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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蜷局不堪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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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雨初下到山脚,姬云都已等待多时。她没急着立刻跑十字街一探究竟。因为后来两眼一黑,她下山途中也在考虑:会不会眼花,看错了?
“你刚才说有怪事?”
叶雨初说:“我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覃照的店附近,突然消失了。”
“消失?”
“她进去了。”叶雨初皱眉,“但是能‘进去’很不对劲。办丧事时候,店铺已经停业。后来梁哥负责搜查,不确定陈犀什么时候回来,怕店铺失窃,暂时替她保管钥匙。没想到她现在留在了虎峒。钥匙没人领,一直搁局里。覃老板干典当,常收贵重物品,安保不差。按理说没钥匙,除非会穿墙……我希望是距离太远,眼花看错了。”
姬云都沉吟:“先去看看。”
入夜,万家灯火倒影河里。巷子里灯火通明,装饰古街的红灯笼次第亮起。两人穿过人潮,越走周围越暗,热闹从隔壁或者更远的街巷隐隐传来,更显得这边冷清。
到巷子尾,连昏暗的红灯笼也没了,一片黑阒。
叶雨初开手电:“覃记”的牌子还在,卷帘门也关着,旁边杂乱堆着棚架和油布,上次丧事中断,陈犀又被带走,只是草草收拾。
墙边还有零星扎花,不过被雪水和泥渍泡过,湿哒哒黏在砖上。
姬云都嘱咐她别动,先靠近检查卷帘门。只往上一推,竟然毫无阻力。
“落地锁坏了。”叶雨初也跟上,蹲在她旁边。姬云都把光源对准锁眼:看见了刮擦痕迹。看来有人拿铜铁或者更坚硬的金属,强行毁了锁芯。
至于开锁干嘛,几乎不言而喻。
叶雨初刚打算再查,身后蓦地一声怒喝:“干什么你们!出来!”
背后拳风呼呼,姬云都当即反手截击。她的手电被打飞,来人手里棍子也被她一扭,差点抡自己身上。来人动作狠气势汹,要擒拿她,交手速度特别快。但姬云都身体素质极好,只有防挡,哪怕被先发制人,也不处于下风。
与此同时,黑暗里又冒出另一个人影,缠上叶雨初,反被她扫倒,一米八的块头“砰”得砸到石板,她反拧那人大臂,对准眼睛,猛地打开强光手电。
“傅福?”叶雨初错愕至极。姬云都则收手,让着缠人的拳脚,彻底只避不回。
“是梁哥吗?”
那位也吓得停了,喘着粗气:“叶子?怎么回事?!”果然是梁信。
叶雨初赶紧把傅福拉起来,慌忙在地上找,好在看见飞到一边的眼镜,捡起还给他。拽着人到光线稍微好一点的地界,傅福斯文白净的脸上沾了泥,稍显狼狈。正掏出纸巾擦,尴尬地缓缓叹气:“厉害了。梁信刚才还吵,说你身体不好,要休病假。”
叶雨初讪讪:“对不起,我下手重了。”
傅福是法医不是刑警,身板也算不弱。可要和一个系统受过搏击训练、常年出入一线的刑警相比,还有差距。
“大晚上的,跑这儿干什么!平时不是一有空就读你那一屋子蝌蚪文吗。”梁信风风火火,拉着叶雨初上看下看,又气又笑,“忘了结案了?我以为撞见贼,哥俩一开锁一望风齐活。本来还琢磨,怎么跟陆队多讨两天假,你这就活蹦乱跳了。挨揍了吗?他小子下手没轻重,哪儿疼?梁哥给你十倍揍回去。”
浑身隐隐作痛的傅福:“……”
能不睁眼说瞎话吗,大兄弟?
叶雨初扶额:“想多了梁哥。”忙又问:“傅福,胳膊有没扭伤?”
梁信不以为然:“他皮糙肉厚,多来几下练练手正好。”
傅福冲他冷笑,转脸笑眯眯望着叶雨初,还特地转了转大臂给她看:“真没事。我也常健身的。不过叶子来这干什么?还有这位是——”
梁信没来由地预感相当不妙。刚才交手,他知道那是位女人,长发披散,有些影响行动。
印象里她那么干练,应该不会自找麻烦……
“你好。我叫季然,是叶警官的朋友。让二位误会,很抱歉。”一直没打扰他们同事寒暄,直到傅福问起,姬云都才从黑暗中走出,站在叶雨初身边,亭亭而立,如出水青莲,“梁警官,我莽撞了,对不起。”
傅福猛一听声音,暗自惊讶:虽然偏低沉,但这绝对属于女性的声线。
梁信的身体素质在整个刑警队出类拔萃,速度、力量、技巧都专门训练过。每每现场逮捕,他都是绝对主力。刚才他先发制人,竟没把“贼”摁倒。
傅福汗颜: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两个,都这么剽悍了?
他与姬云都握手,余光瞥见旁边人在挺背,直得过头。身为一名法医职业直觉他现在脊椎蛮疼。他眼神虚闪,嗫嚅半天也没吭个声。表情可谓懊丧气恼,又勉强挤出微笑,纠结得眉毛快要抖掉——这可不像平时的梁哥。
“不……我才是,我不知……知道……”梁信在磕巴。
傅福心眼一活:梁信的反常一定和季然有关。这么一想,他忽觉“季然”听着很耳熟,好像有谁提过。等等,上回梁哥非得打越洋电话兴奋什么来着……上头来的季专员?
高冷警花?
傅福此刻很想幸灾乐祸。但姬云都一句话,让在场几位神色都是一肃。
“覃家可能被盗。雨初和我过来之前,落地锁已经坏了。”
梁信一马当先,把卷帘门彻底推上去。一地杂乱,花圈纸人都堵在堂里,还散放几条长凳。他摸到墙上的电闸,掰下来。出乎意料,四周倒不凌乱,柜台落一层灰,并没被翻找的痕迹。
傅福也靠近。
叶雨初在后面,忽然轻轻拽了下姬云都衣角:“梁哥手重。哪里疼吗?”
她的擒拿术是梁信一手教的,清楚自家老师的狠劲儿,眼底满是担忧。
虽然姬云都身手极好,可毕竟……
她免不了多想。
“我很好。”姬云都低声说。为打消她担心,附耳温柔带笑,好似慰哄。
叶雨初这才定心。
梁信想让他们三个别掺和,结果一回头三人就站在身后,各自沉默观察起来。
梁信郁卒:“……”那两人就算了。傅小子你一法医凑什么热闹。
傅福不像他们不放过每个细节,他更想东看看西瞅瞅。于是说:“我去里面看一下。”
“别碰乱现场。”梁信知他有分寸,只嘱咐没阻拦。回头看姬云都仍在检查卷帘门,之后几人也进到后面夫妻俩平时居住的地方。叶雨初脸色一变:她上一次来覃家吊丧,没进到后面,也不在意。
眼下却瞧得一清二楚。房间空荡荡,家具少到可怜。天花板被熏黑,一地黑灰,散落烧焦的棉絮。陈犀当真拼了命,也要把覃照的气息烧得干干净净。不大的一间卧室,从天花板到地板,贴满了黄符纸。驱鬼的符文画满墙面,红得血一般刺眼。
房间里一股符水味,柜子和抽屉也用符纸封着。
姬云都上前,俯身看床板底下,拉出几个保险箱,锁也没被撬。
“没拿走?”叶雨初困惑喃喃。姬云都抬眸,镇定如旧:“看来不是为财。这屋子里符水味重,出去说。”
三人一出卧室,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滚滚传来。
“那边。”姬云都脸色一变,大步走去。她最先到屋子尽头的小房间门口,脚步一顿,侧脸隐没在黑暗里,神色不明。
叶雨初和梁信紧随其后。
“傅小子,你弄什么这么臭?”梁信皱眉。
等几人看清,一时都陷入沉默。片刻后姬云都问:“多长时间了?”
“大腿内侧皮肤出现腐败血管网,指甲脱落。现在是冬天,又泡在水里,死亡时间大概七天到十天之前。”一旦涉及专业问题,傅福严肃得像变了个人。背对他们,已经带上塑胶手套,半蹲着小心检查,“死亡时间大致吻合,腿部同样有淤青伤,估计是死者覃照的下肢。”
在解剖室里离奇消失的下肢,终于有了下落。
“你把拉杆箱取出来的?”
旁边湿透的行李箱已经打开,水渍淋了一地。
“对。原来藏在那里面。”
叶雨初视线顺着傅福所指,见到了大铁皮水箱。
“我每个房间草草看了下,最后到储物间,水龙头在滴水。”傅福推眼镜,“滴速慢,当时地上只有很小一滩,但是气味不对。我对腐败物可能比你们敏感一点。”
现在水箱上面密封的盖子已被打开,水龙头也关死,只剩下面一滩水印证傅福的话。
这样看来:尸体的下肢被放进拉杆箱,而拉杆箱又没在水箱,彻底与外界隔绝。
水箱密闭性好,甚至尸水污染腐臭了里面的水,气味也几乎没发散出来。只是要瞒过法医的鼻子和眼睛,相对要困难得多。
“它在水里至少泡了七天?”
“我想是这样。”傅福点头。梁信神情凝重:这意味着,他和高瑾来搜查这间屋子的时候,虽然自以为仔仔细细地搜查了每个角落,但恰恰和水箱里的尸体擦肩而过。
如果当时发现,也许陈犀的疯癫不至到那种绝境。
谁把尸体放进水箱里的?
当时是谁在布置解剖室现场?偷走的尸体?
梁信心头漫上无力感:这件案子本身迷点很多,可是查下去却困难重重。死人不会说话,活人疯的疯躲的躲,凶手行为让警方摸不着头脑。
现在看,“它”唯一的动机就是把陈犀带去虎峒,而叶子在虎峒九死一生,查到线索中断,再挖不出更多。
傅福起身摘手套,也叹气,望向梁信:“梁哥,还是要立个案,毕竟又是无名尸。不过可能没什么结果。等结案,叫殡葬车送行吧。”
他们基本已能肯定它是覃照的下肢,私心里也希望他能入土为安。梁信同意了他的提议:“我通知陆队。正好试试用公户把保险箱存银行里,等哪天陈犀回来,再交给她。”
他点了根烟,跑到门口抽完,回来带了个修锁匠,重新给卷帘门换锁芯。
警车很快开来,把残缺的尸体装走。几人跟去警局,倒也处理得很快。傅福那边化验结果出来,和之前覃照尸体上身的血型完全一致,对比照片拦腰伤口吻合,与最初发现覃照尸体的全身照也完全吻合,很快真正确认了残肢的身份。
做完这一切,才晚上七点半。
出警局的时候,傅福开车,梁信要求回古镇,叶雨初记起自己的车也停在古镇南门楼边,于是又跟了一程。
下车后,梁信拖着傅福走前面,叶雨初则落在后面,相隔不算近。姬云都与她并肩。
“云都。如果它们……想让一个人死,是不是逃也逃不掉?”她颊唇苍白,目光雪亮,“我指山里头的它们。”
梁傅走在前头,听不见她的问。
“我们……摆脱了吗。”她喃喃。
姬云都望着她,一字一顿:“我们活着出来了。天无绝人之路。”
叶雨初眼底一时起雾,浓烈的情绪翻涌不息,迷惘从清澈的眸子里褪去。
“说得对。我们出来了,也还活着。”她暗自深吸口气,恢复冷静和坚定,“覃家保险箱都在,撬锁不为谋财,是为了什么?”
她思考最初的问题:如果不是发现落地锁毁坏,根本不可能撞见尸体。
姬云都目光深深:“把因果关系放短。开锁,无非是为了进房子里去。”
叶雨初一怔。
“上一次梁哥高姐也进去了,没看到失踪的下肢。”
姬云都眸光冷凝:“但当时尸体已经泡水箱里了。依据傅福的判断,覃照下肢至少七天前就在那里。”
“可他们没发现——”
“傅福怎么发现的?”姬云都反问。
叶雨初脑中电光火石,一下子咋舌到发不出声音。她望着姬云都,眼底浮现浓重的困惑,还有细微的惊恐。
傅福是靠……滴答的水龙头!
否则,他们根本不会察觉水箱里有猫腻。
如果上一回,水龙头也滴滴答答,梁信和高瑾两位经验丰富的警员,不至于对水箱视而不见!
一旦细查,极有可能当时就找到尸体。
刚才水龙头下面只有“很小一滩”,说明根本没嘀嗒太久。
只能是某个人,赶在他们来之前,破门而入,拧松了一点点。
……会是谁?
谁先他们一步,撬开锁,进了覃照的起居室?
全不在意价值不菲的保险箱,和他们一样,看见了满室鬼画符,绕过花圈,踩过烧焦的棉絮和黑灰,走到房子尽头杂乱的储物室里,只是为了用极小的力道,动一下水箱的水龙头?
那人什么都没拿。
可能根本就不在乎。但是那人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早知道:水箱里藏着覃照的尸体。必定也知道当时警局的进展,知道陈犀和覃老太,甚至可能还知道虎峒,以及大山深处的秘密。
会是谁?!
叶雨初脑海里又闪过那个诡异的女人,穿着红风衣,有如穿墙般进了“覃记”,匪夷所思。
身后城门外黑阒冷清,前头夜景却灯火闪烁,人头攒动。
“叶子,怎么不走?”梁信在前头问。
“来了。梁哥,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转十字街?”
梁信瞥了眼人潮,闻声望向叶雨初:“本来打算先给老覃上炷香,然后去酒吧转转。今天户籍科同事说,户口已经注销了。”半晌笑笑,“也算了了。既然碰见,一起喝一杯?”
他视线一散,最后还是偷偷落在一旁沉默的姬云都身上。
姬云都开口:“我还有事。雨初也累了,需要休息。”
“季专员估计不会总待在凤凰。说实话,我以为你已经被苏局叫走了。以后……恐怕见一面都难。今晚我太不像话,毛毛躁躁动手。心里过意不去。”梁信不是没听出拒绝,但有些事,不去做总不甘心,望着长发缱绻妩媚的姬云都,忽然莫名执着,“我订了位置,和傅福先过去。等会短信联系。你们忙完,有空就过来。”
望向叶雨初则轻松许多:“叶子,我瞧你刚才治傅福,还蛮带劲的。真非要梁哥把苗菜土家菜都备好,才肯来呀?”
他大大咧咧地笑,说起很早以前某次打趣,诚挚至极。
叶雨初一噎,梁信就趁机拽着傅福忽地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