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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深穴涌暗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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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小心烫着!怎么了?那人不是要在家祭前离开吗?”孔茵不知道老人为何发火,忙劝她当心。
苏老太气得直哼:“什么时候走的?知道往哪儿走了吗?”
孔茵为难摇头。
“把娉婷那丫头叫来。”
苏娉婷红眼进屋见老人,被问也是直摇头。白泽离开得太过突然。“我知道学长中午还在的。”他中午谢绝了苏娉婷共进午餐的提议,那时还身在苏家,毫无要走的意思。
苏老太脸色青灰一片。要不是粗重呼吸声,孔茵以为老人已经气晕了。她拿出檀木佛珠串儿,小心递过去。原先预备着新年给老太太贺寿,讨个喜头,看如今这场面,怕是娉婷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彻底激怒了她。
哪里还有心思想以后。
孔茵朝女儿使个眼色,苏娉婷摸不清老太太脾气,头回见到怒火中烧的太奶奶,被吓得有点蒙,也偷偷溜了出去。
“奶奶,您别生气,横竖一个外人。”
孔茵又递上一碗热茶,小心说道。虽然不知她气啥,但做孙媳妇这么些年,的确摸通了一点:老太太真正在乎的,也只有自家。这自家也未必是苏家每个孩子,但苏家的权势、脸面,她是极其看重的。
多提醒她走个外人不是丢脸的事儿,也就过去了。
苏老太扒着佛珠,冷哼一声:“外人。这宅子里里外外,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个外人?!”
更不要提白泽一走,苏澹月那里又会生出何等变数!
“奶奶想找个外人?”孔茵虽糊涂,却也不迟钝,“这还不容易,东厢房还住着两个啊。”
转佛珠的拇指一顿。老人若有所思:“东厢房?”
“是啊,您忘了——那两个,吵着要见大伯父的。今天早上,您不是还打发苏宇大哥去同她们周旋了么。”
苏老太陷入沉思里。
孔茵不知有没说错话,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你过去,把阿恒叫来。”
苏家东厢房里,此刻才迎回在外逛悠一圈的主人。
知道姬云都她要赶飞机回青海,只催促她回去收拾,自己看时间还早,又四处转了转消食,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又回苏家。
方才她在身边,再加上尺寸偏大卷好麻烦,叶雨初一直按捺兴致没打开。如今回到客房里,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卷轴——
水墨凤凰,随着卷轴拉开跃然纸上。比那日见到的未成稿要圆满许多,流水廊桥远山长亭,不一而足。卷脚果然印着“念雨初”私章,旁边还有一行铁线篆小字:“春秋不知老,山河当遗卿。冬月初一作”
春秋不知老,山河当遗卿。
叶雨初细细念了两遍,只觉有趣。姬云都这是句客气话,要是她果真画下万里山河,这份大礼岂是自己受得起的?
她小心将画轴卷起,拎起背包要离开,正巧叶瑾瑜的电话也打进来:“初初,我快到酒店了,你在哪儿?”
“我还在苏家,这就走。”她答道,“姐,你生意谈得怎么样?”
叶瑾瑜那边突然笑了声:“那正好。你先不急走。”
雨初惊讶:不急走?
“待会儿可能苏恒会去找你。”
“他找我?为什么?”叶雨初没反应过来。
“带你去看看那鼎。”叶瑾瑜似乎也有些感慨,“我本以为这次苏宇是突破口,绕过他那烦心的一大家子,直接敲定。原先预计等两天,他们家祭过去,苏老太心思不放在这上面,来个以假换真——”
叶雨初皱眉:“姐,这手段太阴损。被识破更糟。尽力便是,何必偷梁换柱。”
叶瑾瑜那端似乎沉吟了下:“原先我也这么想的,但生意场上没绝对嘛。我不过一提,苏宇就有动心的意思。我算看出来了,梗着脖子不肯卖的也就苏老太一人——就这么放弃,太可惜。”怕妹妹多想,她忙补充道,“这不正要说,现在不需要这些歪门邪道了。”
“什么意思?”
“苏宇接到苏恒电话,说老太太松口了。要我们先不忙走,待会儿他带着去看看那尊青铜鼎。”
“松口了?”叶雨初联想到那天气势强硬的苏老太,有些不能理解,“怎么突然就松口了?”
“这我也不清楚,可能苏恒使了法子,或者她自己想通了。”叶瑾瑜那头似乎轻蔑地冷哼一声,“这样败絮其中的绣花壳子,摊开了说,鼎就算是个传家宝,同一大家子人相比也算不上事儿。”
叶雨初蹙眉,她不太清楚苏家情况,不好评价。只劝道:“姐,我担心他们不是诚心要卖。”
“这倒没什么,你只管放心去饱眼福,他们会不会诚心做买卖,那是姐姐要提防的事。这七八年还没哪个客户敢在我眼底下玩猫腻。”
听叶瑾瑜这自信语气,叶雨初扑棱笑道:“好了,知道你厉害,我也不操闲心。那我就现在这儿等……”
她突然喉咙一紧,扼声。
脑中莫名浮现一幕,如晴天霹雳闪过。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的饭桌上,她曾满口答应过姬云都。
——“回去后立刻离开苏家。”
——“赶快离开苏家镇。”
——“苏家祭祀的时候,你们不要凑去看热闹。”
——“那尊鼎,你们非要不可?”
一句一句,清晰地在脑海中重现。仿佛她低哑沉静的嗓音,反复在耳边响起。
叶雨初开始犹豫。姬云都的意思,苏家的青铜鼎,似乎最好不要接触。可是姐姐……
“初初?在听吗?喂?”那头叶瑾瑜喊她,“初初?听得到我说话吗?”
“……在。”
“初初,怎么了?”
叶雨初踌躇。该怎么跟姐姐说?说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警告自己,不要靠近苏家的鼎?说自己预感很不好?
但别提这些能说服叶瑾瑜,就是她自己也觉得……勉强。不是不相信姬云都。姬云都说的话,她从来没怀疑的意思。但涉及到姐姐的工作,而且连那种偷梁换柱的点子都想出来了,恐怕她真想敲定这笔单子。
“初初,是不是感觉没意思了?不想看就算了,反正急的是他们。要不现在到酒店来吧,姐姐带你散心去,中午跟苏宇尝了一家菜,味道还不错。”
“没。”叶雨初轻声道,“我一直好奇着呢,怎么不想看?苏恒应该晚饭前就会过来,我就在这儿等他。姐你先在酒店休息一下吧,我验完货就过去。”
那头叶瑾瑜听妹妹答应爽快,也挺高兴:“好,就这么说,你看青铜器我放心。那就这么说,初初,姐姐先挂了啊。”
“嗯,拜。”
叶雨初怔怔看着挂断的手机,内心隐隐的不安弥漫开来。总觉得似乎……答应了很不该做的事。
姬云都如果知道,可能会生气吧?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却又无奈摇头:也未必,不过就是鉴个宝,哪能生幺蛾子?她对自己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感到好笑。
*
大火。浓烟。笼子。烧得烫红的烙铁。热浪滚滚的空气。
周围都是汗味、血腥味。头痛到发晕,耳朵里是牙酸的金属擦磨声。又回到十三岁那个暗不见天日的笼子里。
苏皓月惶然四顾,偌大的笼子,只有她一个。
不对。大人明明已……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剧痛让她清醒,眼前的景象却没消失。
她扒着笼子,头死死贴在鲜血粘腻的铁柱上,使劲挤着,两颊压得变形,眼球凸出。
她还被关在里面,没被救出。
可怎么会只有她?!
……妹妹呢?还有云小姐……
她们难道已经被带进去了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澹月!澹月!”叫着唯一妹妹的名字,嗓子哑得发痛,无论如何也无法高声喊出。眼泪无措得流了下来。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她四肢不安分地乱动,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我在。”
苏澹月按住床上不断喃喃说着梦话的人,力道不轻不重,将一针管混着镇定剂的催眠药物注射进她腰椎附近。
她渐渐安分,又沉沉睡着。
苏澹月拂了拂她额前湿透的刘海,低声反复呢喃:“我在的,姐。”
明明知道这些话,沉睡的女人一个字也听不到。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她眼神一凝,听到来人说话:“澹月老师,是我。”
门外苏青很是纠结,她本想叫苏澹月“太姑姑”,然而女人方才明确表示不喜欢这个称呼,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叫才好。下意识里是不敢直呼她名字的。
苏皓月和苏澹月,一胞姐妹,模样大致,名字也只一字之差。
偏偏一个是外在冷漠内里温柔,一个外表柔弱内里狠厉。前者像唐菖蒲,初见叶似剑锋,细看花枝轻柔;后者便是那君影草,花朵娇柔洁白,却生在腐地泥沼中,连根叶都是毒的。
“你又来做什么?”苏澹月面无表情打开门。
“澹月老师,我是想问您,明日还需做什么准备。”
苏澹月眉心微皱:“不需要。”
“可我还不知道活祭该怎么办——”
“你什么都不用做。”苏澹月不愿再同她废话,“明日一切如常。除了你我,不要让其他苏家人靠近祠堂。白泽进去后,你都立刻出来,将祠堂封住,就够了。”
苏老太低下头,小心试探:“也就是说,只要白泽进去,活祭能自动开始?”
“对。”她阖上门,不再同老人纠缠。
苏老太慢慢踱步离开,眼中浮现阴鸷狠厉,如精芒闪过。
苏澹月皱眉,不明白苏青怎么突然问了这么多,保险起见,她拨通了云络电话:“阿络。”
“喂?怎么现在打电话?苏家人不欢迎你这个老古董?”她那头很吵,轰隆轰隆的。
“又去酒吧了?”
“清醒点儿苏澹月,现在是白天。我打拳皇呢。再说,咱俩八百年前就断了,我是泡吧还是约会都和你也没关系吧?别一副说教口气。”
苏澹月揉揉眉心,叹气:“……阿络,别乱来就好。”
“客套免了,什么事儿?”
“如果有空,帮我听一下二号机和三号机。二号是祠堂,三号放在苏青身上,就是苏老太。她有点不对劲。”
“咦?不是姬云都?”那头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当敢死队呢。”
苏澹月张了张口,又慢慢抿住,垂下双眸。
那一瞬间,她几乎忍不住要开口说,我怎会让你再落到姬云都手里。然而这是没有意义的:当太过清楚对方会条件反射地忽略过去,剖白就像个矫情的笑话。
“不是姬云都,是苏青。不知她在打什么主意,这边暂时走不开,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