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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弥离(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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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苏醒,入目是熟悉的天花板。
大脑花费一些时间才追溯回记忆,挣扎想起身,躯体传来一阵怪异的疼痛。好像每条神经都错了位,施歌愣了愣,被褥外裸露的胳膊有一道巨大的缝痕,蜈蚣样盘踞在苍白的肌肤。
不仅胳膊,腿、胸口、腹腔……浑身布满拙劣的缝痕,一寸多宽,手工粗糙,好像一个仓促拼接的布娃娃。
听到响动,门扉外悉悉索索探出一张熟悉的脸。见到小野绿,一怔:“……阿绿,你醒了。”
“阿佑?”施歌疑惑,“你不是请假了吗?”
“我……临时来看看你。”
“你好几天没上课了。家里有事吗?”
这种拉家常的口气让相叶佑的眼快速濡湿:“阿绿……”
施歌见他情绪不对,闭了嘴。初秋时节蝉鸣已断绝,一沉默,周围简直静得吓人。施歌歪头听了听:“奇怪,他们人呢?”
打闹、练习、清扫,以往道场一天到晚总是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声音。相叶佑拭了把溢出的泪:“先生放了几天假。”
“哦……”
“别担心,大家很快会回来的,至少有些……”
……主城总是个富有诱惑力的职位。尤其城主保证既往不咎。
相叶佑的眼神左右游移,仿佛在尽力躲闪。半晌,终于忍不住提醒:“阿绿你……有没有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施歌下意识摸向头顶,入手空空如也。
——城主临走割走了狐狸的耳朵,作为完美落幕的收藏品。施歌头顶包着绷带,这下子,她连系统也打不开了。
“我来给你送吃的。”相叶佑从门外的木盘里捧出一碗粥,“铜谷大叔说伤员醒来会饿……刚苏醒不能消化油腻的吃食,先吃些清淡的垫垫肚子。”他把勺子插进碗里,小心地搅了搅,递到施歌面前,“来,慢点。”
粥居然还是热的。施歌不知昏迷了多久,在此期间,相叶佑恐怕一直在门外守着。粥凉了就换,换了又凉,不知等候多长时间。这下连施歌都喉咙发堵:“阿佑……”
“这样做值得么?”相叶佑忽然说。
“……诶?”
“这一切。”相叶佑盯着她线脚狰狞的手臂。少年双眼不再闪烁跳跃清澈的光,取而代之的,是深重的悲怆:“我都听说了,道场发生的一切,你的牺牲,冲田前辈的反应,谁也没保护你,是吗?”
施歌难以回答:“呃,各种各样的原因吧……”
“做这样一个武士,值得吗?!”
相叶佑突然激动起来,抓住她手臂。
这一抓差点把施歌的胳膊卸掉,两人同时一吓,相叶佑赶紧握住她的手复位,捂住伤口。气氛难捱,大颗大颗的水珠逐渐打湿施歌的手心,晶莹剔透,是相叶佑的眼泪。少年固执地寻求一个答案,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施歌认真想了想,道:“还行。”
“……”于是相叶佑笑了,咧开嘴角,挤出一个扭曲难看的笑容。他垂着头,语气异常苦涩:“阿绿,我放弃学剑了。”
……以后跟着家里的布庄做生意,不能再经常来道场。我不在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相叶佑走后施歌发了好久的呆。粥三两口吃完了,这点粮食,根本不够填狐妖高速再生而饿得扁扁的的胃。施歌收拾碗筷,准备去厨房,铜谷大叔应该没放假,即使放假,只消耗体力值的【料理之手】也能把自己喂饱,即使手脚不听使唤。
果然,远远便看见一个弟子提着食盒从厨房出门,那盒子施歌熟悉,自己每天就是提着它去训练场送饭、刷弟子们好感度的。鼻端似乎闻到粥的香气,施歌快步走出树丛,招呼道:“喂……”
一个字还没说完,弟子浑身一凛,犹如白日见了鬼般一蹦三尺高,脸色刷白,丢下食盒就跑。甩给施歌的只剩一个渺小的背影,后者的手僵在半空,半晌说不出话。
这都怎么了?
锅里盛着热腾腾的白米饭,施歌先自己吃了个饱,才提起食盒,往训练场走去。一路静悄悄的毫无声息,放假后,道场似乎成了一座空宅。房间陈设历历在目,却平白散发出一种冷清的气氛。
踩过无人清扫的落叶,训练场终于隐隐传出人声。施歌精神一振,快步走到门口。
——近藤、土方和冲田在里面练剑。
近藤头上缠着绷带,看来鬼笛打他那几下是真狠。土方冲田都脱了上衣,面对角落挥汗如雨。这一幕终于让施歌放下心,看来他们没事,万一留下心理阴影她可真没招。幸好银魂的人都极耐艹,全都好好的,为未来征服江户的路做准备呢。
食盒落地只发出轻微的响声,近藤依然注意到了,回头一看是她,登时一愣。
“厨房送的点心。”
施歌摆出几份糕点,又盛出一碗粥,递给说不出话的近藤。后者的脸看起来快爆炸了,肩膀肌肉贲起,那体格真像个大猩猩。土方头发没梳,一言不发停了手,窝在墙角的冲田突然冲出来,用力把碗筷打翻在地上。
“你怎么还敢出来?还敢在我们跟前乱晃?挨打还不够惨吗?看来切成几段不能让你满足啊,这次换个高级料理,生鱼刺身怎么样?”
冲田晃着手中武器,土方冲上前,一拳把他揍翻在地:“你发什么疯!”
“发疯的不是我,是那家伙!”冲田奋力挣扎,“刚走出鬼门关就摆出一副宽宏大度的样子,她以为她是谁,菩萨吗?!”
施歌默不作声。身上溅满灼烫的粥,她慢慢走去捡打飞的碗和汤勺,小腿上拙劣的缝痕触目惊心。
“……我不是说过了吗,只要大脑没有被剖开、脖颈没有被切断、心脏没有被捏碎,我就不会死。没死自然一切好说,既然现在敌人是恶龙,我们是勇者,想赢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别把我当被恶龙抓走的公主啊。”施歌说,“如果早知道恶龙会降临王宫,公主也不会在花园里无忧无虑地成长的。她会厉兵秣马,修筑城防,不仅为了保卫自身的安全,也为了保护信赖她的臣民。这才是以她的身份该做的事,而非整天优哉游哉,沾沾自喜于懒惰与小聪明。这次的事与诸位没有一点关系,全是我咎由自取,给各位添了大麻烦,真的对不起。”
她朝近藤勋深深鞠了一躬。后者手足无措,施歌摇了摇头,捧着碗,一瘸一拐地离开。
第二天,道场来了个出乎意料的客人。冲田三叶,浅色头发的女子装束严肃地站在路上,郑重地替她弟弟道歉。
“总悟做下了无法原谅的错事,但请容我腆颜恳求,作为他的长姐和监护人,是我没有教育好他。所有责任都在我这个不称职的姐姐,所以,请务必不要恨小总。”
面对端正行跪拜大礼的三叶,施歌什么也没说,接受了她到家里做客的请求。之前冲田提过好几次,倒没想到最终是这样的场景。望着三叶离去的秀雅背影,施歌继续走回她的小屋。
恨?怎么会。搜狗菌跟她一样是受害者,比起施歌的自作孽,他平白受的伤害还大一些。施歌摸着胸口,冲田最后那一剑正刺在洞穴里不死人武士捅过的位置,分毫不差,是她按着刀锷、豁开胸腔,彻底向城主展示死亡。
……希望搜狗菌别留下阴影才好。别以后看见内脏就反胃,那还怎么吃白灼大肠啊。
约定那天是土方带她去的。
没办法,道场放假,仅剩的弟子看见施歌都绕道走,冲田躲着不见人,偌大的道场,竟然没一个告诉施歌三叶家地址的。最终还是土方学雷锋,把她送到冲田家门前,冲田总悟披着一件外衣正倚在门口,看见土方登时眉头一拧。
“我可不记得请了两个人。怎么,因为送信的是姐姐,以为可以厚着脸皮趁机来蹭饭吃吗?”
“谁要吃你家的饭了!”土方立刻炸毛,“是谁邀请了客人却连地址都不说明啊,三叶就是这样教你待客之道的吗?……真是,难过就好好道歉,藏着算什么……”
冲田的眉毛顿时竖起:“你说什么?”
眼见两人又要开打,施歌赶忙拦:“三叶姐呢,三叶姐喜欢吃什么,要不要我帮忙?”
冲田瞥了她一眼:“臭狗面前就别摆出一副贤惠的嘴脸了,他又看不懂……进来,我有东西给你。”
说完径直回了家,土方无法,只好说:“记得回道场的路吗?……算了,我在外边等你,留不留晚饭都跟我说一声。”
“……土方前辈不进去坐坐吗?”
土方撇嘴:“切……那家伙恨不得用茶叶毒死我。”
施歌无语。冲田家和镇上别的人家一样,面积不小,打理得井井有条,窗边檐下一些小物处处透出风雅,一看便是出自三叶的手笔。房屋后有一片颇大的庭院,种满花草菜蔬,几株茂密的树木亭亭如盖,初秋时节,枝叶垂下串串白花。
这大概就是道场离开武州前三叶向土方道别的地方吧。施歌思索,冲田拉开门,递给她一张纸:“喂,你的东西。”
那纸大概巴掌大小,接过一看,居然是一张照片。红发红眼的女人抱着婴儿,正面朝镜头微笑。
“在飞船里捡的。”冲田低声说,“因为可能与你有关,就带了出来……你说过妈妈很早以前去世了吧。她是你的母亲吗?”
施歌一时说不出话。安雅·弗莱舍尔只留下一张单薄的影像,但无可否认,是她创造又保护了施歌……整个事件里,她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手指抚摸过照片,从安雅眼里看不出阴谋与算计,只有一片真挚的对待新生命的喜悦欢欣。她也许,是真的喜欢小野绿吧?
冲田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在他开口之前,施歌迅速把照片盖上:“……没错,是她孕育了我。飞船临毁灭前派给我一个任务,替死难者报仇。”
冲田一怔:“向谁?”
“不知道。大概和那把刀相关……有机会的话,把它丢掉吧。新任神社守根本不是神社守的弟弟,城主和这事脱不开干系,希望他别再来了。”施歌摇摇头,“说起来,好久没看见鸡窝头了。”
冲田紧紧盯着她:“……你要走吗?”
“诶?”施歌一愣。
“突然说这种话!”冲田用力按住她肩膀,“这种莫名其妙的语气,交代遗言?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还要去找死,你是对送死有什么瘾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施歌反抗,“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冲田道,“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别四处犯险吗?!”
场面顿时陷入沉寂。施歌滑稽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呃……最喜欢惹事的冲田前辈让我注意安全?”
冲田的脸一秒扭曲。他猛地推开施歌,烦躁地抓头发:“闭嘴白痴,你听错了!”
“说起来土方前辈的话也很可疑啊……”施歌步步跟在他身后,“难道你机智地救了我,却给自己留下阴影……这可没治啊,明明我好好地站在这儿——”
“说了闭嘴!”冲田猛地回头,施歌一下撞到他下巴上,正巧三叶在外面喊:“小总?你在家吗?”