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青琦

101、一步如重城

　　她眼前一花，被突如其来力道欺上，狠狠一推，背后撞上了山壁。

　　巨钺薄刃擦过她的脸，留下道血痕，肩头隐隐刺痛。

　　她恍惚低头，看到虎爪尖嵌入肩头，刺破皮肤。利爪迅速扯开，刮擦山壁，发出瘆人声响。

　　呼吸间的热气喷到她脸上。

　　如果是它，她会直接一斧子劈开，如果是覃檀，也会推搡出安全距离，可偏偏眼前这个濒临崩溃的“人”都不是。刚才千钧一发，如果不是她撞开自己，眼下已被巨钺一击腰斩。

　　她惊愕得无言以对，忐忑嗫嚅：“叶姐。”

　　身子还没站稳，却反被虎爪一把搡远！龙屠趔趄了几步，咬唇回头望着叫叶雨初的……虎爪怪物。

　　“别靠过来。滚开！”

　　龙屠听到她暴怒吼叫，再不复平日细语温声。她周围水面不断泛起涟漪，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龙屠听到了指甲抠入洞壁，劈裂折断的刺耳刮擦声。

　　更奇怪的是她颈子附近白光大炽，焦糊的气味突然冒出来。

　　身后血腥味更浓，想是水怪又被她剖斩，得到一丝喘息机会，姬云都身影一没，已到她身后轻声吐息：“雨初。”

　　“滚！”

　　她腰背佝偻蜷缩，如同疲倦的虾。龙屠却看得清楚：叶雨初的瑟缩根本不是柔弱，而是失去神智、游走在崩溃一线的前兆！

　　姬云都眼中墨色忽浓，大步上前。

　　龙屠心头涌起不安，只本能地去拽姬云都衣角：“别过去……”

　　她有些心虚，湿透的衣衫还是从指尖滑落。

　　姬云都碰到微微瑟缩的肩膀，“叶雨初”狠狠抖了一下，突然不动了。龙屠也一怔：难道是好了？

　　她肩头转了转，似乎要回头。

　　姬云都手指拂过她耳廓，刚想拥住她，猝不及防被狠狠一撞，登时天旋地转，整个人被猛地扑进了水里！

　　好在姬云都及时插刀驻地，身子靠住刀柄，没有狼狈地呛溺。腰腹上伤口又被剧烈的动作拉大，体力迅速流失，她没忍住低咳。但这没让她退缩，反而将叶雨初彻底按入怀中，感觉她紊乱疯狂的呼吸，灼热得喷在自己颈侧。

　　彼此贴紧，昆仑灼烫无比，炙烤胸口皮肉。

　　姬云都眼中划过心疼。

　　之前丹朱陵重逢，便奇怪昆仑为何会嵌她掌心里。原是昆仑察觉到她体内伥鬼，不分敌我开始净化，灼焦了她掌上血肉，血肉黏腻一时无法分开。

　　……痛么？

　　雨初。为何吃的苦，都不肯说与我呢？

　　龙屠在旁看得心惊肉跳：失去神智的叶雨初像暴戾的野兽，指爪撕扯衣服，划裂皮肤，按压肌肉，捏紧至变形，也不知是不是断了骨。

　　姬云都卸下所有反抗，在利爪下不堪一击，像薄薄的纸片一撕即裂。

　　却抱她更紧，仿佛要将暴怒的女人融入骨血里。好似被凌虐的身体不是她的，也感觉不到疼，只任由叶雨初肆意发泄。

　　龙屠一时被吓到，望着情况愈来愈糟，失了言语。

　　她垂眸，探手到叶雨初颈间，摘掉了灼烫的玉坠，握在掌心。旋即屈指一点一点，小心抹去叶雨初脸颊旁渗出的血。

　　“别这样莽撞。”她低声说着，不闪不躲，任由欺凌，眼底渗出渺淡温柔：“会伤到手的。”

　　叶雨初双眸猩红，睁得极大，映出姬云都笑意苍白的脸。

　　竖瞳里映出寒冽光泽，冰冷无情。

　　谁也不知她是否听懂温声细语，只是疯狂撕扯的指爪确实一顿。可龙屠还没来及抬手擦冷汗，她闪电般伸爪，一把扼住了姬云都细瘦脖颈！

　　姬云都被拖着撞上山壁，锁住所有退路。

　　领口被粗暴扯开，利爪割破肌肤，力道太大，脖颈上登时多出层叠的青紫淤痕。“叶雨初”双目愈发浑浊，姬云都看到了竖瞳里渗出的阴森笑意。

　　伥鬼透过这双猩红无神的眼，嚣张恣意地嘲笑。

　　龙屠感觉身后无处不在的威压突然变强，不用回头都知道被剖尸的魔物又在极速复原……不能再耽误时间！

　　她举起斧背要敲晕叶雨初，姬云都再度制止，探手覆在那双生满白毛的手臂上，轻轻扯了扯。危急之际，她竟然生出闲情逸致，低声哼起了歌。

　　熟悉的韵律突兀入耳，教龙屠生生怔住。

　　那是《咸池》的调子。

　　她怔住的同时，“叶雨初”竟然也没动——异化的身体又开始颤抖，姬云都明显看到她额头青筋暴突，眼里布满血丝。

　　挣扎的过程极其痛楚，和伥鬼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呼吸都渐渐困难。

　　“说过的话作数么，雨初？”一身伤痕累累，姬云都不再轻哼，口吻却温和得不可思议，自然得贴近雨初的脸，轻声呢喃，“你说如果你睡着时压得我不舒服，一定要记得把你晃醒。眼下确实算不得舒服，醒一醒，好不好？”

　　深邃的眼眸里流动光泽，如同藏满万千星辰，只为映出怀中人的影子。

　　姬云都并未胡编，进村前夜她们在山洞里休息，她枕在她膝上酣卧一夜。醒后可能不好意思，便信誓旦旦地说，下次记得晃醒我。

　　叶雨初说过的每一句话，无论有意或无心。她都记得铭心刻骨。

　　看起来像忘了身处何等危险，龙屠干着急，突然瞧见姬云都手臂无声地绕过叶雨初后背，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这个明显是做给龙屠看的。

　　……什么意思？

　　龙屠脑中一炸，突然想通姬云都为何不让她敲晕叶姐：如果昏厥，“叶雨初”的躯体就会彻底陷入伥鬼控制。

　　不能打晕叶姐。更不要提打伤。连她都做不到，何况姬云都。

　　分明是在感觉到伥鬼存在的刹那，就卸了所有反抗。

　　她刚才那手势的意思，难道是……龙屠目光微暗。

　　“叶雨初”仍在挣扎，她没有再掐她一分，但指爪依然扣在那人脖颈上。

　　眼瞳竖起又涣散，猩红眸色依然冰冷。可眼底却渐渐起了雾，突然泪水顺着面颊长划而下。

　　额头青筋暴突，冷汗淋漓。

　　隐忍痛苦的面容扭曲变形，原本脸上不再渗血的伤痕又开始见红，姬云都抬手给她擦去。

　　指尖触碰混合的血和泪，温热到灼烫，也不知意欲烫伤谁的灵魂。

　　面对妖鬼从不曾动摇过一分的手，竟然拭她眼角止不住颤抖，温热的血泪，都融在姬云都掌心。她温柔诱哄，轻若气声：“别哭。”

　　叶雨初呼吸愈发粗重，猛地又一挥爪，一时鲜血淋漓，溅上姬云都脸颊，却不是她的——异化的爪子没有伤她，而是直接握住了一旁驻地的锋利长刀。

　　刃口薄锐，一时血流如注。

　　腥味弥漫，虎爪上白毛全被湿透染红。叶雨初踉跄后退好几步，意图远离姬云都的指尖。她握得越发用力，好似嵌入指掌不是刀刃，而是延迟疯狂的解药。

　　姬云都面色刷得惨白，上前夺刀：“松开！”

　　却被叶雨初避开，她眼球时而浑浊时而清明，口齿不清：“耶吭阿……”

　　龙屠听不清她念什么，脑海里全是方才覃檀自己将自己右腕断了的惨烈一幕，脸色都白得青了：叶姐、叶姐她也要步后尘么？！

　　姬云都却听懂了。她说，别碰我。

　　她再不手软翻折叶雨初一臂，刀落在地上。叶雨初踉跄挣脱，虽然没继续拿刀，却趁机后退更远，生怕姬云都碰到她。

　　姬云都克制指尖的轻颤，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昆仑翠玉被捏在掌心，几要嵌进肉里。深深望着她：“别怕。……过来。我们已经离开地底了。”

　　龙屠悄无声息换了个位置。

　　“听话，到我这来。”

　　叶雨初恍若未闻，头晕欲厥，冷汗满头渗进伤痕里，腌渍的刺痛教她稍微清醒，只死守一个念头，我已经是怪物了。

　　决不能靠近她。

　　决不能。

　　她越让她过来，她越仓皇后退，目光又渐渐浑浊起来。

　　龙屠站在闸门之前，捏指也作出方才姬云都做过的手势。

　　水里似有长鞭狠狠抽打她腿，水怪已经卷土重来。龙屠咬牙没吭声，示意姬云都快一些。姬云都明白不能再拖，见“叶雨初”手臂上虎爪断甲又长，终于低声说：“好，你不过来也好。别再后退，站住别动，不要后退。”

　　“叶雨初”喘着粗气瞪她，猩红眸子里浑浊一片。

　　“这里没有怪物，别怕。再有几步就出去了。你回头看看，门就在身后。”

　　“你回头看看。”

　　“叶雨初”手上骨骼咔咔作响，最后一丝清明也正被迅速侵蚀，她身体蜷缩得愈发厉害，但还是勉强回了头，正对上一双玫红眼眸——流光溢彩、如织幻景！

　　原本轰鸣的脑海瞬地寂静。

　　白光笼罩着视野，雨久花香气催她昏昏欲睡，似乎有冰凉指尖覆上她的眼。

　　“谁？”

　　“站好莫动，不许哭闹。”

　　她觉得身体轻盈起来，所有难受和压抑瞬间都消失了，只想安静得遵从这命令。

　　“师父。”莫名其妙地，她想轻声唤这二字。

　　那声音似含了浅笑，遥遥飘在天际：

　　“这可乱了。唤我师父，可教她为难。再者，我那傻徒弟少不得翻了醋坛。小叶，瞧这雨久花，开得可好？”

　　“……嗯。”

　　“陪我赏花罢。难得一刻清闲光阴。”

　　叶雨初下意识要点头，可总觉忘了什么。心里惴惴不安，不敢应下。

　　“可要等她来？她此刻不得闲，恐怕无暇抽身。你多担待些，莫怨她不识情趣。多看上几株，便算是代她瞧过，可好？”

　　“……好。”

　　脑海里声音愈发温柔，叶雨初终于暂时停止了狂化，整个人僵在原地动也不动。看起来和昏迷没有两样，却突然眨了下眼，猩红眸子里漫起茫然和柔软。

　　她呆呆的，孤立在水泽里。

　　这不是昏厥，而是陷入瞳术的反应。在不能昏迷的情形下制住狂化的叶雨初，也只能铤而走险。龙屠几要软倒，幸好姬云都及时扶住。

　　刀风斩过，偷袭龙屠的鳄尾就被斩去大半，摔倒水里溅起大片水花。

　　“居然真成了。”她长舒口气，差点又呛水，扶着姬云都，“最多撑半小时，不能阻止叶姐异变。照这样子她也会越来越像——”

　　说什么来什么，红影突然扑上，这人比起叶雨初她要严重更多，几乎成了凭本能扑咬的动物。四肢着地爬行飞奔，只能勉强看出从前可能是个女人！

　　姬云都反手一刀，刀柄抵在它怪胸口，生生撞出它好几米，引得它痛到嘶吼。

　　覃檀按住它，不知在扭打还是撕扯，水怪又吼叫欺上，姬云都手中寒芒闪过，虎身一臂轰然砸落水中。

　　“你带雨初找覃老太。”

作者有话说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