疼:印象里威风凛凛比吊车还雄壮的庄重神兽,不仅体型上严重缩水,而且威严全无,难怪雨初那个反应。
姬云都上前两步,蹲下身,伸出二指,压在它额角。
团子难受地要跳起来,又被二指的力道生生压回去。这下不再温吞了,呲牙咧嘴的,喉咙里呜呜得很急促,作势要咬那两个指头。
姬云都手底的触感很怪异,竟像柔软的肉垫。
辟邪的两角……这是被锯掉了?这副样子,在她看来,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再动就戳破了。”姬云都声音凉凉的,悠悠提醒,“没了角,再撞破头,伤口好不了会留疤。”
小东西吓得一瑟缩,乖乖不动,只呜呜小声叫,分外可怜。
何以沦落至此?
姬云都回到最初的问题。但这次她没开口,想问的话似乎通过某种意识交流,传入小家伙脑海里。姬云都知道,它能听懂。
果然,肉团子闭上眼,姬云都脑海中出现一道稚嫩的声音,吐字都有点不清楚:我逃出来了……角没了……呜呜……
姬云都则叹气:难怪老是听它喉咙里呜来呜去,是真在哭。
自姬云都有意识以来,辟邪已是成年威风的模样。她未曾接触过幼年的神兽。
它遇到什么了?
怎会出现在夜半姑苏城?
梦里面白泽哥哥让我来的……呜呜……
姬云都目光一沉:白泽在何处?
不知道。
之前白泽与她联系过,说已经回到昆仑。如果辟邪凭神识联系上白泽,也不是没可能。
他们把我关山里面,北边的山。角没了好痛……阿邪要小姐姐。
什么?
呜呜,刚刚的小姐姐,阿邪要小姐姐,不要你。
她难得有种被噎的感觉:收敛些。近日可愿安顿旅舍?你既追至姑苏,我代你寻一僻静处好生休养。
辟邪哭得凶:你好坏!你戳阿邪的头!你好凶!呜呜。我要小姐姐、小姐姐……
哭闹的声音不断传进姬云都脑海,简直有爆炸的趋势。她立刻收回手,后退两步,天地瞬间安静。
果然,哭闹的孩子是顶可怕的生物。
姬云都警惕地盯着它,叶雨初回来时,就看到姬云都和肉团子“深情”对望,两两发呆。画面分外诡异,叶雨初小心凑上前:“姬云都?”
肉团子先抬起小短腿儿,颠颠跑到叶雨初脚边,咬着她裤脚,大眼睛水灵灵的,楚楚可怜。虽然完全不是同一物种,叶雨初第一感觉是,它好像在告状。她挑眉,看着神色不太自然的姬云都:
“你欺负它了?”
姬云都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正常,淡然反问:“你觉得呢。”从她手中接过饮料灌了两口,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意图压惊。
“毕竟你……有前科啊。”叶雨初小声嘟囔,箭一般的目光扫过来,她立刻收口,笑眯眯道,“好了好了不提这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小狗,大冬天放它在外边,不怕生病。”
“主人会领回去的。”姬云都淡定道。一派悠然,好似背后之事全然不知。
叶雨初歪头想了想,怅然点头:“……说的也是,我们走吧。”
但是小家伙明显没有松口的意思,叶雨初走了大概有十几米,后面居然传来细细的“汪汪”声。她回头,还是刚刚的肉团子,艰难的挪动小短腿追着她们。
叶雨初眉头微皱,姬云都则无话可说:堂堂辟邪学狗叫,只怕以后它自己都羞得回想。
“它,不会是流浪狗吧?”
“毛色雪白,必定有人打理,怎会是流浪狗。怕是谁家的宠物跑丢了。”姬云都不着痕迹地编下去,“这里有灯,它在这里等上片刻,主人会找过来的。”
后半句特意说慢,让辟邪听清。
别再乱跑,等她折返为它寻个处所。
叶雨初想想也是,虽然它着实可爱,但别人家的宠物,不能随便抱走。退一步讲,她自己也没养宠物的经验。于是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开玩笑似的叮嘱一句:“别再乱跑啦,你家主人会找不到的。”
散步很尽兴,远远钟声传来,颇有灵犀参禅的意味,叶雨初放松了心思,突然想起那幅画还收在背包旁边,问姬云都:“凤凰那幅画,要不重新装裱一下,挂在卧室里?”想了想觉得尺幅有点大,“或者挂客厅?”
姬云都没有如她预料应声。她只好又问:“你觉得?”
那人只是轻轻摇头:“送你的,自然随你。”
没料到她全然不在意,叶雨初想着自己休假结束就回凤凰,把画留在苏州看不到,倒有点舍不得。难不成,还能抱回凤凰欣赏么?
“只此一幅,可要小心。”她感慨。
“谁说的?”姬云都嗓音淡淡的,平静陈述,“怎么会只此一幅?你要喜欢,再画多少都无妨。”
叶雨初倒是一愣,想到那幅画,喃喃念出来:“你题了字……春秋不知老,山河当遗卿。”
第一次看到姬云都题词时,曾玩笑地想,如果她真画出山河,这样大礼万万不敢收。如今她淡然道出,反让叶雨初不知所措。
不知为何,那句话细想几分,便觉心脏隐隐刺痛,呼吸也若有若无的憋闷。
姬云都打破凝固的氛围,突然问:“家里有冬酿酒?”
“啊?”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超市门口冬酿酒的广告。笑着点头,“嗯,我上次回家和我姐一起酿的,本来邀你来就是想给你尝这个。”
两人走回小楼,叶雨初拿钥匙,突然白影从黑暗里蹿出来,她脚上一重——
肉团子?
还真是那小家伙,抬起粗短的两条前腿,趴到叶雨初鞋上,头拱啊拱的,决不放弃,再次坚定咬上她裤脚。
雪白的毛都有点脏了。
它偷偷跟了一路?
叶雨初:“……”这怎么办?
姬云都眸光深深,看来辟邪打算黏上雨初,之前的商量全没听进去。
“再放外面,可能要冻出病的。万一被车撞了呢?万一饿死了呢?”叶雨初清清嗓子,也心痒,“它主人是怎么想的啊。”
话说得正气凛然,但内里的小心思姬云都怎会不知。
叶雨初目光灼灼,试探望向姬云都,慢慢道:“要不给它洗个澡,喂点东西?”
姬云都本就绝无可能抛下辟邪不问。不过是想不惊动叶雨初。她扶额,顺水推舟,轻叹:“……你开心就好。”
叶雨初开心得笑弯了眉眼。
肉团子非常聪明,好像能听懂她的话一样,小心跟在她身后,低头嗅啊嗅的。她将它一把抱起,冲姬云都道:“跟了一路小短腿都跑累了。先给它冲洗去乏,怎么样?”
到浴室才发现,所有狗都是讨厌水的,不管是大是小。本来乖顺可爱的肉团子浑身湿淋淋的,也开始一点都不配合地甩来甩去,溅得叶雨初一身。
叶雨初觉得好玩,倒没烦。
姬云都唇线有些紧,眉头暗蹙:怎生这般皮闹不乖,毫无教养。
她在一旁冷眼看着,趁叶雨初不注意,给辟邪递了个“收敛点”的眼神,小东西低低的呜呜两声,果然耳朵都耷拉下来,怂了一样,任叶雨初给它洗涮,不敢闹腾。
“它很乖啊。”她感叹。
怕它受凉,叶雨初用毯子裹住肉团子,抱到自己的空调房里。慢慢用吹风机吹干它一身毛。她让姬云都先洗浴,自己和肉团子在房间里玩闹。
等姬云都冲完澡叫她,一开门就发现叶雨初躺在床上,而辟邪躺在她肚子上。
姬云都眯起眼,打量这一人一“狗”。
可能从来没养过宠物,肚子上趴了个软软的肉球感觉很微妙。叶雨初伸出指头一戳一戳,她戳一下,辟邪就“呜”一声,简直像充气娃娃一样。关键是手感比娃娃可好了不止一倍。一时没注意,戳到了它额角痛处,小家伙“呜”得音调明显走高,听起来有点惨。
她吓一跳,猛地坐起来。辟邪来不及躲,直接四脚朝天仰摔到她大腿间。
“怎么了?”
仔细检查它的身体。
辟邪毕竟不是真狗,虽然回到年幼时期,但模模糊糊的羞耻心还是有的。四脚朝天全身光|裸被雨初看来看去,觉得不好意思,羞羞地四肢夹紧。
叶雨初则快笑岔气了:“太萌了——”
一抬眼,看到姬云都站在门口,忙招呼,“姬云都,它这是在害羞吗?因为被我看光了?这狗也太萌了。”
姬云都则走上前,把辟邪拎起来,冲叶雨初道:“快去洗澡。”
等她走出房间,姬云都把辟邪放到地上,二指又压上它额角:胆敢在她卧榻间放肆。诸行无矩,该罚。
辟邪疼得眼泪汪汪:小姐姐抱我上去的!呜呜。
姬云都懒得跟它计较,只约法三章:若要久留,便好生安分。行止类犬,时时谨慎。若她起疑,仍要将你撵去别处。
辟邪抖着缩了缩:你和小姐姐不是这么说话的。
姬云都一时无语。
“云都之上言语一向如此。从前的话都听不懂了?……罢了。你安分养伤,别惹事。雨初喜欢同你玩,你想要什么,不会亏待你。”
小辟邪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满是惊喜:我要喝三千海长生!
云都之上诸神人一向喜酒。玉山虎齿戴胜的西王母所酿的长生,酒味极烈,启封时香及千里,百日不灭。
“没有。莫要贪得无厌。”
肉团子滚了一下,默默地应了。
“此后,她喂食你便吃。权且安心,断不至无端害你性命。”
肉团子抖了一下,没敢反驳。只暗暗期待,叶雨初那么喜欢它,肯定不会给不好的东西吃的。
然而它不知道,心爱的小姐姐是个养宠物经验为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