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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昆仑永无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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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是送你的。”姬云都眉目沉静,字字凝声。
叶雨初惊喜难掩,自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不曾想姬云都真的会说送给自己。而这一欢喜,关注点都被缴了去:“原来离开凤凰之后,你也一直惦念我?要是没碰巧在这遇见,你还会送我?”
姬云都当然没有听漏“也”字。
“会的。”她错开目光,声音愈来愈轻,“迟早都是雨初的。”
叶雨初满足地抿唇莞尔。
姬云都道:“走吧,去吃午饭。”进了一家人气很旺的食铺,叶雨初点了招牌酱鸭和一些小菜,两人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坐下。
叶雨初在倒水涮餐具,就听姬云都道:“我要回一趟青海。”
她一愣:“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这么突然?
“是有事?”
“嗯。很久没回去,有些事记不太清了,要查一下。”
叶雨初知她记性极好,好奇道:“青海可不是苏局的辖区。看着像查案,忘了很重要的事?”
姬云都抿了口茶,垂下眼。沉吟片刻,道:“很重要。必须亲自确认。”
叶雨初见不得她迂回,又不好意思挑明问,只迂回道:“要是回去了还确认不了怎么办?神通广大的姬警官,准备用什么独家侦查手段?”
姬云都却没回答,只抬眼凝视她笑吟吟的样子。
她没料到四目对望,摸摸自己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那就算了。”姬云都幽幽开口,目光灼灼看着她,似一点也不为难,“信一次直觉也不碍事。”
叶雨初虽然不太明白,却无伤轻松的聊天气氛。
等到现做的酱鸭端上来,她提起筷子夹了一片,抬眼却看到熙熙攘攘的食客中走过一男一女,那女士……叶雨初可谓熟悉之至。
“姐?她怎么来了?”叶雨初低声自言自语,“那男的是谁?”
“苏宇,苏家的长孙。”姬云都的解释适时响起,显然也看到了直奔楼上包间的两人。
“苏恒的儿子?”她似是明白了些,“看来她寻着了门道。”
“是要谈生意吧。你姐姐在苏家相中了什么?”
“一尊青铜鼎。”叶雨初答道,“她老板相中的,要她这次一定得谈成。”
姬云都蹙眉搁筷,又向她确认一遍:“苏家祠堂里的那尊?”
叶雨初颔首:“对,但现在祠堂被锁起来,我还没见到实物。”
“你姐的老板是谁?”
“怎么突然问这个?”叶雨初笑道,“他姓夏,今年将近七十岁了。是我姐导师,之前同你提过的夏老师他爸爸。”
送她玉坠的夏老师?
“如果亲眼见了,那尊鼎愿意入手的人不多。”姬云都口中云淡风轻,声音却更加低沉。叶雨初知道她这是在想事情,注意力不再交谈上的结果。
“为什么?”这下换叶雨初好奇了。
“鼎太大,放在家中不合适。而且搞收藏的人也很迷信,有些东西好是好,但镇不住反而招祸。
“鼎除了祭天祭地祭祖,也曾是烹人酷刑的用具。苏家那尊,便是作为刑具镬鼎,而且规格属于王侯巨鼎。王气与戾气不分上下,依流行的风水说法,放个格局小的地方,王气被压,凶气顿现,凶厉非常,很少人不忌讳。”
叶雨初扑棱笑出声:“你信?”
姬云都不答。
“我倒觉得不严重,毕竟苏家祭祀了上百年,应该是很珍贵的古物。不过,你怎么知道它以前是刑具?现在应该什么都看不出来才对。”
“你没见原物?”
“嗯,是。”叶雨初点头,“我来的时候祠堂已经锁上了。”
“锁住祠堂?”
“嗯。”她点头。
姬云都搁筷,蹙眉:“我饱了,你慢慢吃。”
叶雨初有些担心,只感觉她突然严肃起来,不知为何。看着堪堪动了几筷的酱鸭,兀自轻叹:“你胃口太小了,就算习惯了也不好。食欲不济易伤身。”
姬云都低声应了,还沉浸在斟酌里。
叶雨初终究不放心,将汤推到她面前:“再喝点儿暖胃。”
一提到暖,她越看眼前人单薄衣衫越觉得不可思议,“还有啊,你不冷吗?凤凰那会儿是深秋,你就只穿件衬衫。现在可是下雪天,怎么还只是这件?”
姬云都没想到她抱怨这个,从沉思中惊醒。
这种漫不经心落在叶雨初眼里甚是气人,好像只有这种时候她才稍微硬气了些:“你……得添件外套。太乱来了。生病难受的还是自己,怎么什么都不放心上?”
“习惯了。”姬云都低眸,轻声辩道。
但明显她不买账:“冻习惯了?”
“不是,我没觉得冷。”
“……”
手凉得像冰块的人好意思说?
“回去就添冬装。”她沉声保证。
她认真盯了一会儿,确认姬云都不是敷衍,才稍微放下心,舀了勺汤递到唇边。
“你的围巾我就先记下了。”
她正喝汤,不出意料呛了一下:果然之前在窗子外面,她就不怀好意偷听全了!
“雨初,你姐姐能带苏宇来这儿,有说有笑,想必正事有了眉目。不过这顿饭苏老太和苏恒不在,可能生意想顺利也不容易。你住在东厢,难说那些不想做生意的苏家人,给你找不痛快。”
她一怔。
“早点搬出苏家吧,别待在那里。”姬云都正色道,“越早越好。”
“这个啊,”突然被嘱托,她反应了一下,“本来也没打算长留。再过三天是冬至,不论生意成不成,我姐说冬至大过年,一定尽力赶回去。”
姬云都却莫名更苛刻:“不能今晚走?”
“今晚?”叶雨初摇头,“姐那边应该谈不完,但我们不会住苏家,已经订了酒店。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姬云都垂眸,沉吟着没有解释。最后只道:“他们家祭的时候,你们别去凑热闹。”
“其实想凑也不行,他们不许外人看的。”叶雨初耸肩。
“那尊鼎,你们非要不可?”
叶雨初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这个,只道:“依我姐的性子,接了的任务就一定要完成的。”
姬云都目光落在叶雨初颈间——那枚玉坠子,她还戴在身上。
所幸昆仑尚在……
她最终只是缓缓点头:“你们小心为上。”
叶雨初不知她莫名担忧什么,笑道:“还在想刚才凶气什么的?别担心,我也不是买主,退一万不讲也凶不到我身上。更何况风水玄学说也说不清,敬而远之就好了。最多不过是买卖谈不拢,打道回府呗。”
“对了。你……冬至要不要来我家过?”不知怎么的,看着姬云都恬淡眉眼,她突然就问了出来。
那人闻声抬眼,目光沉静温柔,眼瞳里只映出一个自己。
“我想带你尝尝桂花冬酿,味道很好的。这次聚得太仓促,你下午就要走。”叶雨初很快把怔神掩饰,要来她的手机,打下一行地址,“希望你能赶回来,如果下小雪,咱们还能去寒山寺散步,沿着上塘河一路走一路听钟,你会喜欢的。”
“好,到时候我去寻你。”
叶雨初莞尔,本想淡定一点,可就是忍不住开心。这是最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她如是想。
眼看叶雨初走回东厢房,甫一走出视线,姬云都拨了苏皓月的号。
打不通。
连续拨了三次,依然不行。
她目光沉沉。
“姬大人,这什么意思?”身后是一直呆在西厢的白泽,他眉头紧皱,质问噼里啪啦兜头砸下,“怎么突然要走?你不是答应帮我摆脱苏澹月了?现在要食言?”
姬云都背对他收拾东西,旅行包一拉开,全是一色叠好的衬衫长裤。她随便拿了几件——照这样收拾,果然方便。
“不会。白泽,你跟我一起走。”
白泽呆了一秒。
“马上,和我一起离开。”姬云都下了命令。
“为、为什么?您在想什么?!”他脑子转不过来,出于本能敬语都叫了出来。
他是不能走——苏家风水极妙,占山为主,无水泄气,恰守了个福地“聚宝盆”。只是天道守恒,自古福祸相依,长占这般好风水要定得付出点代价。出奇的是虽然世道浮沉,苏家却依旧人丁兴旺、麟辈迭出,丝毫没有衰落的迹象!
在白泽看来,苏家这尊凶煞的王鼎,恰恰就成了以凶制凶的“穴”。
纵然惹来诸般邪祟,又如何能凶得过苏家这尊鼎镬!
凶煞相制,王气凸显,反而成了护族的宝物。
守住这般天时地利的好风水,白泽不用多辛苦,也能布一些阵法,无论是利用王气护己,还是引出点凶气克敌,都能教苏澹月耐不了他几何。
再加上有姬云都在身侧,更是后顾无忧。
“你欲以鼎中王气相助,制住苏澹月?”姬云都语气冷硬,“未免把苏家鼎看得太重了些。为何不曾疑虑,自你至苏家,苏澹月便好似消失了?
“你能打苏家鼎主意。她就不会么?”
白泽有点懵:“她只是凡人……”
“凡人又如何?你不会不知鼎因何而凶,苏抱朴当年强改风水,如临危一扼,强求太过。虽百年无恙,可不乏赌上一族存亡求个侥幸。纵说苏家运数命悬一线也不为过!有朝一日制衡被破,气运洪泄山崩,谁也无力回天。你我皆誓不杀人,可若你以苏家风水自恃,苏澹月沉不住气强改格局,你是要整个苏家与你陪葬么?”
“白泽,吸食千年人间烟火,同凡人纵情享乐,就从没担心天道要你付出的代价?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之事,这样大能,你想留就留,想有就有?!
“听听你之前都说了什么。龟甲、耆草、八卦,从前眼观六合耳听八荒、上下千年可看透的神明,如今沦落到要依靠推演方术来混日子了?”
姬云都目光极凉:“凡人并非蠢人。与你我之别,无非犹有意气血性,尚敢强求,无畏天道而已!”
白泽脸色煞白。
“我不知道苏澹月能否做到,但若她真的寻得法子,放出鼎里那东西,苏家就是你给自己挑的坟地!”
白泽似被惊到不能言语,又或被她猛然爆发的威压镇住。
他太久没有承受姬云都的怒气了,又或者是他记忆生出错乱……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动怒。
仿佛三山五岳压顶、百川巨浪击面,他咬牙挺直背脊,不露出弱势。
“回答我,自大周代商之后,你可曾再见过一个昆仑神人?”
白泽不吭声。
“回答我,百年前烽烟战乱,你为何还不思反省,不问神人之别逗留此处?”
他额头冷汗渗出——已不知是不愿回答,还是发不出声。
“回答我,苏澹月不过一介药人,你身为上古神明,被她逼到东逃西窜,颜面何存!”
姬云都眼底酝酿狂骤风暴,神情却渐渐平静。那一瞬间白泽竟有些恍惚。
天之子……回来了。
上古时期,天降洪灾,他还身居昆仑,俯视面对洪水毫无还手之力的凡人,即使有通天彻地大能,也绝不伸手阻拦天道。
不过一朝见那孩子寻回了玄珠,随他悠游数日,离了昆仑——岂知凡念一起,便覆水难收。
纵然早已绝地天通,他还自恃神族,停留人间歆享供奉,诸代人王尊崇。
一直眼高于顶,却不曾想在时光悄然流逝的千年里,不知不觉中,早被云都诸神所抛弃。
既出昆仑,便再无返回之日。
他不是不愿回昆仑山海之间……而是回不去了。
这般因果,如何能甘心!
力量呢?值得骄傲的大能呢?
在漫不经心地消遣中,千百年享乐嬉戏里,一点点被天道算计,渐渐荒废、直至消弭。
从前是凭借力量顶天立地的神明,如今依靠人间烟火苟存。白泽不是没有怕过,哪天早起醒来,发现鬓发如霜、容颜老去——变得和凡人再无一点差别!
姬云都注视眼前陡然匍匐在地的男子,威压如帝王临前:
“回答我,还记得自己真正模样么?
“神人白泽。何以今日,无言禀明于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